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他努力整理了下言語，“現(xiàn)在早該迎客了，為何不在？”

    許世修道：“跑堂的說，因日前咱們?nèi)_，這幾日白老板要外跑攬客，不在店中等死?！彼丝跉猓骸斑@是原話，她還說——”

    “行了?！?/br>
    符柏楠打斷他，一手撐案，一手解開頸上緊束的盤扣。

    片刻，他垂著頭嗤笑一聲，自嘲道：“攬甚么客，就是不愿見我罷了?！彼詈粑朴行┐贿^來氣。

    悔意滔滔。

    靜了片刻，符柏楠勉強(qiáng)問道：“那字條呢?！?/br>
    許世修道：“屬下將您的信夾在賬目中了，白老板回來必能見——”

    “叫甚么白老板！”

    符柏楠暴躁地抬頭，一字一句咬牙道：

    “叫主母?！?/br>
    “……是。屬下相信主母回來必能見到您的字條?！痹S世修靜靜垂首。

    一切都死寂下來。

    符柏楠扶額默然立了片刻，拿開手理好衣領(lǐng)，緊緊衣襟。

    “……走罷?！?/br>
    “是。”

    ☆、第二十八章

    大夏版圖遼闊，但蜀中，歷朝歷代都是那個蜀中。

    遠(yuǎn)，山峻，道阻且崎。

    符柏楠在馬車中倚壁臥坐，撐頭半閉著眼。他靠左而臥，右側(cè)隔著一臂遠(yuǎn)跪坐著許世修，還有符十三。

    車輪緩緩而碾，車中三人均沉默著。

    十三屁股下的腳不時動一動，迅速偷一眼符柏楠，又落下去。

    過了許久，符柏楠終于緩緩開口。

    “就這些？”

    十三忙道：“回主父的話，發(fā)回的通書上還說，咱們剛上路有十天時，三公主在游園祭和八公主發(fā)生口角，把八公主推落了湖，周圍宮人沒看緊，落了病，現(xiàn)下正將養(yǎng)著?！?/br>
    符柏楠扣了扣手中煙桿，“是因游園蹴鞠？”

    十三賠笑道：“主父慧目，早看出來了?！?/br>
    符柏楠冷笑一聲，并未接話。

    果然這世事一切如常，變的只有他。

    他掀簾看著窗外，懶散道：“知道是誰救起夏傾顏的么?！?/br>
    十三道：“回主父，是肆哥?！?/br>
    符柏楠道：“符肆？”

    “是。”

    “……”

    他略一沉思：“皇上那呢。”

    十三恭敬道：“皇上傳人責(zé)斥三公主，又因五公主說情賞了肆哥點東西，三公主便氣不過，頂撞了皇上，皇上心里一急，病就重了。雖然日常作息無礙，但說是經(jīng)常腹部隱痛，太醫(yī)院查不出緣由。”

    符柏楠手一頓，道：“那邊囑咐了沒有?！?/br>
    十三道：“按主父的意思都提點過了，用最好的藥?！?/br>
    蒼白枯指攥了一陣車簾，漸漸松開，收了回去。

    黃昏斜陽被擋在車外。

    “……就這些？”

    又是這句。

    一樣的話，只是調(diào)子有些浮躁。

    十三一愣，剛要點頭，一旁沉默的許世修接道：“屬下差人問了，自主父十三日前動身離京，主母一直在外跑客，未回白記，現(xiàn)在店面是原先下午上工的廚娘在撐著?！?/br>
    “……”

