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玲瓏偏是不走，一會司馬公子進(jìn)來，見司玲瓏也在，微微意外，作揖跟她問好，司玲瓏也大方回禮，并道：“今日我爹爹不在家，你又做不了學(xué)問了。”

    話里有趕人的意思，司馬公子笑得略略尷尬：“本以為這個時辰司大人會在家中?！?/br>
    “我爹心系朝廷，以朝中事務(wù)為重，并不常在家，下回你過來，可以先差遣個下人來，我定會如實告訴你，免得你總是白跑一趟。”

    司玲瓏不喜他，更不喜他總是裝傻充愣，話里暗暗帶著諷刺，別說司馬公子，就連司夫人聽了都覺得氣惱。她趕緊上前圓場，將司馬公子送走，回頭對女兒喝道：“你越發(fā)不像話了！當(dāng)初就不該什么事都由著你，嬌慣出你這樣的脾氣來?！?/br>
    “娘……”司玲瓏軟了聲，“女兒一向都是聽您的話的，您知道的，惟獨(dú)婚姻大事不能聽您?！?/br>
    司夫人本想跟她說清楚這件事，可沒想到女兒竟忤逆到了這種地步，為了個男子都變得像另外一個人，不懂事、霸道、無理，若真的答應(yīng)她讓她跟那卑賤護(hù)衛(wèi)在一起，那日后她定會后悔！

    “管家！捉了他，捉了小姐，不許他們再見面！”

    司玲瓏沒想到母親突然下了這個命令，一瞬愣神，等回過神來，就聽見外面有護(hù)院過來，往門口一側(cè)提著兵器前去，她忙跑了過去，將她的意中人護(hù)住，大聲道：“誰敢抓他！”

    司夫人冷聲：“你反了！這個男人留不得了?！?/br>
    司玲瓏頓時驚愕，張開手?jǐn)r住那些護(hù)院，司夫人厲聲：“司無言！當(dāng)初我丈夫?qū)⒋顾赖哪銚旎?，給你溫飽賜你姓名，你便是這樣報答我們司家？將你手中的劍放下，不要忘了，那是我贈與你護(hù)衛(wèi)司家的，你要用它來傷我司家人？”

    司玲瓏不曾見母親這樣怒過，預(yù)感她剛才所說不會是假，她心中焦急，要司無言不要放下手中的劍，誰想背后一聲“咣當(dāng)”，是劍落在地上的聲音。她愕然轉(zhuǎn)身，只見他眼里示意她不要再為自己說話。

    眼見就要生離死別，司玲瓏眼中已然有淚，顫顫搖頭：“我們走吧……”

    司無言未語，仍是搖搖頭。司夫人說得沒錯，司家給他溫飽又賜他名姓，司家不曾虧欠過他任何東西，那如今他也不能帶走他們的女兒。他本以為誠心能撼天動地，但他終究是多想了。

    司家是不會將女兒嫁給他的。

    但他也不能帶走恩人唯一的女兒。

    司無言被護(hù)院押走時，司玲瓏還想跟上去，被司夫人攔住。她自知無力救他，轉(zhuǎn)而哀求母親放過他。司夫人冷言說道：“他的命是我們司家的，我處置他，有何不可？就算是要收了他這條命，也無人敢說什么?！?/br>
    “能要他命的只有爹爹，是爹爹領(lǐng)他到我們司家的！”

    司玲瓏歇斯底里一吼，更讓司夫人怒火中燒：“那你去找你爹回來，他心在朝廷，早就不要這個家了！三個月不曾入過家門一步，別家夫人都以為司家是我當(dāng)家，那就讓她們這樣以為吧。你爹不理這個家了，連你也要忤逆我，那就將你嫁個好人家，總比日后你娘又被人當(dāng)笑話得好?！?/br>
    司玲瓏這才明白過來，母親對司無言的怒和怨不在于他本身，而是在于她的父親，那個總是不回來的父親。她在害怕，害怕丈夫丟下她，也害怕日后女兒會丟下她，所以她狠下心來，斷了這個“笑話”。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母親再不跟她多說一句，留下滿是憤怒的背影拂袖而去。她怔了怔，往門外跑去，此時的她知道唯有一個人可以救他，那就是她的父親。

