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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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九不由得停下手,癡癡看著明芝,目光中有乞求,也有蠢蠢欲動。 明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他洗得太急,沒怎么擦干,頭發(fā)仍是水淋淋的。他的額頭,他的眼睛,最美就是這雙眼睛,黑而有神,似嗔似笑。指尖從他鼻梁滑下,落在他的唇上,他情不自禁張開嘴,咬住她的指尖,含在嘴里不肯放。 她的手很粗糙,連指尖也不例外,他甚至舔到了指甲的開裂處。 他突然憤怒,又有些委屈,她受傷的時候是痛的吧?她是他的,然而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她千里奔波。他真想打開她的心看一看,是什么做的,為什么不肯屬于他?他恨得咬緊牙,她疼得一縮,試圖抽回手指。但他已經(jīng)后悔了,用舌頭的溫暖一次又一次安慰指尖,對不起,對不起!他知道自己是怪胎,最愛的人是自己,最信的人也是自己。他不懷好意,盡情勾出她的不甘心,由著她變成第二個他。 她用另一只手,猛的,惡狠狠拽住他的短發(fā),用力一拉。他朝后仰去,卻沒松開牙齒,頃刻舌尖嘗著鮮血味,她的指尖被咬破了。 她吸了口氣,騰地坐起,幾乎和他面貼面,眼睛對眼睛。湊得太近,在幾乎變形的景象中她看到他的妒忌,來自被圈養(yǎng)的動物的怒火。而那背后是一個孤獨的靈魂,她比誰都懂那種滋味,世上有許多好東西,然而她只能藏在一角遠遠看著。溫情,愛護,不是不存在于世,只是不是她的。比沒有更差,她曾經(jīng)絕望,以為自己不配擁有那些,也曾經(jīng)瘋狂,既然不能擁有,那就毀了吧,誰都別想有。 她不懂得表達,可敏于行,她一把拉倒他,把他按在身下,用膝蓋制住他雙腿,她低頭在他額頭輕輕一吻。她的唇也不柔軟,和她的手一樣粗糙,缺水,干裂,然而夠了,他靜靜看著她,“明芝……” 她沒理會他的呼喊,低頭解開他的睡袍,手掌按在他的左胸,那里騰騰歡躍,躁動不安。 長途跋涉讓他損失了健壯的外形,但沒關系,他深知可以向面前的人袒露所有,她近乎可笑地接受他的全部,或許因為他是她擁有的第一件珍愛,也或許她有足夠的力量縱容自己。 他艱難地仰起頭,眼里滿是渴求,“明芝……” 他得到他想要的,比那還多。在黑夜中他倆緊緊相擁,沉沉睡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梅城變了樣。從前它富足,所以從容,雖然是小城,一樣有電燈公司,青石鋪就的道路干凈寬暢。戰(zhàn)火破壞了它的安詳,處處有殘磚敗瓦,路上行人縮著脖子彎著腰,明芝和徐仲九,一前一后走在他們中間。 初芝以為自己天衣無縫,可從她出走前的詢問中明芝還是找到蛛絲馬跡,初芝藏在季家的一處房產(chǎn)中,那里季家用來安頓無家可歸的年老仆婦,后來沒人住就一直空著。房子在臨河小巷中,推窗便是河,要買吃食只消呼喊河上做生意的船。放下竹籃,船上人家收掉籃里的錢,再把吃食放入籃中,收起籃子買賣已成。 冬日蕭然,河面水位降低不少,不見船只停泊。鄰水的墻面斑斑駁駁,是陳年青苔的印跡。明芝幼時來過數(shù)次,那會常說要把她養(yǎng)在那里,但因為老太太反對,終究沒有實行。