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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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打的嬰兒床到了,離孩子降生的日子越來越近,該做的準備是該做起來。 明芝不由自主把手按在腹部,那里晃晃悠悠有條小生命在轉身,她的掌心感受到了。 * 日頭白亮亮,搬東西那幫雜工粗手笨腳,惱得寶生親自上陣。他脫掉外頭的布褂,光著兩條臂膀,讓人把整只木箱放上背,扛著一步步往樓上去。 嬰兒床用的好木料,連包裝箱的木條少說有七八十斤,寶生腿腳不伶俐,但剛挨了一頓狠罵的下人不敢勸他,跟在后面低聲小氣地隨時準備幫手。木匠倒是心大,拿了工具走在最后,拆箱后還要拼裝,短了什么再補也不遲,這家太太離生產還有兩三個月,不急。 明芝懶得管,看了兩眼就回房午睡。自從離開季家,她結實得連個感冒咳嗽都沒有,誰知懷孕如此辛苦,近來胃口雖然開了,但時常腰酸背痛,更需頻頻起夜,精神不比從前來得旺盛。 徐仲九津津有味旁觀了一會。 天太熱,寶生的汗啪噠、啪噠滾落,頭頂蓬蓬地冒著白汽。 比他這個親爹還上心。 在寶生注意到他之前,徐仲九溜回房,靠在床邊注視明芝。夏日炎炎,庭院中長一聲短一聲的知了鳴叫,明芝睡相極其端莊,呼吸均勻平靜。他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縮在床邊也睡下了。 明芝警醒,早就覺察徐仲九的動靜,知道他在牢里呆怕了的緣故,對她總是看不夠。但大白天的并頭而睡,卻總有些異樣,她立馬提肘給他來了一下,“榻上去。”房里還有一張鋪蓋齊全的貴妃榻。 徐仲九側身抱住她的肩膀,嗯嗯唧唧的不肯動,又說起寶生。 寶生對徐仲九怎樣,明芝自然有看在眼里,然則寶生在徐仲九那里吃了老大的苦頭,更是傷了一條腿,難道她還能不許寶生使點小壞?她好聲好氣勸道,“你別去惹他,他不會真的打你?!焙螞r在明芝眼里,寶生不過是個孩子,雖說人高馬大了,但這么多年相處,早已當他親弟弟一般。 徐仲九替自身辯白兩句,語音粘澀,過了會更悄然無聲,竟然睡著了。明芝要起身,卻被他摟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她生了會悶氣,聽他睡得著實香甜,跟著入了夢鄉(xiāng)。 清風緩來,像有情人的撫摸,先頭發(fā)再是面頰,最后輕輕握住她的手。 明芝睡了二十多分鐘就被院子里的議論聲給吵醒了,她原要推開徐仲九,但他袖管上卷,露出的部分傷痕累累,全是烙鐵火鉗之類留下的,不由頓了頓。 寶生出來喝住了他們,明芝細聽話語,卻是日本人打到武漢了。 扒了自家的堤,淹死無數老百姓,也沒擋住南下。 她怔怔地出神,過了會才發(fā)現(xiàn)徐仲九也醒了,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她的掌心。 見她皺了眉,他貼著她臉輕聲道,“先離開這里?!?/br> 也是,先得離開這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論到對明芝的了解,徐仲九自認無人比得上他。寶生、李阿冬都以為明芝業(yè)已修到硬錚錚砸不扁敲不破,若不是這樣,又怎么能在上海灘大大小小的老板間立足。都說老虎是母的兇,女人中的強者比男人更厲害。 只有徐仲九知道明芝的食不知味寢不能安,她把他們帶回來,又想著把他們安全帶出去,談何容易。