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懷抱胞弟的許道寧:“……” 礙于在場的人數(shù)實(shí)在太多,為胞弟終身幸福考慮的許道寧踟躕半晌, 最終只得干巴巴地提醒道:“鐵樹六十年開花?!?/br> 聽到這里,雪衣男人, 溫亭候口中的老謝,白玉京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凌霜君謝山姿,終于想起自己遺漏了什么。 開花無論對于什么植物而言, 都意味著繁育期。彩云間的人雖然開過花以后,繁育期不再有限制, 但是情欲沖動卻會受到影響。 而作為六十年開次花的植物, 鐵樹精是白玉京赫赫有名的無欲之妖。當(dāng)然, 也是所有想要雙修道侶的妖修的拒絕對象。 畢竟六十年一次, 對于壽命動輒以千計(jì)的妖修來說,同樣很是可怕。 于是想起這茬的男人, 重新在儲物袋里翻了翻,翻出幾粒色澤略有不同的金丹來。 “忘記你們植物人壽命有限,要及時(shí)行樂及春了。”男人說起閨房之樂的口吻委實(shí)頗為隨便,“出門太倉促,隨身帶著的妖丹不多,僅有蜘蛛妖、蝎子妖、蜈蚣妖的……” 俗話說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相對比之下,竟然還是鐵樹精的最合適宜了。 眼見男人越說越離譜,許慎不得不站出來打斷他,勉為其難地在矮個(gè)子里拔將軍:“多謝閣下好意,犬子還是就要鐵樹精的妖丹吧?!?/br> “那好,既然事情已了,我們到底是界外之人,不便過多叨擾,就此告辭了?!蹦康倪_(dá)到,男人爽快地招呼老友溫亭候,正準(zhǔn)備離去,忽然感到肩上一輕。 小銀龍動作敏捷地竄下男人肩頭,輕巧地落在許長安胸口。見男人望過來了,它仿佛瞬間變了個(gè)性情似的,冷冷開口道:“凌霜君煉化術(shù)出神入化,怎么不幫他將妖丹煉化再走?” 凌霜君三字出口,宛如平地一聲雷,倏地將男人砸蒙了。他不敢置信地朝前走了小步,嘴里顫聲問道:“你記起來了是不是?” 小銀龍卻沒再說話了,它含著陌生敵意的眸光重新變得柔軟起來,宛若懵懂無知的幼龍,好奇地在濕漉漉的許長安身上東嗅嗅西聞聞,最后尋了心室的位置,懶洋洋地盤臥下去了。 男人凝視著蜷起四肢的小銀龍,目光不由微微黯淡了些。他略略側(cè)過頭,對溫亭候道:“你特質(zhì)特殊,不能久待,就先回白玉京吧,我和他再停留幾日。” 溫亭候仔細(xì)打量了幾眼男人的神情,試探道:“老謝你不會打算等他恢復(fù)記憶再走吧?” 男人沒應(yīng)聲,然而深知他脾性的溫亭候卻知道,這就是默認(rèn)的意思了。 無聲嘆了口氣,溫亭候抻了抻自己破得不成樣子的袖子,朝眾人遙遙拱了下手,算是謝過這兩百年來的照顧情誼,而后一個(gè)閃身,人影就不見了。 大雨依然沒有停下的兆頭,男人捉了開始打瞌睡的小銀龍,重新放回肩頭。他搭指探了探許長安的脈搏,收手時(shí)順道將小團(tuán)靈力彈入柳綿軟綿綿的右手。 頂著柳綿驚詫的視線,男人語氣平淡道:“我知道你們有諸多要問,但今日恕不回答。有問題明日趕早。” 男人轉(zhuǎn)身下了山坡,徒留滿腹疑惑的眾人。 先時(shí)為免耽誤救治,帝后都忍著沒上前。到這時(shí)渾身被雨淋透的皇帝,才攜皇后過來看了許長安的情況,見他生命力一副生機(jī)盎然模樣,頓時(shí)長長松了口氣。 皇帝緊繃的神色緩和下來,他招來伺候的太監(jiān)總管,吩咐道:“雨勢太大,墨王妃肚里還有孩子,受不得太久。傳旨下去,即刻回宮。” 躬著腰的太監(jiān)麻溜應(yīng)了,下山坡傳話去了。 長長的唱喏響起,跟出來的侍衛(wèi)太監(jiān)訓(xùn)練有素地收了儀仗,一行人冒雨回宮回府。 許長安被許道寧抱著,回到了暌違已久的大司馬府。 被稱為老謝的男人,雖然性情奇怪了點(diǎn),醫(yī)術(shù)卻是一等一的高明。許長安回到府中不久,頭發(fā)就開始起了變化。 墨汁般的黑色從發(fā)頂冒出來,漸漸將慘白的銀絲染黑。與此同時(shí),布滿褶皺的軀體慢慢恢復(fù)了原先的飽滿緊實(shí)。 許慎柳綿,連同許道寧三人半宿沒睡,守著許長安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到了快上早朝的時(shí)候,許慎許道寧父子不得不前去洗漱換衣。 楚玉被打發(fā)下去了,明月也讓柳綿揮退了??帐幨幍呐P房里,唯有呼吸平穩(wěn)的許長安,與坐在床邊的柳綿。 