至于老太太為什么反對,恐怕還是怕養(yǎng)在外頭壞了季家忠厚人家的名聲,畢竟在家也不過多雙碗筷。 明芝敲門,好半天沒人應。眼見周圍無人,徐仲九閃身上前,掏出工具三下五下開了鎖。誰知卻推不開門,等使上蠻力硬推,門后有人摔倒在地,發(fā)出哎呀之聲。 徐仲九當先進去,明芝看了看身后,飛快進門,反手扣上大門。 初芝吃驚地跳起來,“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明芝哼道,不愿意浪費時間廢話,直截了當?shù)貑柕?,“你要做什么?”初芝所為何來,明芝有個大膽的猜測,然而這種事情似乎不是斯文秀美的初芝能做的。她懷疑徐仲九和沈鳳書也有同樣想法,可誰也沒說出來,大概誰也不敢相信初芝竟會如此。 初芝退后一步,卻沒回答,只是說,“你們快回上海,日本人查得很嚴,凡是青年男女看著有嫌疑的,當眾就殺?!泵髦コ熘倬攀箓€眼色,他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剛好站在初芝旁邊。 初芝又退一步,“干嗎?” 明芝四下翻看,初芝不由心慌,但徐仲九就在身側,想必她一動他會跟著動。 油,炸彈,爆竹,一樣樣被明芝找到。她冷笑,季家每每認定陸芹放蕩不羈,才生出她這樣殺人放火樣樣來的女兒,沒成想歸根結底是季家的問題,初芝這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竟也想著去放火。 初芝見事已至此,也不再遮掩。她沉下臉,“是,我要燒了季家。它是我的,寧可它燒了化了,我也不要見它落到鬼子手里。” “那么靈芝呢,誰來照顧她?還有友芝。你是季家的長女,照顧她們不是你的責任?”明芝把翻到的東西又一樣樣放回去,“園子燒了可以再建,人沒了去哪里找?”她難得苦口婆心,突然有些不習慣,怒氣勃發(fā),恨聲道,“不就燒個園子,我去!” 此言一出,徐仲九,初芝,齊齊呆愣。 徐仲九暗暗叫苦,他早知道,季家養(yǎng)的女兒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瘋。不必說明芝,友芝離家出走,飄洋過海去求學;靈芝雖小,但自作主張從南京跑回老家,要跟人進山打游擊;如今連老大初芝,一個愛發(fā)發(fā)小脾氣的大小姐,竟然單槍匹馬想去燒鬼子巢xue。這不是瘋是什么?!可憐他還得清清嗓子表示支持,“此事從長計議?!?/br> 不是不做,只是總得做好全身而退的計劃。 明芝和徐仲九也住進這套房子,深居簡出,好在梅城元氣未復,誰都沒注意到什么時候多了兩個鄉(xiāng)下人。近年徐仲九只有碰到大事才親自出馬,可如今手下人才凋零,三山五岳的朋友又因為變動分成兩塊,熱血的大多把命送在會戰(zhàn),熱衷升官發(fā)財?shù)难杆偻断蛉毡救耍钥捎弥藢嵲陔y找。而且找不到好的還不如不找,不然事敗落下活口到敵人手上,那就連最后一條路跑路都給堵上了。 倒是沈鳳書,順順當當被接手的人送到重慶,又從重慶飛武漢,果然做了新組建的機械化師參謀長。徐仲九收到消息,忍不住同情自己,本來借送沈鳳書的由頭說不定能得到接見,哪怕沒沈鳳書風光,也可以在大人物前露個臉?,F(xiàn)在呢,他剃了個鄉(xiāng)巴佬的頭,開始了賣菜生涯。 民以食為天,普通人要吃飯,日本鬼子吃的還是飯。 這天徐仲九在管事的指示下把兩擔子蔬果挑進了軍部,從前的季家。他走的是后門,搜過身之后,他匆匆忙忙系好夾襖,準備舊地重游。 