徐仲九并不十分贊成明芝,在他看來寶生阿冬之輩都是明芝養(yǎng)著的,既然吃了她的飯,那么替她做事也是應該。但如今他剛剛在祝銘文的手里逃出一條命,無論體力還是心力都沒有復原,不適合和明芝起糾紛。尤其明芝握著最大的法寶想要他倆的孩子,就絕不能不順著她,哪怕知道她在任性。 這樣的形勢下,徐仲九并不插嘴季公館的內外事務,偶爾才打幾下邊鼓。他怕明芝一個義憤,拖著所有人去江北打游擊。一旦走這條路,他和她完全沒前程可言,連帶沈鳳書都有可能被架空。 明芝聽他說完,視線慢慢移到他臉上,好半天才慢慢移到別處,許久鼻子里哼了聲。也說不清她贊同還是不贊同,更不知道其中的三分鄙薄是對他還是對他背后的那些人。 徐仲九只有賠笑。他覺出了他倆之間隔著的歲數,明芝二十多,正是專愛較勁的年紀,而他因了近來的遭遇,精氣神弱了。想到這里徐仲九心中一驚,他見過累了懶了的前輩,到最后他們統(tǒng)統(tǒng)無聲無息消失在茫茫人海,活著跟死掉沒有區(qū)別。人生是座山,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他還不想往下走。 他的變化別人看在眼里,寶生也罷了,李阿冬卻是同樣驚覺。這段時間他整日和梅麗廝混,手上的功夫擱下不少。李阿冬向來悄無聲息地拿徐仲九當自己的榜樣,這下浪子回頭,不知不覺冷落了梅麗。 誰知人一閑便要惹事,這天梅麗去看她從前的小姐妹,回來時滿臉驚惶,有個日本軍官看上她了。 李阿冬練出一身大汗,才洗過澡仰在窗邊乘涼,半垂了眼睛似睡非睡,“怕什么,這里是法租界。”日本人再橫,也不能公然沖進來搶人。 梅麗撅著張紅艷艷的小嘴,“那我就不出門啦?” “又不是天姿國色,過陣子他還能再想起你?”李阿冬不以為然,青春十八無丑婦,梅麗讀過書懂得打扮,也就愛俏些、妖嬈些,比著明芝還差老大一截。 梅麗扭頭咬唇不理他,好半天伸出指頭在他臉上一戳,“嫌我?早說啊,我不會纏著你?!?/br> 李阿冬一把抓住她的手,“懂事點,等咱們到了香港,什么不能玩?”梅麗來了勁,“真的要去香港?日本人能放咱們走?怎么走?恐怕難,那天我去百貨公司,后頭盯著兩根尾巴,甩也甩不掉,討厭?!崩畎⒍従徝氖?,側過臉凝視著她,一邊一路上去從小臂摸到肩膀,過了會笑道,“乖?!?/br> 本來這種事情李阿冬不想告訴明芝,誰知過了幾天有人找上門,那個日本軍官要人。見客的是寶生,豎起眉毛罵走來客,回頭他又把李阿冬和梅麗罵一通。又過幾天,他們家一個廚子在漁市場被打成了篩子。對方并不罷休,放言除非季公館的人縮在租界,否則出來一個打死一個,敢踏進季公館的人也是如此。 李阿冬去找商社的增田先生,增田嘻嘻哈哈,反而勸他把梅麗交出來,“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崩畎⒍南霒|洋鬼子中文學得再好也不懂得其中意思,哪里是為女人,是為一口氣啊。 梅麗沒想到自己成了紅顏禍水,見李阿冬替她出頭,哭哭啼啼說不要為她連累別人,又怕他把此話當真,講出一樁要緊的事:她兩三個月沒來,恐怕懷上了。 李阿冬心想日本人總不會要大肚子,誰知道那邊回話說無所謂,玩著更有趣。這下完全明白了,平時送給增田的錢物算打了水漂。他臉色發(fā)青,表面的禮貌也維持不下去,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此事終于還是傳到明芝耳中。 李阿冬憋著一股邪火,頭頂的天變了,但他想走最直接的路,不想隨便被打發(fā)就得爬到更高,干嗎不虛于委蛇先收拾了眼前幾個小人?日本人要靠中國人才能立住腳,他們對張先生也得客客氣氣,現(xiàn)在他想得到那樣的地位。等上了位,才有能力幫同胞。 