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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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于知樂到的比張思甜早,索性先在店里收拾了一番。 撿起藤椅上的書,把櫥窗玻璃擦了一遍,朝陽已經(jīng)送來了一束微光,當(dāng)作晨禮。 木梯子咯噶響,張思甜打著哈欠從閣樓下來了。 于知樂望過去:“昨天沒回家么?!?/br> 身上的珊瑚絨睡裙還未換下,張思甜用手指當(dāng)梳子抓頭發(fā):“是啊,小朋友生日,訂了一整套甜品臺,熬夜弄完了?!?/br> “幾點睡的?” “三點半吧?!?/br> 于知樂抬了抬下巴,帶點命令的口吻:“再上去睡會?!?/br> 張思甜搖手:“不了,生物鐘就這樣,睡不著啦?!?/br> 她繞回吧臺后邊,彎腰覷了一會,找尋無果,遂抬眼問:“我擱這的書呢?!?/br> “被我放臺子上了?!庇谥獦坊?,走回烘焙間,搓洗抹布。 張思甜拔高上身,鎖定目標(biāo):“喔,這?!?/br> 她靠到烘焙房門邊,把那本赭色封殼的書亮出來,對于知樂晃了晃:“這里面東西你看到了嘛?” “什么?”于知樂回頭,一半臉恰好跑進(jìn)日光,那里的皮膚白得幾乎通透:“沒在意?!?/br> 張思甜隨意攤開書,抽出兩張票狀的東西:“這個,邀請卡?!?/br> “嗯?” “你猜誰昨天過來了?”張思甜的語氣突然像掉下來的水花,隨時能輕快地濺開來。 她刻意賣關(guān)子的舉動,于知樂并不買賬,只敷衍回了一個字:“誰?” “嚴(yán)安!”張思甜叫出聲,又停了停:“嚴(yán)安?。∧阈艈??他回來了,居然還來了我們店里!” 好友的這份驚喜,并沒有淋到于知樂頭上,相反,落水成冰,還是尖利的冰錐子。 洗手池前的女人突然沒了動靜,也沒了聲音。 像是怕一動,就會扎到什么東西。 張思甜哪里注意,仍舊自己惋惜:“他問了你,你那會不在。” 于知樂低了低頭,像要借著下巴把什么情緒壓回去,她走回張思甜面前,問:“什么邀請卡?” 張思甜遞過去一張:“他開了間酒吧,明晚開業(yè),晚上有他個唱,請我們倆去看,貴賓邀請卡哦?!?/br> 票被她夾在指間,左右來回,很調(diào)皮地?fù)u:“哎唷嗬,重點當(dāng)然是你啦?!?/br> 于知樂直接抽過去,斂目,瞄到酒吧名字,她微微一愣。 歸處。 他曾唱給她聽的歌,是他剛寫完的一首,那會她也剛成為他學(xué)生不久。 —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第一個代駕單的往返路上,恰好能經(jīng)過御場古街。 嚴(yán)安的酒吧地址就在邊上。 開業(yè)第一天,外加老板是國內(nèi)都小有名氣的民謠歌手,所以也注定了此刻的人來人往,惹眼的盛況。 民謠再小眾,那一垛子擁躉者的力量的還是不容小覷的。 走過人行道,于知樂清晰望見了它的名字,有著和邀請函上一模一樣的古樸字體。 在這樣一條燈紅酒綠、斑駁陸離的街上,歸鄉(xiāng)顯得過于平和無爭了。燈光柔軟清淡,靜靜地從窗子里充溢出來。 有的地方,你會想要沖進(jìn)去千杯解愁,在誰都認(rèn)不出誰的舞池里,淚流滿面,搖臂嘶吼。 但有的地方,你卻只愿一個人坐著,不出聲的小盞獨酌,獨自消化歲月的喜樂與哀苦。 歸處就是第二種地方。 于知樂在門口站了一會,似在躊躇。 一個穿白色布衫的男孩子見狀,走過去問:“小姐,外面很冷,不如進(jìn)去坐坐,不想喝酒還有茶?!?/br> 于知樂打量他兩眼,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來,那張被她疊了一道已經(jīng)被布料磨蹭出痕跡的邀請卡,也一并暴露到空氣里。 “哦!”見到她手里的貴賓卡,男孩驚呼,且愈發(fā)熱忱:“是老板的客人啊,您這邊請。” 于知樂跟著他上了店里較高的地段,這兒只安置了幾張桌子,卻擁有更加開闊的空間與視野。 男孩說隨便坐,她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 舞臺出人意料的簡單,立式麥后面,已經(jīng)有個男人抱著吉他在哼唱,就他一個人。 于知樂當(dāng)然認(rèn)得他,也許是胡茬的關(guān)系,他看上去老了點,聲線也比以往滄桑。他過去的嗓音是一條河,奔流清朗,有粼粼碎光,如今像是摻了沙,這沙很細(xì),一點也不硌耳朵,反倒很舒適,緩緩地淌過去,再慢吞吞,沉淀在人心底。 