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謝初語來到后院之際,早已渾身是血,卻多是敵人的血,她以一人之力來到此地,卻無人能攔,也無人敢攔,渾身殺意漫步四周,直教人遍體生寒。 后院中又有數(shù)十人在此,然而見得方才的情景,見得謝初語的出手,卻僵持著依然不敢上前一步。 太強(qiáng)了,誰也無法料到,這樣一個生得清秀漂亮的姑娘,會有這般出手,會做出這種事情。 這天下間,沒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身手。而讓這群游龍寨的人更加費(fèi)解的是,這天下間擁有這樣身手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夠與謝初語對得上號。這女子究竟是從何而來,又有著什么樣的背景,誰也無法得知,她就好似憑空出現(xiàn),闖進(jìn)了這里,然后血洗了整座山莊。 謝初語來這里的目的很簡單,她只是想救一個人。 謝初語不再與眾人僵持,她再無顧忌,揮劍再次沖入人群之中。游龍寨眾人也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人,自然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兩方糾纏,血光之間,謝初語身上已經(jīng)掛上了傷口。然而相比起謝初語,游龍寨眾人自然要顯得凄慘許多,謝初語軟劍如靈蛇游走,身形亦詭譎無比,恍惚之間取人性命,所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亦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戰(zhàn)斗所練就的身手。 這場戰(zhàn)斗進(jìn)行的時間并不算長,因為謝初語的出手很快,也因為她想要速戰(zhàn)速決。 所以一場戰(zhàn)斗落下,游龍寨再無一人能夠起身阻攔,謝初語手執(zhí)滴血長劍,揮劍之間,甩去劍鋒鮮血,終于將其收入鞘中,往方才那人所說之處而去。 山莊后院的蓮花池畔,果然有一間小樓,山莊陳舊無比,許多地方早已經(jīng)藤蔓橫生,謝初語推開這破舊小樓的大門,沖入其中,一眼便見到了朝顏。 但在見到朝顏的剎那,謝初語心頭猛地一顫,面對千軍萬馬亦面不改色的人,竟在此時煞白了臉色。 ☆、第十七章 屋子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息,方一打開房門,這氣息便撲面而來,然后謝初語在一片狼藉中見到了被捆縛著手足縮在墻角處的朝顏。 朝顏身上的衣衫早已經(jīng)破爛不堪,被染成了鮮血的顏色,衣服上滿是口子,似是被刀劍利器所傷,不過粗略一眼,謝初語便已經(jīng)看出朝顏身上全是傷口,那些傷口有深有淺,謝初語不過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那群游龍寨的人不知究竟對朝顏做了些什么,竟將一個好端端的人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謝初語邁著僵硬的步子來到朝顏身前,傾身想要去碰朝顏,然而探出手來卻又怕弄痛了對方身上的傷口,不由得又頓在了原地。 朝顏靠在墻角,緊閉著雙眼,面上沒有一絲血色,幾天之前還好端端的人,如今氣息奄奄的昏睡在自己眼前,謝初語雙目微微發(fā)紅,緊咬著下唇,腦中一瞬之間仿佛晃過數(shù)千種念頭,然而到頭來,她仍是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小心翼翼地盯著朝顏,用微微發(fā)涼的手,拽住了對方更加沒有溫度的指尖。 朝顏的手上也有細(xì)碎的傷口,似乎是因為疼痛而抓撓所以磨破了指尖,謝初語只得更加小心的握著,不愿讓對方再感覺到絲毫痛楚。 她與朝顏相處已有一月時間,兩人一直相伴在一起,朝顏的一切她都已經(jīng)十分熟悉。這個人從小被人慣大,任何事情都有別人代勞,從來沒人敢讓他受傷,他就連稍遠(yuǎn)的路都走不了,當(dāng)初腳磨破皮了還是謝初語攙著他過了好幾天才好起來。 而現(xiàn)在,朝顏的身上滿是傷痕,這樣的傷就連普通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這個自小便被朝家老爺捧在掌中的朝家二少爺? 這群游龍寨的人竟然會這樣對他,他們怎么能這樣對他? 