    符柏楠掃了他一眼，臉色明顯差了。

    十三打個哆嗦，在心里把許世修罵了個遍。

    符柏楠長得本就算不得很好看，身量高銳而干瘦，甚至因瘦，臉頰側(cè)看顯得有些內(nèi)陷。

    他只出挑在高鼻薄唇細(xì)眉眼，眼角雖有淚痣，卻沒人能想出他含淚的樣來，又常年一副刻薄相，加之性格名副其實，總讓人想起南方林子里那些上半截高聳，信子烏黑的蛇。

    他雖對手下人放縱，可不代表什么時候都能放縱。

    閹人的命不是命，十三這個哆嗦，是打心眼里往外打出來的。

    那日館子里圍著說的背后話，是看在白隱硯脾氣好，氣氛又好，七嘴八舌的沒剎住，可若真讓他知道了……

    十三俯著身，從眼眶上看了一眼符柏楠。

    符柏楠只有一個，符十三卻可以有很多。

    沉默蔓延。

    車輪壓過塊碎石，微顛了一下。

    符柏楠垂下眼，拉開暗格取出煙絲盒，淡淡道：“傳話回去，查明白她這幾日都去了何處，同何人接觸?！?/br>
    許世修道：“是?！?/br>
    他掀簾跳下車，向車隊后去，片刻不耽誤。

    十三挪了挪位子，符柏楠抬頭看他。

    “吩咐你們做的事呢?！?/br>
    “啊……啊是，”他忙道：“九哥派人去了，只是結(jié)果未告訴屬下。”

    “去叫符九來?！?/br>
    十三如蒙大赦，跳下車去。

    隊伍還在前行，就行軍儀仗來說進(jìn)得不慢，卻也不快。

    半盞茶后，許世修先回來，身后還跟著符九。

    二人上車后，符柏楠將飲空的杯盞遞給許世修，看向符九。

    “如何？”

    符九道：“回主父，屬下不敢怠慢，只旬月探查皆同之前一樣，沒有結(jié)果?！?/br>
    符柏楠道：“連何門何派主家白姓都不知？”

    符九點點頭，遲疑一瞬，他道：“主父，屬下還有一事回稟。”

    “講?！?/br>
    符九道：“為探查白姓一門，五個月來屬下派出三四波好手，每次兩人，可……均未回還?！?/br>
    許世修研茶的動作一頓，符柏楠亦瞇了瞇眼。

    “均未回還？”

    “是。”

    “……”

    默然片刻，符柏楠道：“你去罷?！?/br>
    “是。”

    待符九離開，許世修將滿茶奉上，符柏楠接過抿了一口，看了眼許世修。

    “你不贊成？”

    “屬下不敢?！?/br>
    符柏楠嗤笑一聲：“我還未言你不贊成甚么，你便請罪不敢，這便是有不贊成了?！?/br>
    許世修默默不言。

    “……你與符肆是有不同?！?/br>
    符柏楠視線落回杯中茶，許時，他忽而低道：“我何曾不知她兇險難測，只有時蜜入了口，任誰也吐不出來?！?/br>
    許世修方要言語，馬車忽而停下，車外齊整的行軍陣列也停了。

    符柏楠熄掉煙桿，“看來今日要在此扎營起炊了。走。”

    他頭先下了馬車，見外間眾軍默默開始分隊，扎營的扎營，喂馬的喂馬。

    符柏楠剛撣凈袍服，抬頭便見隊前來一駒，高頭雪蹄，烏額鬃上簇卷，背上個四十余旬的中年人，披甲帶掛的，面上一掛美髯。

    他負(fù)手等來人騎到面前，下了馬兩人互相抱拳。

    “符公公?！?/br>
    “王將軍。有何指教？”

    王宿曲溫笑道：“怎敢指教公公?！?/br>
    他馬鞭遙指了下身后，“大軍行了多日，自出十里亭未敢勞辭圣命，大城過小城繞，一路來不曾好歇，潤德風(fēng)宿慣了，只怕委屈公公。今日完成了里數(shù)，恰停在豐裕城遠(yuǎn)郊，便來知會符公公一聲，潤德已先行遣人在城中客棧替公公定下客房，夜里可得一盞一榻，不必屈就在馬車內(nèi)了?！?/br>
    符柏楠和顏悅色道：“如此，有勞王將軍替咱家想著這些了。身為監(jiān)軍本就該同眾將士同吃同住，車馬一乘本已拖慢了行程，此時若眾軍安營郊野，咱家只身入城，不免難做表率?！?/br>
    王宿曲捋捋胡子，笑道：“潤德自然不會令符公公難做，故此正派人替東廠的弟兄們都訂下客棧，雖然難免數(shù)人同睡，可總歸有瓦遮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