于知樂聽得出神。 直到服務(wù)生端來了一杯檸檬水,她才收回視線,道了聲謝。 酒吧里有人在閑談,但更多的,都安靜地聽他彈唱。 他又唱了一首《在瞬間》,他的成名曲,早兩年他去了外地酒吧駐場,有網(wǎng)友拍下他唱歌的樣子,放在微博上。 不過兩天,不到六分鐘的視頻,擁有了高達(dá)千萬的播放量。 男人懷抱吉他,五官迷人,湮沒在晦暗,低吟之后的倏然爆發(fā),讓許多人為之一震。 從此,在許多關(guān)乎民謠的歌單里,嚴(yán)安這個名字,包括他寫的歌,都成了不可缺少的其一。 他在臺上唱,許多慕名而來的粉絲,全在臺下合。 一時間,大廳里飄蕩的,都是熟悉的旋律,整齊而纏綿,有年輕的小姑娘已經(jīng)熱淚盈眶。 “也就你把我當(dāng)寶?!?/br> 于知樂清晰記起,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提著吉他,一手搓了下她腦袋,輕聲嘆氣,說著這樣一句話。 她那會還理直氣壯回嘴:“你本來就唱的很好聽啊,總有一天,肯定不止我,不止我一個人喜歡你的歌,會有一群人,很多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都在臺下跟你合唱。” 想到這,于知樂輕輕一笑。 好像可以了,她今天來這的目的,大抵就是為了這一幕,這一刻,為了看一眼圓夢的他,是什么樣。 圓滿了。 一曲結(jié)束,于知樂起身,準(zhǔn)備走了。 也是這一刻,整間酒吧的暖燈,忽然間暗了下去,仿佛有灰幔遮住了夕陽。 嚴(yán)安在臺上,靜默少傾,靠近麥克風(fēng),說:“我在今年夏天回到了寧市,大家都知道,之前幾年,我都在川省駐唱?!?/br> 他接著說:“人都說衣錦還鄉(xiāng),其實前年的我,也勉強(qiáng)算個衣錦了,你們應(yīng)該都是那會認(rèn)識我的吧?” 臺下笑出了聲,在鼓掌,在認(rèn)可。 “別笑,”嚴(yán)安說:“但我一直不敢回來,我怕見一個人。” “我一個學(xué)生?!?/br> 他笑了笑:“我一個老師,竟然怕學(xué)生,說出來誰都不信,是不是?” 又是一陣哄笑。 “寧市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畢業(yè)后就待在這里,和朋友開了間樂器店,兼職吉他老師?!?/br> “搞音樂的人,難免都有情長夢想,可是,我當(dāng)時非常不自信,以為自己會一直平庸下去。” “后來我有了個小粉絲。” “就是我那個學(xué)生。” “她跟我學(xué)吉他,她啊,哪里是學(xué)吉他,不好好學(xué),每天要我唱歌給她聽?!?/br> 臺上的男人長嘆一息: “很煩吧,小女孩兒,最難纏,最拒絕不了的小女孩兒。” “沒辦法啊,只好一遍遍唱給她聽?!?/br> “就這個很煩的姑娘,”嚴(yán)安停頓片刻,說:“我愛上了她?!?/br> 男人說完,酒吧里,頓時尖叫迭起。 “我給她寫了一首歌,除了她,我沒在任何人面前唱過?!?/br> “和她分開六年,我也終于敢回來了,回到這里,我的故鄉(xiāng),我認(rèn)識她的地方?!?/br> “我知道她來了,所以,我再為她唱一次這首歌,這首只屬于她的歌?!?/br> 嚴(yán)安開始撥弦,有清悅的前奏從他指尖流瀉。 “歌的名字,也是酒吧的名字,歸處?!?/br> “我回來了,你也回來,行嗎?” 看官們在喧嘩,仿佛他們才是歌曲的主角一邊亢奮難抑。 唯獨臺上的男人目光渙散,沒有看向任何一個地方,像是對著虛無的空氣發(fā)問,沒人知道他的那些情真意切到底撒往何處。 于知樂停在木梯上,對眼前的一切,并不驚訝。 但她還是想,聽完這首歌再離開。 — 景勝是被林岳硬拖出來喝酒的,連續(xù)幾天,他都悶在拆遷的事務(wù)里,拔不出身。 知道陳坊是歷史遺留問題,但如此龐大繁復(fù),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除去林岳,還有其他幾位好友。 其中一個叫周忻明的,是這間清吧的入股人,所以特意請他們兄弟幾個過來喝一杯,撐撐場。 偶爾文藝一下,也算個消遣。 “我可喜歡老嚴(yán)的歌了,”周忻明望著下面攢動的人頭:“有他在,這邊不愁沒生意。” 景勝撐著腦門,心不在焉咬著面前的吸管。作為搖滾和電音的愛好者,這種芝麻糊一樣哼哼唧唧無病呻.吟的曲風(fēng),他才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