謝初語當(dāng)初離開朝顏,也不過是想要對方能夠回朝家好好生活,離開自己身邊這堆亂七八糟的江湖事,讓他不至跟著自己陷入險境。卻沒想到她的決定,將對方推入了更加危險的境地。 事到如今,再多的后悔都沒有用。 謝初語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好似渾身都置于冰窖當(dāng)中,怎么暖也暖不回來,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能夠做什么,她才知道這是手足無措。 就在謝初語沉默之間,眼前昏迷中的人,竟突然眨動著眼睛,悠悠轉(zhuǎn)醒了過來。 看著醒來的朝顏,謝初語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了幾分緊張,她低垂著眉眼看著對方,看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掠過顯而易見的痛楚,隨后他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眼前的謝初語。 他微微一怔,睜著眸子一瞬也不曾眨眼的看著謝初語,用沙啞到幾乎聽不見的微弱聲音道:“謝姑娘?” 謝初語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片刻后才終于輕輕點(diǎn)頭道:“是我?!?/br> 似乎是在聽清了謝初語的回應(yīng)之后,朝顏先前有些戒備的神情才終于松懈下來,他虛弱的笑了笑,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然而不過方有動作,便忍不住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唇畔很快就溢出了殷紅的鮮血,連帶著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他渾身都是傷口,此刻只怕更疼得厲害。謝初語從前受過的傷不少,自然對此十分了解,對于此刻的朝顏來說,或許清醒過來才是最大的痛苦。 謝初語竭力不去觸碰他身上的任何傷口,輕輕扶住了朝顏的身子,不待對方再說話,便開口又道:“我來救你回去,你別說話?!?/br> 朝顏身子本就無力,此時被謝初語扶著,便虛軟的靠在了謝初語的身上,他蒼白著臉輕輕“嗯”了一聲,突然卻又像是想到什么,不顧傷口疼痛用微小的力道拽住了謝初語的衣角,有些著急的道:“謝姑娘,我……我不想回朝家?!?/br> 謝初語動作微頓,卻是沉默了下來。 如今朝顏的狀況,回到朝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朝家會有最好的大夫,朝家老爺這樣疼愛自己這個兒子,一定不管說什么也會想辦法治好他。 但朝顏卻說,他不回去。 謝初語看著朝顏的模樣,知道對方如今的身體撐不住太久,她很快在心中做下了決定,點(diǎn)頭道:“好,不回去。” “真的?”朝顏似乎還有些不相信。 謝初語想起自己之前曾經(jīng)騙過朝顏一次,所以朝顏才會有這般擔(dān)憂,她在心底輕嘆一聲,認(rèn)真道:“真的?!?/br> 朝顏似乎是笑了笑,他從前也喜歡笑,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謝初語還記得她上次生病,朝顏在她床前守著,見她醒來就是這般笑著。然而朝顏如今這副凄慘模樣,笑起來卻實在無法讓人生出同樣的喜悅來。 說出這幾句話,朝顏似乎便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他手依舊拽著謝初語的衣角,然而人卻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閉上眼靠在謝初語肩頭再次睡了過去。 謝初語知道朝顏如今的情形十分危險,絕不能再耽誤,她必須要盡快找人為朝顏治傷才行。 想到這點(diǎn),謝初語當(dāng)即抱起朝顏,轉(zhuǎn)身離開了這處山莊。 謝初語走得很快,但為了渾身是傷的朝顏,卻又不得不稍稍將步履放緩一些,以免朝顏身上的傷口崩裂。她就這般一路帶著朝顏回到雁州,她心中有著無數(shù)念頭,而此刻最為慶幸的,是還好朝顏還活著,還好他們此時正在雁州。而雁州當(dāng)中,有她認(rèn)識的最好的大夫。 。 江湖上的神醫(yī)大多都有個毛病,那就是治病的時候規(guī)矩極多,脾氣極差,不與人先理論上半個時辰,絕不會輕易出手救人。 顧嘉是江湖上最有名氣的那個神醫(yī),當(dāng)然也是脾氣最大的那一個神醫(yī)。