寶生聽他浩浩蕩蕩發(fā)了場高論,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拳。樓道狹窄,他倆施展不開拳腳,返璞歸真互相大打狗屎拳,后果是雙雙滾落。明芝聽到動靜,用寶生的手杖一人給了一下。 她也不廢話,“除非我死了,否則想都別想?!币娎畎⒍瑥埧谝f話,她抬手制止,“天下沒有兩全。” 等回房徐仲九幫明芝按摩肩膀,心里十分好笑,現(xiàn)在的孩子真敢想,這可是連他都不敢奢望的事,以為好人那么容易做? 明芝側首,他收了笑,一臉平靜無波,免得被她看到生閑氣。私底下,明芝跟吃了火藥似的。 那廂梅麗見到李阿冬的傷自怨自艾,“都是我不好。”一頭哭,一邊找藥粉和繃帶出來替他包扎。李阿冬祼了上身趴在床邊吸煙,只覺煩惱無比。他原想聯(lián)合寶生,沒料到這蠢貨為在明芝面前賣好,竟然連聽完的耐心都沒有。 季公館這場小小的風波并沒成形,凡一應必須外出的事宜寶生一手包辦,他身手了得警惕又高。等張先生出面,梅麗的事情也就輕飄飄地過了。 這便是權勢的好處。李阿冬想。 明芝并未向張先生求助,張先生做了這件好事也沒居功,只說看在老友顧先生的份上出手照拂。他如此客氣,明芝倒不好拿大,約在飯館由她帶著李阿冬當面給張先生道聲謝。傳話人說張先生不想把明芝拖下渾水,她要站哪邊,都由她想好自己決定。果然這頓飯吃得極其隱秘,連餐館服務生也沒見到來的究竟何方人士。 散席后寶生開車,李阿冬坐在副駕駛位。行至霞飛路車速慢下來,明芝許久不曾出門,見外頭仍然繁華依舊,不由貪看了一會窗外風景。電影剛散場,男男女女談笑著從國泰出來。被他們擋道的行人們只好加快步伐,從旁邊疾步而行。 因為此處離巡捕房只有幾十米,寶生皺眉盯著這幫討厭鬼,卻也沒有大按喇叭。 突然后排的明芝喝道,“快開車!” 他下意識猛踩油門,排氣管的轟鳴驚得路人往兩邊分開。 后方傳來沉重的一震,有人撲在后車窗上,寶生不敢回頭,車子如離弦之箭向前沖去。李阿冬抽出座位下的槍,架在左臂上擺出迎戰(zhàn)的姿態(tài)。匆忙中他看了眼明芝,后者斜伏在座位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有無受傷。 眼看追殺者踉踉蹌蹌再也追不上,寶生剛要松口氣,前方右邊路口躥出一輛車。 寶生猛打方向,卻避讓不及。隨著巨響,他身不由己向前撞去,眼前一陣暈眩,和李阿冬齊齊失去知覺。 數秒后寶生昏頭昏腦睜開眼,在辨清目前情況前,他的手比他的腦要快。 車子飛快向后倒去。 又是一記巨響,撞倒兩個追兵,寶生一打方向,車子轟鳴中夾著玻璃破碎聲,淅瀝嘩啦好一陣熱鬧。 對方開了槍。 寶生低頭,光憑感覺把著方向,片刻后他聽出動靜安了心:自己這邊在反擊,明芝沒事。 他的心迅速回到原處,油門踩到底,橫沖直撞殺出條生路。 過了路口,自家人馬圍上來,把寶生的車子護在當中回到季公館。等大門關上,寶生和李阿冬跳下車拉開后車門。明芝下了車腳步不停,頭上身上的玻璃碎片掉了一路。寶生呆呆地看著她,突然回神追上去。 等進了客廳,明芝朝寶生一看,寶生喝退下人,親自動手關好門窗,心里卻仍是迷糊的明芝今天穿了條黑色寬身旗袍,此時背后從上到下全變了另一種深色。 空氣中濕漉漉的腥氣越來越重。 李阿冬見明芝對他笑了笑,剛想問她有沒有事,眼前一花、脖頸一痛,被她擊倒在地。 樓梯上徐仲九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寶生小心翼翼開了口,“jiejie,你受傷了?!泵髦ヮ櫜簧夏切鞍阉兔符惙珠_關。通知醫(yī)生,悄悄的來,不要讓人知道?!彼怪腥缡艿督g,但緊繃的神經仍在起作用,支撐著繼續(xù)發(fā)號施令,“管束下人,準備熱水。” 