第66節(jié)
這些行人原本是大梁的子民,一夜之間,因為風都被納入大周,而搖身一變成了大周的百姓。 看見轱轆駛來,帶有明顯大周特色的馬車,他們雖不曾憤恨地瞪著,但目光之中也并無多少善意。 許長安望著這些人,心里忽然彌漫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感覺。 兩國交戰(zhàn),最無辜最受牽連的便是百姓。想讓原大梁國的百姓放下芥蒂,與陸陸續(xù)續(xù)遷來的大周子民和睦共處,首屈一指要安排的事情就是戰(zhàn)后重建,好安撫民心。 但顯然,大周朝這點做的不盡如人意。 馬車平穩(wěn)又快速地駛遠了,如意駕著馬車,在一家掛著望子的醫(yī)館門口停了下來。 醫(yī)館的青衫小童站在屋檐下,啃著粒紅艷艷的山楂果,他眼尖地掃見被抬下馬車的遲硯后頸處有血跡,當即把嘴里的果核一唾,大呼小叫地嚷嚷道:“爹!爹外頭有位重傷的病人!” 一位年過四十的中年男人,聞聲匆忙自醫(yī)館內(nèi)間趕出來,招呼道:“快快快,快抬進去!” 被若隱若無的血腥氣惹得喉嚨翻涌,許長安見藍布簾子垂著,楚玉有些施展不開,便強壓住惡心,上前兩步,伸手撩開了簾子。 大夫跟在如意后頭,與許長安擦肩而過。 “這位公子……”正要踏進內(nèi)間的時候,大夫突然毫無預(yù)兆地停下了腳步。 與此同時,內(nèi)間里頭轉(zhuǎn)出來一道頗有些熟悉的人影。 許長安一愣,當場又驚又喜地叫出聲:“林大哥?” 腹瀉一整晚,好不容才止住的林見羽,捂著干癟的肚子,詫異道:“小公子?” 大夫看了看許長安,又看了看林見羽,疑惑道:“林將軍同這位公子是舊識?” “正是,陳大夫您——” 林見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讓陳大夫打斷了:“那正好,既然將軍認識,便不必擔心小人被疑信口雌黃了。” 說著,陳大夫扭頭對許長安道:“這位公子,您有滑胎之像。” 第70章 安胎藥請務(wù)必按時按點吃 故友重逢,還未來得及寒暄, 就讓平地一聲雷給震傻了。 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 許長安近乎手足無措地問道:“滑胎?您的意思是我肚子里……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如果說滑胎兩個字讓許長安懵住了的話,陳大夫接下來的好懸沒讓他無地自容。 陳大夫一聽話音,就知道面前這位眉目疏朗的青年, 將來說不定又會是個糊涂娘,當即沒好氣地應(yīng)了聲, 語氣頗為嚴厲地訓(xùn)誡道:“年紀輕輕的,又在孕子初期, 不要過多貪圖床笫之樂。” 頓了頓,陳大夫又接著道:“您且把手給我,待我仔細診了脈, 再給您開些安胎藥回去?!?/br> 想起近些日子常常欲求不滿,昨下午還主動纏著薛云深一晌貪歡的許長安, 頓時啞口無言。他心里幾乎是一片茫然, 完全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是什么時候來的, 只下意識伸出了骨rou勻稱的手腕。 陳大夫摸脈很快, 差不多是指頭剛搭上去沒一會兒,就收回了手。 “幸好公子身子骨還算健壯, 加之平日里飲食小心,不曾誤食過什么易滑胎之物?!标惔蠓蜻呎f診脈結(jié)果,邊折進柜臺里提筆開藥方,“雖有些胎像不穩(wěn),但只要日后細心調(diào)養(yǎng),胎兒并無大礙?!?/br> “太過瘦削將來會產(chǎn)子不易,公子回去記得叮囑府里廚子,教他多煲些養(yǎng)身湯。您既已是雙身子的人,自然比不得從前,入口之物要多加注意,切忌食用辛辣刺激物?!?/br> 說著,陳大夫?qū)⑺幏竭f了過來。遞到一半,他想起病人是位自己懷孕都不知道的不靠譜,于是直接無視了許長安伸手來接藥方的雙手,硬生生中途換了個方向,把藥方塞給了一直沒出聲的林見羽。 “林將軍為人細致,比公子妥當,我便越俎代庖將藥方交給將軍,前不遠就有個藥鋪,將軍回去的路上即可順道抓了藥。” 遭到無聲嘲諷的許長安:“……” 許長安默默收回了手。 “內(nèi)間污糟凌亂,您身子貴重,就別進去了,留下兩位隨從照應(yīng)足夠了?!标惔蠓蛳铝酥鹂土?。他想了想,忍不住又補充道:“若想孩子平安誕下,您可記牢了,懷孕前五月,絕對絕對不能再同房?!?/br> 說完,陳大夫也不管許長安是什么反應(yīng),揚聲喊來自家的胖兒子,示意他送送兩位病患。 “二位請吧?!毙⊥颇K茦拥刈隽藗€手勢。 被掃地出門的兩位“患難之交”,在小童的殷勤相送下,重新站到了醫(yī)館門口。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了一會兒,還是林見羽主動打破沉默,提議道:“那小公子我們抓藥去?” 初聽聞許長安懷孕,林見羽委實是有些震驚的。但過了片刻,他想起墨王殿下對許長安的珍視程度,又覺得理所應(yīng)當。 故而在許長安點頭同意之后,林見羽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到了藥鋪。 抓了藥,得了囑咐,林見羽接過藥包,他見許長安仍是有些沒回過神來的模樣,忍不住低聲道:“殿下知道這事了么?” 許長安搖了搖頭,道:“他不知曉?!?/br> “昨晚殿下、宮將軍以及慈玨,連夜趕去了蕪城?!痹S長安道,“宮將軍臨出發(fā)前,特地囑咐等你病好了,便將風都一切事務(wù)交與你打理。” 從寥寥幾句話中敏銳嗅到不尋常的氣息,林見羽眉頭一皺,追問道:“殿下連夜趕去蕪城,可是蕪城出了什么事?” 許長安沒接話,他身上披著雪白狐裘,雙手攏在暖手筒里,若不是那滿頭墨一般的烏黑長發(fā),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要融進遠處的雪山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林見羽才聽見許長安輕聲道:“蕪城原參將,讓生石花吃了?!?/br> 以許長安的心性,他絕不會在蕪城局勢不明的情況下,拿有喜這樣遲些說亦無傷大雅的小事,去擾亂薛云深的心思。 縱然這樣做有言而無信的可疑,但對許長安來說,薛云深平安歸來,才是最重要的。 林見羽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層,兩人沒再說話,一路沉默著回到了宮將軍的府邸。 許道宣正望眼欲穿地趴在廳堂內(nèi)的方桌上。 他早上起來不知怎么回事,臉色枯黃,整個人很是精神萎靡。到用早膳時分,情況更加糟糕了——他吃不下去東西,還總跑茅廁。 此事驚動了宮將軍夫人,那位總笑瞇瞇的老婦人過來一看,當即有些哭笑不得。 “許三公子這是水土不服了,空腹四個時辰,如果還不好……” 宮將軍夫人委婉吐露,府里后院有處簡陋的沙地,平時是用來養(yǎng)蜥蜴的,許三公子若是不嫌棄,可暫時與它比鄰而居。 許道宣聽完以后目瞪口呆,視死如歸地表示還是拉肚子算了。 總之,眾人苦口婆心,輪番上陣,許道宣堅決不肯和一條蟲子爭領(lǐng)地,無奈之下,也只好作罷。 這會兒,許道宣終于看見出門的三個人有一個回來了,當即一蹦三尺高,沖上來道:“長安!” 林見羽一見他那橫沖直撞的架勢,當即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為了避免他撞到許長安的肚子,林見羽不得不說服自己忘記當初那場刻骨銘心的刺痛,幾經(jīng)自我安慰,才總算是舍生忘死地擋在了許長安面前。 “誒?”沒嗅到許長安身上的淺淡香氣,反而被一條突然橫出來的胳膊掛住了腦袋,許道宣愣愣地轉(zhuǎn)動眼睛,看到一身粗布短衫的林見羽,立馬艱難且驚喜地發(fā)出聲音:“林大鍋?!” 林見羽緊閉雙眼,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預(yù)想中的劇痛,不由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許道宣整個人被迫地掛在自己胳膊上。 “抱歉抱歉。”林見羽忙不迭地將許道宣從胳膊上摘了下來。 