柳綿如同凝固的石頭,一動不動地端詳著小兒子安靜的睡顏。許久,一滴不肯顯露人前的眼淚,才從她眼角滑了出來。 纖塵不染的寂靜臥房內(nèi),唯有壓抑到極致的哽咽聲。 柳綿哭著哭著,忽然感到一雙手臂圈住了自己。同時(shí),耳畔傳來了熟悉的嗓音:“娘。” “你這孩子!”柳綿忍著疼痛,緊緊回?fù)ё×嗽S長安,“嚇?biāo)滥锪?!?/br> 嘴里恨恨罵著,柳綿摟住許長安的胳膊卻收得更緊了。 許長安蹭了蹭她散亂的鬢角,難得沒有出聲辯解。 既然許長安得救,那便是時(shí)候?qū)⒀υ粕顝呐R岐接回來了。 意料之中的,此重?fù)?dān)再次落在了趙王頭上。 想起上次動作粗魯?shù)匕讶艽驎?,趙王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偷偷摸摸地找到了那隊(duì)完成使命,預(yù)備返回簌都的糧草押運(yùn)兵。 故而薛云深掙扎著從藥效中醒過來時(shí),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綁起來揍了頓似的,渾身疼痛。他神智尚不十分清醒,只下意識往身旁摸了摸。 下一刻,摸了個(gè)空的薛云深陡然翻身坐起,驚慌失措地叫道:“長安!長安!” 守在屋外的薄暮早被楚玉拉走,墨王府的宮侍俱都察言觀色地跑遠(yuǎn)了。這就導(dǎo)致墨王殿下喊破了喉嚨,都沒半個(gè)人應(yīng)聲。 愈想愈恐慌的薛云深,哆哆嗦嗦地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找人。然而就在他彎腰穿靴的功夫里,緊閉的門框猛地被人從外頭撞破了。 一身粉色長袍的許長安,施施然地踏了進(jìn)來。 長發(fā)烏黑,眉目雅致,眸光流轉(zhuǎn)依稀是當(dāng)日的盈盈欲下。 “薛云深,” 許長安佯裝口吻不善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就情難自持地變?nèi)岷土?,“你給我過來?!?/br> 薛云深略微愣了下神,反應(yīng)過來后深深笑了起來。 “許長安,你給我過來。” 第84章 那換我留宿司馬府行不行 許長安眉峰一剔,而后當(dāng)真按照薛云深的要求, 從從容容地踱了過來。 大概是嫌棄許長安走得太慢, 薛云深想下床去牽他,卻又讓他不贊同的眼神給制止住了。因此可憐的墨王殿下唯有揣著份火燒火燎的迫切,眼巴巴地坐在床邊干等。 好不容易等許長安走到面前, 薛云深立馬急不可耐地做出擁抱姿勢,打算摟日思夜想的王妃入懷。哪想他手臂將將才觸碰許長安削瘦腰肢, 整個(gè)人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彈了下。 ——旖旎無限的氛圍,頃刻間便讓薛云深眼底的兩大泡眼淚給沖刷地干干凈凈。 許長安不明所以, 以為薛云深是喜極而泣,因而雖略感頭疼,卻還是執(zhí)起了薛云深僵在半空中的手。順勢在薛云深身旁落座, 許長安溫聲細(xì)語地安慰道:“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 得了安慰, 薛云深眼睛里的淚水反而凝聚得更多了。 許長安無奈地嘆息了聲, 抽出只手, 將薛云深的腦袋撥過來, 緊接著傾身吻了上去。 薛云深渾身一抖,邊不留余地狠親著許長安, 邊不要錢地掉金豆子。 許長安被哭得臉上黏黏糊糊的,只好掙扎著用舌尖送出了薛云深的舌頭,明知故問道:“是不是不高興我親你?” “不是,不是?!毖υ粕畲蛑捺脫u頭。 沒等許長安再詢問,薛云深淚眼朦朧地望著被許長安牽住的手,哭哭啼啼地詰問道:“長安,為什么你的刺現(xiàn)在這么硬了?” 許長安:“……” 許長安面無表情地哦了聲,覺得方才的感動通通喂了狗。 氣氛有種詭異的尷尬,許長安丟開薛云深的手,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空蕩掌心。后知后覺意識到說錯(cuò)話的薛云深,偷偷覷了眼他的臉色,復(fù)又重新抓住他白玉指尖。 指尖被緊緊攥住,許長安從思緒里回過神。他側(cè)過頭,漆黑的細(xì)長眼睛里眼波澄澈而純粹。 “不是嫌扎人么?”許長安好笑地朝兩人交纏的手指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還握著做什么?” 薛云深凝視著許長安的眼睛,神情頗為認(rèn)真地糾正道:“我沒有嫌扎?!?