寶生莫名其妙目光離不開她腳邊的那灘血,脫口問道,“你要生了?” 他和明芝、徐仲九商量過無數次脫身方案,卻沒想到會提前實施。 明芝的五指緊緊摳住樓梯,扛過一陣痛楚,“先審她?!?/br> 徐仲九面無表情,把渾身亂顫的梅麗拖了進來。 他按住她的手,拿起水果刀掂了掂。 手起刀落,梅麗的手被釘在茶幾上。 她的慘叫,被一只蘋果堵住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芝向來不拿肚子里的rou當回事,她是刀頭舐血的人,深知越怕死、死越是來得快的道理。加上一本《文明育兒學》翻得滾瓜爛熟,因此明芝雖然知道這是早產了,但狠狠把天性里對生育的一點恐懼壓了下去:紗廠里的女工做著活,跑到角落生個娃的事也有。她又不是嬌小玲瓏的身段,怎么可能不好生! 然而這次的痛和以往的不同,肚中如同有一把旋轉的利刃,四面八方要把她從中截斷切成無數片。明芝強忍住不叫不喊,努力拉長呼吸。書上說的,叫喊除了弄傷嗓子之外,對產婦毫無幫助。在幾十下之后,她突然失去耐性,騰地坐起來,扯著調罵了半句。 熱流奔騰而出。 她瞪著眼對自己升起怒火,哪有個個生得那么快的,得沉住氣把勁留到關鍵時刻。但那個關鍵時刻什么時候到呢? 因為未知,而更惶然。 相比之下,肩上子彈擦過的傷口反成了泄痛的點,徐仲九幫她簡單地清潔包扎過。此刻明芝把肩膀抵在床鋪上,閉上眼緩緩吐氣,到吐無可吐時猛烈地吸上一大口氣,然后再次緩緩吐出來。她不讓自己去想腰腹處的動靜,開始思索樓下的審訊今天的路線只有他們幾個知道,寶生絕對可靠,公館里稱得上外人的也就梅麗。 有意試探,如今有了結果。 戰(zhàn)前梅麗就是李阿冬養(yǎng)著的,一個小舞女兵荒馬亂躲了起來沒跑掉也是有可能的。進公館后,從寶生第一次拿到她偷窺明芝見客,他們就防著她。梅麗鬧那么一出,是明芝堅決將計就計,既然別人想把她引出去,那看看誰笑到后面。 “萬一……早產了怎么辦?”徐仲九反對。 “早生早好。”沈鳳書派來接應的人躲在梅城已經很久,送信說盤查越來越嚴,他們搬來遷去的越來越難藏。若不是季家還有幾個可靠的老佃農暗中相幫,只怕早被搜到了。明芝垂眼,唇角緊抿,“兒女天賜,命里有時就有?!?/br> 按陸芹說法,兒女是上輩子的債主,這一世來討債的,還清了就沒有了。上輩子欠得越多,這一世的緣分越深。她和明芝牽扯來得深,所以注定她要替明芝cao心勞神。 起伏不定的痛苦中,明芝斷斷續(xù)續(xù)想起陸芹的話。陸芹生明芝時年紀還小,哭喊了一天一夜,生下來用老秤一稱,好家伙!足有七斤八兩。陸芹自個才八十多斤,小娘迸出個大娃,生完足有兩個月不能下床走動,抬腿就痛得慌。 難怪都說孩子的生日便是母親的受難日。 臥室的門被推開,徐仲九帶著濕淋淋的水氣進了房,他怕身上沾的血腥氣沖撞明芝,從頭到腳沖了個飛快的澡。 而明芝的變化,讓他大吃一驚。 因為不放心,所以徐仲九對梅麗下了重手,前后才用半個小時就結束審訊。他下樓的時候明芝還是鎮(zhèn)定自若的姿態(tài),這會緊閉著眼,臉色涂了蠟似的泛黃,滿額頭的虛汗。要不是還在吐氣吸氣,他一定以為她暈過去了。 徐仲九嗖地躥上床,連人帶床單把明芝抱住了。 趕緊送醫(yī)院! 他不管了。 明芝睜開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側過了頭-徐仲九的大黑眼珠子快瞪到她臉上,里面亮晶晶的兩大泡眼淚。她頭往后一仰,咬牙切齒地喝道,“亂什么!”過了一會,她吐出一口長氣,“放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