許道宣擺了擺手,咳嗽著讓許長安扶到一邊喘氣去了。 林見羽輕車熟路地取了茶具,倒了杯茶推給許道宣。許道宣慘兮兮順著脖子,好不容易平復(fù)了呼吸,就聽見林見羽充滿疑惑道:“怎么一年沒見,道宣公子還是不見長高?” 嘴里問著,林見羽手上還不忘比劃高度。 被戳痛xue的許道宣滿懷悲憤,發(fā)誓絕不回答這個屈辱的問題。 卻不想林見羽猶嫌不夠,禍水東引地朝許長安一示意道:“比您小的小公子都長高了許多。” 僅僅比許長安大了半個時辰的許道宣:“……” 許道宣已經(jīng)可以預(yù)感到,等回了皇城,那群相熟的同窗公子哥們會說什么了。 說實話,林見羽本是好意,只是不巧低估了身高此事在許道宣心里的位置。 ——同行數(shù)人,除開其他已經(jīng)成年的,居然只剩下楚玉比許道宣矮了。 至于其他曾經(jīng)一樣高的許長安如意之流,現(xiàn)今皆比許道宣高了個頭,只能望塵莫及了。 “唉?!痹S道宣語氣沉沉地嘆了口氣,內(nèi)心實打?qū)嵉赜X得林大哥是位專司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人物。 許長安有喜的事情,并沒有打算瞞著許道宣他們。 聽到這個消息,許道宣愣了一下,他掰著指頭嘀嘀咕咕地算了好久,都沒算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只得求助于許長安:“長安?!?/br> 許長安忙著喝滋味堪稱一絕的安胎湯,聽了叫喚,從鼻子里發(fā)出聲音來:“嗯?” “你的孩子是不是該叫我舅舅???”許道宣問。 許長安:“……” 許長安差點被這伯舅不分的糊涂蛋嚇得一口悶了安胎藥。 才從醫(yī)館回來不久的楚玉見狀,連忙給自家公子又是順背,又是端茶漱口。 日子在插科打諢中過得飛快,許長安一日三餐地喝著安胎藥,每隔幾日就要請陳大夫來把平安脈。許道宣渡過了此生最不堪回首的水土不服,哼哼唧唧地跟如意訴苦。 楚玉與如意輪流換著去醫(yī)館照顧遲硯,在陳大夫藥到病除的醫(yī)術(shù)下,遲硯漸漸好了起來,前日已經(jīng)能自如活動了。 林見羽第一日來過之后再沒能抽出空來,宮將軍不在,風都大小事務(wù)全落在他身上,實在分身乏術(shù)。連去年說好的請許長安喝酒,也因為許長安肚里有孩子了,而不得不延后。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許長安這幾日明顯變得嗜睡許多,極容易困乏。 這日晌午剛過,遲硯過來辭行,他傷勢已經(jīng)好全,便要接著往簌都去了。 許長安剛剛躺下,還未睡沉,又匆匆爬起來。 燒著地龍,且供了好幾個炭盆的溫暖臥房里,許長安長發(fā)披散著,睡眼朦朧依靠在床頭。 遲硯在楚玉引領(lǐng)下進來,二話不說先行了個大禮。 “遲公子這是干什么?”許長安連忙伸手想要扶起遲硯。 遲硯不肯起,嘴里道:“遲硯今日前來,是為道謝。一謝當日王妃救命之恩,二謝連日以來病中多番看顧,三謝雪中送碳將遲某帶來風都?!?/br> “王妃恩德,遲硯銘記于心。雪蓮一族雖僅剩遲硯一人,但仍能為王妃赴湯蹈火。日后王妃若想求雨,縱使遲硯求不來滂沱大雨化解干涸,求一場滋潤萬物的春雨卻不在話下。” 許長安昏昏漲漲的頭腦,得到了片刻的清醒:“求雨?” 遲硯點到即止,并不肯再說了。 彩云間每一代被更迭的皇室宗親,都會在開國皇帝登上皇位的瞬間,無師自通一份不外傳的密術(shù),就像大周的牡丹生而就會祭天術(shù)。 雪蓮也有一門獨門秘術(shù),名為祈雨。 數(shù)百年前整個彩云間大旱,海水倒退,雪蓮一族為了降下大雨,傾全族之力,施展祈雨術(shù)??上Ь攘烁珊档牟试崎g,卻沒能救下他們的帝國。 雪蓮統(tǒng)治下的百姓,不滿雪蓮敵我不分的仁慈,加之干旱導(dǎo)致顆粒無收,不少異姓王揭竿而起。 薛云深的祖先,便是其中一位。 遲硯不再多說,許長安知情識趣,亦不強人所難,順勢換了個話題:“兩國交戰(zhàn),簌都必定第一個遭殃。你此行去簌都,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