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畝私田產(chǎn)不了多少糧食，趙瑾關(guān)心的不是這些，而是郭汗辛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

    郭汗辛繼續(xù)道：“這么多年，全憑侯爺與三州的將士守著劍西，這幾畝私田，權(quán)當小民對諸位的感念。今日刺史也在，小民就不用再去官衙面見刺史重述此事了?！?/br>
    私田變作軍屯，是要先報備官衙，再由官衙上報朝廷的。章之道擰著眉，問道：“郭老板怎么突然……”

    郭汗辛搖頭道：“并非突然，只是一直尋不到說這話的時候。小民自感年歲漸高，家中的一應(yīng)事務(wù)，都要托到那不成器的長子身上。二位是劍西的梁柱，日后還望侯爺與刺史能多多關(guān)照犬子，小民感激不盡?！?/br>
    趙瑾暫且信了他這句話，道：“我倒是無妨，只是需要章刺史來處理。”

    章之道沒推諉，點頭，“既然郭老板愿意，此事倒是不難。”

    趙瑾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故意道：“失陪，我去凈個手?！?/br>
    卲廣就守在包廂外，見她突然出來，趕緊跟了上去，又回頭看了一下包廂的門，問她：“侯爺怎么出來了？”

    趙瑾偏了頭對他道：“我若是在場，郭老板要怎么打他的算盤？”

    卲廣沒懂她的意思。

    “回去再說?！壁w瑾頭也不回就往茶樓的后院去。

    郭汗辛等趙瑾離開了一會兒后，才再次對章之道說道：“此次烏桕蠶絲的事情，多虧了刺史相助。小民斗膽想再問一句，刺史可有熟知的茶商？”

    章之道一介朝官，哪會認識什么商戶，當下并未多想，搖頭道：“沒有?！?/br>
    郭汗辛道：“劍西貧瘠，又遠離邑京，像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杉幢闶沁@樣，咱們要交的稅也不比其他地方少，這可讓咱們的日子怎么過？”

    章之道聽出他話中有話，道：“郭老板有話直說，就不必兜圈子了。”

    郭汗辛湊近了些，對他道：“小民這里有一條茶路，想問問刺史可有興趣？”

    章之道心道難怪趙瑾要突然離席，原來早就猜到郭汗辛另有圖謀。他面不改色地輕咳一下嗓子，道：“郭老板不妨把話說完?！?/br>
    郭汗辛道：“小民的表兄，正是淮州柳玄文?！?/br>
    章之道的心臟猛然一跳，即便他常年處于劍西這等偏遠之地，但對于淮州柳氏的大名，總是聽說過的，況且宗政開的案子可謂鬧得舉國皆知，柳玄文這個名字自然也是不遑多讓。

    郭汗辛繼續(xù)說：“小民的這位表兄，是個厲害的人物，手中的不少茶田都是官茶。刺史若是愿意，小民可以做一座連接劍西和淮安的橋，給茶馬署增些新茶。咱們可以用更低的價從茶田拿茶，但報給茶馬署的時候，依然用原先的價格?！?/br>
    章之道聽到這里，臉上驀地一黑，郭汗辛馬上搶說：“刺史先聽小民把話說完?！?/br>
    “你說?！闭轮老劝殉肿。o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小民方才不是說了，咱們不論是窮是富，都得交稅嗎？小民身上有些家底，交稅倒是無妨，可那些家中不甚富裕的人呢？”郭汗辛頓了頓，見他并未插話，這才又說，“小民是想，這茶錢的差價，倒是可以充作一部分稅款，這樣一來，咱們的百姓，豈不是就能少交一些了？”

    章之道聞之一愣。

    郭汗辛細細地注意著他的神情，又道：“或者這樣。刺史依然按照一貫的稅額征稅，這茶錢的差價，可以每月分作三旬用來施粥，這樣一來，百姓的日子能改善不少，大家也會感念刺史的恩德?！?/br>
    他的這些話仿佛魔音一般纏住了章之道，令他半天不能回神。

    這聽起來的確是個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法子。

    可章之道到底是個刺史，所見所聞并不狹窄，他回過神后迅速冷靜下來，再一想到郭汗辛平素的為人，當即又遲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清清嗓子，對郭汗辛道：“這不是件小事，容我考慮考慮。”

    郭汗辛趕緊迎合著說道：“是是是，此事需得慎重，刺史要好生考慮才是?！?/br>
    章之道沉沉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等侯爺回來了，麻煩郭老板替我說一聲告辭?！?/br>
    郭汗辛幾乎能預(yù)料到他的選擇，笑著說道：“一定一定，刺史慢些走?！?/br>
    包廂回歸平靜，郭汗辛臉上的笑也漸漸褪去，今日目的已經(jīng)達成，從今往后，他和這兩位梁柱就是一條船上的人，誰也別想算計著踹開他。

    他心里一高興，連喝了三杯酒。

    有個小廝從廂房外面來，見他喝酒如牛飲，勸道：“老爺，這是夫人叫小人送來的氅衣。小人出來時，夫人要小人帶話，讓您在席上少喝些酒，還說給您燉了魚湯，就等著您回去趁熱喝。”

    趙瑾凈手回來踏進廂房，正好聽到這一句。

    魚湯。

    她聞之失神，又想到了秦惜珩的巧笑嫣然。

    郭汗辛對小廝甩甩手，語氣中有幾分不耐煩，“你回去，叫她少管些外面的事。湯不湯的，少費些心思?！?/br>
    趙瑾眼中落下些冷意，刻意抬高了聲音咳嗽兩聲，露出一絲假笑，“尊夫人真是賢惠?！?/br>
    郭汗辛見她回來了，訕笑道：“內(nèi)子的一些拙舉，讓侯爺見笑了?！?/br>
    趙瑾的笑淡了淡，“我倒覺得，尊夫人真是難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