他隱居在雁州城中,但卻總有人能夠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并且上門求醫(yī)治病。這些人大多來得匆忙,不分時候,有時候深更半夜就在屋外求見,有時候吃著飯就開始撞門,總之?dāng)_得他不得安寧,而他的脾氣自然也是這么養(yǎng)起來的。 所以這日當(dāng)他在午睡中被人一把拎起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是十分煩躁的,甚至有些想罵人。 他皺眉睜開眼睛,坐在床上攏了攏自己的衣裳,板著臉開口道:“出去,不救?!?/br> 站在自己床邊的那人還沒說話,他便早已經(jīng)知道了對方來此的目的。 平日里來這里求醫(yī)的人,就算是磕頭下跪送上百兩黃金,他也不見得會出手救人,而如今來的這人,竟然什么都不說直接推門闖了進(jìn)來,甚至還一把將他從睡夢中搖醒,這樣的人他自是說什么也不可能答應(yīng)救人。 不過顧嘉行醫(yī)多年,倒是的確沒見過能這般求醫(yī)的人。 他想到此間,不由得抬起頭來,想看清楚前來求醫(yī)的究竟是何人,然而一看之下,他卻是愣住了。這個不由分說闖進(jìn)自己房間把他從床上拉扯起來的,竟是一個姑娘,一個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氣的漂亮姑娘。 不過對方就算是再漂亮,顧嘉也不可能就這么答應(yīng)救人,他想到此人方才做出的事情,臉色不由得再次沉了下來,沖著這個不懂禮數(shù)的家伙道:“我說了不救,滾出去?!?/br> 那姑娘柳眉微皺,站在顧嘉的窗前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只迎著顧嘉的目光,幽幽道:“老顧,這人你不救也得救?!?/br> 顧嘉聽著這毫不客氣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便要出言反駁,然而心下一轉(zhuǎn),卻又突然之間愣住,盯著面前的姑娘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變了臉色道:“等等,你……你叫我什么?” “你沒想錯,是我?!蹦莻€姑娘似乎看明白了顧嘉的驚訝從何而來,她毫不猶豫的點(diǎn)頭承認(rèn)下來,接著道,“我沒空陪你敘舊,你快救人?!?/br> 顧嘉神情大變,模樣就像是生吞了一個雞蛋,他伸出手顫抖的指著眼前的女子,抖著卻又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長大了嘴從喉嚨里發(fā)出幾句毫無意義的聲響。 那姑娘自然就是謝初語,她如今急著要救朝顏,自然沒空看顧嘉在這里瞪眼,她一把扣住對方兀自顫抖的手,將人從被窩里拖了出來,沉聲又道:“嘴巴閉回去,有什么話等救了人再說!” 謝初語的神情還沒有這樣凝重過,顧嘉當(dāng)即看出了對方的焦灼,連忙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結(jié)巴著問道:“人、人呢?在哪?” “在你的藥房里,救人要用的東西我都給你拿出來了,你給我快去?!敝x初語將東西一股腦扔到了顧嘉懷里,還沒等顧嘉回過神來,便又拖著對方,縱身自窗口躍出,帶人一道進(jìn)了藥房當(dāng)中。 顧嘉只覺得上一刻自己還在被窩里,下一刻就已經(jīng)被塞到了病床前。 他晃了晃被謝初語這番動作攪得有些暈乎的頭,這才終于看清了床上躺著的那人。 俯身看清對方身上的傷口之后,顧嘉忍不住擰起了眉頭,再次往身旁的謝初語看去。 謝初語正抱臂站在一旁墻邊,見顧嘉看來,當(dāng)即便問道:“如何?” 顧嘉搖了搖頭。 謝初語神情微變,正欲開口,便聽顧嘉先道:“這人身上穿的衣服,少說值一座酒樓的價錢,就這么破了,真是可惜?!?/br> 謝初語忍了片刻,沒忍住砸了顧嘉一拳,悶聲道:“我問你人怎么樣?!?/br> 顧嘉捂著肚子咳了兩聲,無奈道:“人都送到我這來了,還能死嗎,人死了我的招牌往哪里放?” “我不光要他活著。”謝初語知道顧嘉還能夠開玩笑,那便是說朝顏的情況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嚴(yán)重,但她依然擔(dān)心,她盯著顧嘉道,“他從小沒受過傷,現(xiàn)在受了這么嚴(yán)重的傷肯定不好過,我要你治好他身上的傷,不許留下傷痕?!敝x初語頓了片刻,接著又道,“最好能讓傷口別那么疼?!?/br> 顧嘉:“……”他覺得這人沒把自己當(dāng)神醫(yī),而是把他當(dāng)神仙了。 