/br> “是,你不嫌扎,只是怕疼?!痹S長安沒好氣道,他嘗試著抽了抽自己的手指,理所當(dāng)然地沒能抽出來。 薛云深唯恐許長安揪著怕不怕疼這個(gè)有損男子漢形象的問題不放,見許長安準(zhǔn)備說話,立刻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話題道:“今日雨怎么下得這樣大?” 已是滂沱雷雨極其罕見的九月初,驟雨仍舊噼里啪啦地用力敲打屋瓦。被許長安踹開的木門微微敞著,半遮半掩地顯露出外頭霧蒙蒙的水天同色。 薛云深本是無心之問,許長安聽到后卻不可避免地沉默了。 許長安起先并不知道這場雨同自己,同遲硯有關(guān)系。周圍所有人都對他得救一事諱莫如深,只搪塞敷衍地表示多虧了小銀龍和雪衣男人。 深知界與界之間的穿行有多艱難,許長安想不明白是誰請來的小銀龍和雪衣男人,直到他無意間聽到楚玉病中囈語。 心地善良的小書童,在遲硯煙消云散后始終耿耿于懷,認(rèn)為是自己害死了最后的雪蓮。他滿懷希望地等來了會祈雨術(shù)的遲公子,可是怎么沒想到,救自家公子是要拿遲公子的命來換。 從皇城十里外回到司馬府沒多久,楚玉就大病一場。等許長安從昏迷中醒來,他正高燒厲害。 原本柳綿攔著許長安不肯他去探望楚玉,擔(dān)心過了病氣。轉(zhuǎn)頭想了想,又怕許長安見不到人心里不安,最終還是默許了。 有柳綿在旁,許長安甚至連楚玉個(gè)衣角都沒摸著,更別說在床頭坐坐了。他只來得及問過楚玉病情,仔細(xì)囑咐其他仆從好生照顧著,就讓柳綿催著離開。 按理說,堂下坐著的許長安不可能聽見楚玉幾不可聞的胡言亂語。奈何他自幼耳力過人,不僅在起身前聽見了,還聽明白是句摻雜哭音的道歉。 “遲公子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痹S長安半字不漏地將這句囈語重復(fù)一遍。 柳綿聞言,當(dāng)場色變。 而許長安心平氣和的下句問話還在后頭:“娘,遲硯是不是因?yàn)槲叶懒???/br> “瞞不住了?!被匾曋S長安平靜無波的眼神,柳綿默不作聲地想。她心知以小兒子的聰慧,一旦猜出苗頭很快就能推測來龍去脈,所以也沒有再硬瞞。 如實(shí)相告完前文后續(xù),柳綿帶許長安去了祠堂,給新添的牌位上了炷香。 許長安看著牌位上的字跡,恍然間想起當(dāng)日初見,遲硯還是個(gè)駕著牛車千里迢迢去簌都泡溫泉的青年。 故人音容仍在眼前,世上卻無處可尋身影。 “云深,”良久,許長安主動打破沉寂,他望著檐下連成線的雨滴,平鋪直敘地輕聲道:“這是遲硯祈來的雨?!?/br> 薛云深對這句言簡意賅的講述再明白不過,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像是蘊(yùn)含歉意的惋惜,又像是唇亡齒寒的悲痛。 此后彩云間,便再無雪蓮了。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寂靜的臥房內(nèi),只聽見雨滴敲打屋檐的噼啪聲。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無言對坐到室內(nèi)全黑了,許長安才摸索著去點(diǎn)燈。 氤氳的水氣仿佛從皇城外的曲江池里蔓延進(jìn)來,一路濕了燈芯。許長安站在侍女壁燈前,連擦了幾次火石,都沒能點(diǎn)燃壁燈。 “我來吧?!毖υ粕畈恢螘r(shí)走到了許長安背后。 許長安往旁邊讓開小步,薛云深從他手里取過火石,頗有技巧地摩擦兩下,整間屋子便亮堂起來。 火光顫顫抖動著,溫暖燭光映照兩人臉上,俊雅眉目俱添幾分人間煙火氣息。許長安心里沉甸甸壓著雪蓮滅族原因,斜掃過眉骨的長眉不自覺皺著。 “在想什么?”薛云深問,他指腹貼上許長安眉頭,緩緩?fù)崎_皺成團(tuán)的烏黑眉毛。 “我在想,”許長安抬起眼皮,望向薛云深,“雪蓮久居雪山,是不是近親通婚了?” 植物同科授粉,可以培育出新品種,或孕育出更純粹的后代。但是植物人既然同人有了牽連,再近親通婚,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 許長安伸手撥弄了下火光,“也許這正是越來越多的雪蓮失去生育能力的原因。不然除了這個(gè),我想不出還有別的什么原因,能導(dǎo)致人數(shù)過千的雪蓮僅僅延續(xù)不到兩百年就滅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