花木扶疏,園里暗香浮動,以徐仲九的記性,自然記得是哪里的梅花綻放。又有迎春吐蕊,不過他雖然讀過書,于舊學卻沒多少見識,因此沒有萌發(fā)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光是暗暗謀劃,該從何處下手才方便。 季家有個地庫,里面存放著發(fā)電機所需的柴油,也有少量汽油,為安全起計設有兩道防爆防火門,而且外人極難發(fā)現(xiàn)入口。徐仲九潛入季府,第一要務便是去查看那里有沒有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 把蔬果送到廚房,徐仲九挑著兩個空擔出來。行行轉轉到觀花樓后面,他把擔子往暗處一藏,大模大樣地晃去園里,一邊興起新念頭,鬼子大部隊都被拉到前線作戰(zhàn),此處不過保障后勤處,但下次未必有同樣機會,揀日不如撞日,不如說干就干。徐仲九對季府的道路極其熟悉,既然有了主意,當下毫不猶豫往地庫去,一路順了軍服換上,又找了些引燃的東西藏在身上。 明芝在外頭掛著個箱子賣香煙,見徐仲九進去許久不出來,猜到他要動手,慢慢抄到季府的后門。那邊兩個鬼子下了崗,坐在臺階上閑聊,見她便招手要她過去,掏錢買了包煙抽起來。 明芝拿藥水染過臉,又粘出數(shù)條皺紋,躬背彎腰的像有四五十歲。她唧唧咕咕地說著方言,又拿打火機搶著替他倆點煙。鬼子心情不壞,還扔給她一個煙頭讓她抽。明芝心頭嫌惡,咳了數(shù)下,指手劃腳表示自家肺不好。那兩鬼子嚇了跳,喝令她走開。 就在這當口,里頭轟的一聲巨響,濃煙騰出老高。明芝拔出匕首,把煙箱一扔,一下割了其中一個鬼子的喉。她避開噴濺而出的血流,一腳踹開尸體,搶過鬼子放在一旁的佩刀,朝另一個鬼子脖頸用力揮去,刀起頭落。 徐仲九找到油庫,日本人沒漏過這處,但見設施完備,不但沒撤走柴油,反而還添了不少,正經(jīng)拿它當作倉庫來用。里面有人看守,但被徐仲九一刀解決,他設了個簡單的引火索,轉身就跑。炸起來的時候,徐仲九已經(jīng)跑到藏書樓那,把兩個裝滿汽油的瓶子往里一扔。趁瓶子在空中,他拔槍射擊,果然造出兩團火球,轟的一聲落在樓上,獵獵地燒起來。 火借風勢,各處奔出鬼子想要救火。徐仲九混在里面,找到老地方,翻墻從客房那出了季府。脫掉外頭那層皮,他跑在街上說不出的痛快。 沒跑遠時,他聽到后頭先后又有兩次爆炸聲。 季府被燒掉了。 他迫不急待想知道明芝是不是很高興,毀滅之后才有建設,正如當初他在徐家,一步步的最終由他成了家主。 趁日本人沒回過神來封城,三人出了關卡,在鄉(xiāng)下找到條船,水路往上海去。 船是季家佃農(nóng)的,搖船的是佃農(nóng)家小女兒,和初芝熟得很,口口聲聲大小姐。窮家出嬌女,十四五歲的姑娘膽大包天,大小姐找到家里急著用船,她不跟大人說一聲,自己就送大小姐走。 “不怕,我來回走過七八遭,明朝就能到十六鋪。”小姑娘穩(wěn)穩(wěn)篤篤,過了一會,熬不住偷眼去看明芝。明芝對她一笑,她的臉頓時通紅,目不斜視專心搖櫓,然而心里的好奇怎么也消不掉:這不是季家的二小姐么,還有,那個不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季家封得住家里上下的口,終究沒辦法消除流言,大小姐訂了婚又取消,久久不婚,拖到二十四歲的年紀。背著季家外頭的說法多得很,有一條便是二小姐搶了大小姐的未婚夫,在上海結了婚。 小姑娘從小知道大小姐聰明漂亮能干心腸好,那么壞的就是二小姐?