    但她那個爹爹終日都在衙門，通報的人里三層外三層，等順利見到他，只怕都晚了。她仔細(xì)思量一番，騎上快馬去了陸家，想找陸無聲做引路人。

    她的父親對陸無聲評價頗高，若借著他的名義去見，那父親只怕會立刻出來。

    然而陸無聲并不在家中，她心下一慌，轉(zhuǎn)而去了云家，只盼他還未離開云家。

    行至一半路程，突然沖出幾人攔路，她停馬一瞧，正是家中護(hù)院。她下馬要跑，就被護(hù)院團(tuán)團(tuán)圍困，將她捉住，塞入旁邊馬車上，要將她押回司家。

    求救的路一斷，司玲瓏深感絕望，奈何勢單力薄，根本沒有辦法逃離。

    遠(yuǎn)在云家的云照和陸無聲說了半晌的話，見天色已不早，往來的人變多，總往這瞧看，陸無聲說道：“我先回去，若有消息，我來找你?！?/br>
    “嗯?！痹普照嫦胗H他一口，奈何路人太多，她可不敢。

    “小姐小姐?！?/br>
    喜鵲的聲音幾乎在街頭傳到街尾，焦急不已，云照抬眼看去，喜鵲提著裙子急跑過來，喘氣道：“我剛到衙門，跟萬捕快說了兩句話，就聽見了不得了的消息?！?/br>
    “什么消息？”

    “早上剛跟您游湖的那個司家姑娘，她在街上被人抓走了！有人過來報案，萬捕快剛要去看看，就又來了個衙役，說是誤傳，抓她的人是司家護(hù)衛(wèi)，不是惡徒。小姐，您說為什么司家人要抓自己小姐呀？”

    云照愣了一愣，看向陸無聲，便見他的臉上也同樣染上了肅色。兩人相視，皆從對方眼里看出了不安。

    難道真的這樣難以逃脫歷史原本的軌跡？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狗尚且談忠心，人若沒了忠誠，就連狗都不如，那留他何用?！?/br>
    寒夜杯盞在手，不多久茶就涼了、冷了，司夫人要喝，婢女小心提醒：“夫人，冷茶傷身?！?/br>
    司夫人不語，許久才道：“也就只有你體惜我了。”

    婢女惶恐道：“小姐比奴婢體惜您一萬倍?！?/br>
    司夫人輕輕一笑，腔調(diào)滿是不認(rèn)可和不相信。

    “她說的沒錯，司夫人?！?/br>
    司夫人一頓，屋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可院子里的下人和護(hù)衛(wèi)護(hù)院卻沒有半點察覺，等看清眼前人，她又覺意外，竟是個年紀(jì)尚小的姑娘。

    云照負(fù)手站立，正面相迎，毫不生怯：“我叫云照，是玲瓏的朋友?！?/br>
    “我認(rèn)得你，今日陪在陸大人旁邊的姑娘，我若不認(rèn)得你，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被司家護(hù)院捉去衙門了?！彼痉蛉溯p抬手指，命屋里下人退下。

    云照沒想到她竟然一點也不懼怕她會做出什么事，用意尚且不明，她就讓下人通通下去了。無怪乎那司大人會與她結(jié)成連理，這份膽識，已不同一般女子。

    “你冒險來這，是為了玲瓏而來。”

    云照點點頭：“夫人，云照告訴您一個秘密好不好？”

    司夫人眉眼未抬，又拿了茶來喝，聲調(diào)淡然：“我沒有興趣?！?/br>
    云照可不管她有沒有興趣，上前坐下身認(rèn)真道：“但這事關(guān)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個非說不可的引子?！?/br>
    司夫人輕笑：“那你何必問我?！?/br>
    云照扯了扯嘴角，這個司夫人真是塊硬石頭，啃不動，還啃得牙疼。

    在窗外倚墻等待的陸無聲也不由為司夫人擔(dān)心，因為他怕云照的脾氣上來，會撕了司夫人。

    云照耐著性子說道：“我呢，自小有通天的本領(lǐng)，能看見別人日后的事，比如等會離你家五十丈外的地方，會突然爆一大串煙花，響聲震天。”

    司夫人眼角輕抬，帶著輕蔑：“然后呢？”

    “然后因為響聲太大，隔壁一位舊病纏身的老太太受了驚嚇，會因心悸而昏迷導(dǎo)致假死?！?/br>
    “哦？”