然而看著對方認(rèn)真的神色,他這話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來,只得連連點(diǎn)頭,沒什么骨氣的道:“我盡量,我盡量?!?/br> 顧嘉說完便收斂了神情,專心替朝顏治傷,因為謝初語的叮囑,顧嘉的動作十分小心,所以待到替朝顏處理好全身的傷口,又折騰了一番,確定人沒有性命之憂之后,已經(jīng)是大半夜了。 顧嘉累得厲害,隨口說了一句就回去休息了,只將謝初語與朝顏在客房安頓好之后,便顧不得什么許久,自己去休息了。 而謝初語守在朝顏的床前,安靜的等著,等待對方醒來。 這一等,便又是一夜。 天色朦朧透出晨光的時候,昏睡多時的朝顏,終于再次睜開了眼睛。 ☆、第十八章 朝顏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謝初語。 然后他眨動著眼睫,忍不住露出一個溫軟的笑意。 謝初語為了照顧朝顏,已是一夜未睡,見到對方醒來,原本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不知為何也跟著朝顏笑了起來,旋即起身道:“醒了就好。”她說完這話,便走出了房間,朝顏剛醒來還不能說話,渾身都被包成了個粽子,自然也不能挪動半分,只得躺在床上,視線隨著謝初語而動,最后定在了謝初語離開的方向。 好在謝初語不過片刻就回來了,手中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她看著朝顏如今的模樣,也知道對方?jīng)]辦法自己動作,便動作小心的將人給扶了起來,任由對方靠在自己肩頭。 朝顏渾身是傷,自然是不管是什么動作都不會舒服,謝初語能做的只有放緩動作,不讓對方感覺到太多痛楚,她端起藥碗,舀了一勺起來吹涼,這才送到了朝顏面前。 好就好在朝顏大概是被人這么伺候習(xí)慣了,并沒有覺得任何難為情,乖乖的張嘴喝了藥,只是喝完一口,就忍不住開口道:“謝姑娘?!?/br>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無比,與平日相去甚遠(yuǎn),謝初語知道那定是之前在游龍寨那山莊當(dāng)中造成的,她心中不忍,低聲問道:“怎么了?” 朝顏說話很慢,聲音也很輕,謝初語不得不傾身認(rèn)真靠近他聽,只聽得他問道:“謝姑娘那時候,為什么要扔下我?” 沒想到對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這個,謝初語知道自己騙人在先,此時想要蒙混過去也有些麻煩,她沉默片刻,終于如實道:“我要去處理一些麻煩,你不是江湖人,帶著你會連累你的?!?/br> 朝顏想了想,卻沒有立即追問,而是不知為何換了個問題道:“謝姑娘從前從上崖上跌下來那次,是不是也是受的這樣的傷?” 謝初語皺眉,她心中最為有愧的便是朝顏這一身的傷,此時聽對方提及,自然有些介懷,她搖頭道:“你的傷更重?!?/br> 朝顏又笑了起來,只是笑的時候似乎是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又皺眉咳了一聲。他很快接著道:“那我現(xiàn)在受過傷,也流過血了,我是不是也算是個江湖人了?” 謝初語一怔,還未回應(yīng),朝顏便又道:“既然我是江湖人了,謝姑娘是不是不用怕連累我了?” “是不是今后就不用將我送回朝家了?” 朝顏撐著病體接連說出這些話,其中意思謝初語自然明白,謝初語那次扔下他應(yīng)是將他欺騙怕了,所以他極力爭取,不過也是想要得到對方的一個承諾罷了。 謝初語怎么會不明白,她沉默片刻,卻沒有立即應(yīng)答,而是垂眸看著身側(cè)朝顏,認(rèn)真問道:“若一個人明知自己將死,他還能夠?qū)θ擞兴兄Z么?” 朝顏微微睜眸,細(xì)細(xì)咀嚼著謝初語這句話,半晌之后,他才用被包成了粽子的手去輕輕觸碰謝初語的衣擺,猶豫著問道:“沒有可能,活下來么?” 謝初語頭一次苦笑出來,搖頭道:“很難。” 朝顏認(rèn)真道:“萬一呢?” “如果活下來了,那他之前將每一天都當(dāng)做最后一天來活,豈不是很浪費(fèi)?”朝顏這般說著,想了想又道,“如果他當(dāng)真出了事,生命里最后的時間,想要的東西都無法得到,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去做,那不是太可憐了?” “為什么不能好好地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