二小姐這么付蒼白憔悴的模樣,不像傳說中的狐貍精?變心的二姑爺,倒是好相貌。人家是穿了龍袍不像太子,到他,穿著這么一身舊夾襖,仍然比戲臺上的人還好看。 長櫓劃開水面,沿岸隱隱有些嫩黃,是剛發(fā)芽的柳樹。 季家燒掉了,每想一次,初芝的心便如同被割了一刀,累積到后來,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從小知道季家將來是她的,她要在那所房子里招婿生子,代代相傳。祖母去世前自訴不難過,如同園里花木一般,舊葉凋零新枝長成是世間常理。可她的父母meimei,還沒到時候便硬生生被奪去生命,家破人亡。而她無能之極,白白守在梅城多日,最終還是靠明芝和徐仲九才能雪恨。 晚上船泊在一個野渡。小姑娘淘了半升陳年舊米做粥,又撈半碗咸菜過粥,心里過意不去,“明天到了上海我請你們吃東西?!奔热怀鲩T,她也做過準備,身上帶了點錢。徐仲九見她頗為伶俐,故意逗她說話,幾句下來連她家里大小都摸清了。眼見粥好,他洗出只碗,拿灶頭的熱水燙過,盛了大半碗,端給明芝。明芝見他殷勤,接過來對他一笑。 小姑娘看在眼里,心道可能不是二小姐奪取準姐夫,不然他怎么拿她如此之好,要知道送上門的不值錢,只有苦求而得才會珍惜。初芝不知道她心里彎彎道道,雖說不想吃飯,但教養(yǎng)所在,還是上前幫小姑娘把粥分給各人。她自己拿了小半碗,捧在手里喝不下去。 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就算聽從明芝安排去香港和靈芝會合,何以為生?季家的船沉江阻敵,土地眼看著收不回租子,要賣恐怕也賣不出手。她不過讀到中學畢業(yè),難道去別人公司做工?不然怎么照顧靈芝。還有友芝,遠在重洋,家里的事還得寫封信告訴她才是。 船頭徐仲九和明芝湊在一處喝粥,細聲說話的樣子落入初芝眼中,更是勾起一段愁腸。她恨不得當初早早嫁了,如今想來也有個人可以商量。 其實初芝不知,徐仲九和明芝各執(zhí)己見,誰也說不服誰。明芝一定要往香港走一回,一來送初芝,二則放不下寶生他們,她替他們定的前路,自己卻到現(xiàn)在還沒去,也不知道那邊到底如何。徐仲九全明白,但說到分離就是不樂,連自己年過三旬尚無子女都說了出來。他抓著她的手摸他那長出青色須根的下巴,“看看看,胡子有了,皺紋有了,老婆還要東奔西走?!?/br> 然而他們這樣的人,終究是聚少離多的命,明芝嘴上不說,眼里卻流露出來。徐仲九心里發(fā)涼,手里一松,反是明芝握住他的手,“我去看看就回來?!?/br> 說這么說,去了后光安頓初芝靈芝就得數(shù)月。要不是戰(zhàn)亂紛紛,徐仲九簡直想勸明芝坐飛機去香港,但念及安全還是坐船來得好。他忖度難道真的上了年紀,自己居然會怕起孤單,擱從前可只有怕被身邊人暗算了的,果真老了?不過也不定是這野渡荒蕪,才教他陷入離別之緒。又或是死的人太多,連他都開始怕了,戰(zhàn)爭到底什么時候結束?一年半載,還是拖到兩三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月底倒春寒。 明芝去了趟銀行,既然和徐仲九有了約定,她便把自家的財產(chǎn)重做處理。那些要時常出頭的該賣的賣,也有些當人情送了,另外的還是換成美元英鎊,存在各家外國銀行,免得樹大招風。 徐仲九回來時拎著幾色點心,還有一荷葉包糯米雞,說是給她路上吃。又說,“明天我不送你了?!睍r勢不好,早先觀望的一批紛紛下水,要不是他常年躲在租界,沒準早就被逮了去做給日本人的見面禮。像碼頭這種亂蓬蓬的地方,人多眼雜,徐仲九更是輕易不去。 到了第二天果然徐仲九只送她到家門口,“路上小心。” 此回仍是一艘英國船,明芝替自己和初芝訂了間頭等艙房。房里兩張床,初芝看了看靠窗的那張,選了略差的靠門的,靠在床頭握著本書看,一點也不理會外頭的熱鬧碼頭上人山人海,要不是明芝“孔武有力”,當先開路,她們絕擠不上船。 等汽笛鳴叫,船只乘風破浪離開碼頭,明芝起身倒茶,轉側間見到初芝飛快地抹了把眼淚。等她坐定,初芝卻又恢復女學生的神氣,視線定在書頁上,許久才翻下一頁。明芝心里覺得應該和她聊一聊,但細想又發(fā)現(xiàn)不好開口,無論自家說什么,都有招人厭惡的可能,還是等長久了再說來得好。 她倆在艙內(nèi)枯坐,自有隔壁頭等艙的客人來問打不打牌。那個婦人見初芝是讀書人,便來拉明芝,誰曉得一拖不動,再拖手腕一麻,莫名其妙握不住明芝的手。她便轉去拉初芝,“三缺一,湊足人可以開局了。” 初芝被拖去打了半天牌,被煩擾得十分不耐煩。別人見她滿臉嚴肅,不言不語,悄悄的又找了別人,總算把她放回來。初芝好不容易才得清靜,再見明芝就覺得明芝算一等一的同行客。再有,世上的好日子大多比出來的,有這半天打牌的經(jīng)歷,初芝的離愁和忐忑為之一解,才有興致看江海交界。 船在海上走了多日,到香港靠岸卻是雨天。 瓢潑大雨灑將下來,明芝慶幸自己和初芝只有簡單的兩只小行李箱,岸上還有寶生一干人等來接。然而等到了住的地方,明芝頓時一呆,這么多人擠在狹窄的一處,連靈芝作為姑娘家,也才分配到一間耳房。原來大批難民南下,把香港的物價炒得超高無比,寶生娘作為最年長者,又是從前的管家,當即立斷決定收攏開支,在明芝到來之前一切從簡。她老人家以身作則,和新招的廚娘傭婦擠四人間,連別人的打嗝放屁都清清楚楚。 明芝問起此地環(huán)境,寶生娘叫苦不已,金毛藍眼用英語,黑皮膚的本地人用廣東話,連學校講課都是英語和廣東話,她也是修煉許久,總算才能聽清廚娘的話。 “什么時候能回去?”寶生娘問。 還是寶生打斷了她的話,如果能回去,明芝怎么可能會再把初芝送來。 一時大家又說起國內(nèi)的戰(zhàn)爭,日本人占南京后迅速推進,大片國土淪陷,奮勇抵抗的先后犧牲,漢jian這玩意倒是越來越多。走了也好,總比留在那里忍氣吞聲來得好。顧先生到了香港,從前那個一直被顧先生壓一頭的張先生冒起來了,做了和平促進會的會長,替日本人強買強賣棉紗煤炭,還廣收門徒,氣得顧先生天天在香港的家里罵娘。還有那誰誰做了日本人的市長,居然上任第一條命令是通過大煙稅。 明芝聽他們說得熱鬧,比她這個剛從上海出來的人還知道情況,再問居然顧國桓幾乎天天來拜訪,消息便是他帶來的。 寶生娘避開眾人,小心翼翼地問明芝,不如考慮顧少爺?他這一片真心,從他們這幫人到小小姐,個個都得他的照顧顧國桓還幫靈芝聯(lián)系了學校,靈芝考得也爭氣,如今在上學。顧少爺今天沒來,是因為顧太太身體不舒服進了醫(yī)院。 明芝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只讓她不必管這些,當務之急是找房子,初芝和靈芝要一處,其他人又要一處,為著彼此照應,兩處不能離得太開。為方便做事,還得再買輛車。 她說一件,寶生娘坐在那里算一項錢,算完就有些著急,坐吃山空,只有出賬沒有進賬不是長久之計,但在香港他們找不到能做的工作。尤其寶生,他長那個模樣,兇神惡煞恐怕當?shù)陠T都沒人收。 寶生娘大嗓門,又故意要讓家里的青年們知道生計艱難,有心不收斂聲音。初芝心里不安,不等明芝找她,便主動找來說不用替她和靈芝找房子,她會出去找工作,等找到了就搬出去。 明芝聽著好笑,把所知的薪水告訴初芝,教員一個月多少錢,打字員多少,秘書又多少。 初芝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快滴出血。她不是不知世事,只不過在明芝跟前不想太弱,沒想到明芝樣樣清楚,倒顯得她淺薄。 還好這時靈芝回來了,扔下書包沖進房里,“大姐!” 兩人抱頭痛哭,說起父母姐妹遇難,又哭一場,提及家園被占,化作一炬,還是哭。 等明芝喝了杯茶回來,她倆還是在哭。 明芝搖頭不已,幸好三個得力助手不愛哭,可以和他們講正事,“我會回去上海?!?/br> 一言既出,寶生若有所思,盧小南低頭不語,李阿冬笑道,“好,我們跟你一起回。” 晚上是接風的家宴,只多了一個外人,顧國桓。他來送顧先生的請?zhí)?,約在后天家里設宴幫她洗塵。 “老頭子閑在家里沒事做,除了打牌就是吃飯。”顧國桓湊近明芝,嘁嘁喳喳說了半天。無非地方小,姨太太們相處得不好,又和正房太太,也就是他的親娘起了沖突,顧太太一氣之下進了醫(yī)院,省得跟那幫子朝夕相對,誰看誰都不順眼。作為八面玲瓏人士,他在和明芝講八卦之時也沒忘記照應初來乍到的初芝,哪家百貨公司的衣服可以買,哪里的東西尚算可口,水土不服可以喝草藥煮的黑水,叫做涼茶的。又問靈芝在學校是否習慣,若是有人欺負可以告訴老師,他跟校長打過招呼的。 明芝嘆為觀止,倒找到數(shù)分往日感覺。跟沈鳳書季初芝相處,她話也不好說,有些舉動也不好做,總怕輕了、重了。 顧國桓關照過靈芝,又附在明芝耳邊細說,這回卻是國事,數(shù)方人馬均找過顧先生。顧先生答應留在香港出于本意,但也愿意聽從最高層的命令。日本人那邊重重許諾,老頭子倒是堅決拒絕了,可靜下來難免有些失意,畢竟人走茶涼,等打退日本人再回去也不知道怎么算。 “走一步看一步?!鳖檱敢矒u搖頭。有人搶著下了水,后面下的就多了,反正只要撈到自己現(xiàn)世那份,哪管身后名聲。他叮囑明芝,“可別回去,日本人見軟的不吃,少不得上硬的。要是錢不夠用,只管跟老頭子開口,論起來他該罩著你?!?/br> 明芝和他處慣的,無論他說何事,她只聽不回應,當下也是如此,只是暗暗心驚。徐仲九做的刀頭舔血生涯,太險。 到第二日,明芝和初芝讓寶生帶著,四下里熟悉環(huán)境。南國溫暖,她倆只穿單衣仍走出一身汗。翡翠般的汪洋,又有青翠山脈,單論風光還比上海強些。初芝松了口氣,“城里有山,這點像我們梅城?!贝搜砸怀?,她剛有的那點快樂瞬間蕩然無存。 明芝在香港停留半個月,買下兩處房子搬了一回家,又買了輛車供家人代步用。加上頻頻宴席,忙得竟無半日可以閑坐。那些從上海逃來的都想知道如今戰(zhàn)況,她新近才來,自是最為清楚。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無非節(jié)節(jié)敗退。 越是這樣,逃至港島的上海商人越是揮金如土。明芝看在眼里,有心找找香港有何營生可做,可心里掛著徐仲九,終究靜不下心。等忙完眼下必須之事,把初芝和靈芝托給盧小南,她帶著寶生和李阿冬又回上海去。見她歸心似箭,李阿冬難免私下對寶生取笑兩句。但寶生瞪著雙眼不做答理,讓李阿冬深感無趣。船上生涯無聊,他學著跟人玩牌,有時輸贏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