    “子孫哭得不行，連夜請了族人來商議葬禮，誰想老太太突然醒了過來，連病都嚇好了，成了當(dāng)年京師的奇聞，還載入了當(dāng)?shù)刂竟制媛勪浝?。?/br>
    司夫人這會沒有再露輕蔑，只是覺得她著實奇怪：“說這樣的話，不出今夜，就會被揭穿?！?/br>
    云照認(rèn)真道：“所以我說的必須得是實話呀?！?/br>
    司夫人驀地笑笑：“那你為何要說這些，就算是真的，證明了你有通天的本領(lǐng)，那與我何干？”

    云照斂了輕松神色，字字道：“因為如果夫人相信我能夠通天，就會認(rèn)真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正事了?！?/br>
    司夫人也不知為何突然愿意聽了：“你說說看。”

    “我看見了幾天后，夫人會殺了土豆護(hù)衛(wèi)，因為懼怕玲瓏會自盡，所以你準(zhǔn)備了四根鐵鏈，將她鎖在屋里，可玲瓏性格剛烈倔強(qiáng)，不過半年，她就瘋了……夫人，這當(dāng)真是你希望見到的結(jié)果嗎？”

    司夫人手勢微抖，如果不是茶杯震動，震得茶蓋顫出聲響，旁人也難以察覺到她剎那的心驚。她極力掩飾面色，又道：“荒唐?！?/br>
    “所以我才先讓夫人知道我有通天的本領(lǐng)，而不是被夫人視為神棍，玲瓏是我的朋友，我不愿她落入那種結(jié)局?！痹普諊@道，“土豆護(hù)衛(wèi)喜歡玲瓏，玲瓏也喜歡他，夫人為什么不信？”

    司夫人沒有開口，只因這是他們司家的家事，她不想跟一個還未及笄的姑娘言說細(xì)談?？烧f是未及笄，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然而所說的話，有條有理得叫人匪夷所思，心頭止不住地發(fā)慌。

    云照又道：“夫人想必也是不討厭那護(hù)衛(wèi)的，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答應(yīng)司大人讓他保護(hù)玲瓏，畢竟玲瓏是您最寶貴的女兒，唯有你信任的人，才能做得了玲瓏的護(hù)衛(wèi)，難道不是嗎？那為何今日要對你曾寄予厚望的人有了嫌惡，甚至想要?dú)⑺?？?/br>
    司夫人終于是正眼看她：“因為當(dāng)年我視他為義子，但他如今卻想要做我的女婿?！?/br>
    云照深知這種門第之見，正如她和陸無聲在一起，哪怕兩家是世交，哪怕她爹對陸將軍曾有恩，可還是有不少人嘲諷她想攀高枝。奈何她臉皮太厚，一點也不在乎，況且兩家長輩都默許他們的婚事，所以跟陸無聲依舊青梅竹馬到如今。

    現(xiàn)在想來，要是當(dāng)初有一方長輩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也沒有這樣順利。

    所以司夫人的擔(dān)憂和不悅，她能理解，然而她不能贊同，一旦點頭，那土豆護(hù)衛(wèi)就會死，司玲瓏也會發(fā)瘋，那樣好的姑娘，她不能接受她有那種結(jié)局。在收到司玲瓏被抓的消息后，她苦想了半天，終于記起她曾在京師志怪里看過的一個老人“死而復(fù)活”的奇聞，趁著傍晚時分仔細(xì)打聽，就離司家不遠(yuǎn)。

    有了這件事，司夫人定會信她。司夫人疼愛女兒，不怕萬一，只怕一萬，所以最終會選擇相信她。

    然而結(jié)局是放過土豆護(hù)衛(wèi)強(qiáng)留司玲瓏，還是認(rèn)可他們的婚事，這就不是云照所能控制的事了。

    臘月初十，雪飄十里，一夜鋪絮，將皇城染得除了雪白而無異色。

    被關(guān)在房中一晚不得半寸棉絮掩體的司無言沒有被凍僵，本就是習(xí)武之人，體魄強(qiáng)健，哪怕在雪山待一晚，也不會被凍死。他閉目打坐，聽著外面大雪飄落，又想起年幼的他差點凍死在雪夜里的事。

    幸得司大人將他帶回家，給他溫飽，教他認(rèn)字習(xí)武，待他如親生兒子。

    第二年，司玲瓏出生。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害怕司夫人會痛死過去，好在沒有，司夫人安康，還生了個小千金。

    他看著她從一個皺巴巴的嬰兒變成牙牙學(xué)語又變成能跑能跳的小姑娘，她總是闖禍，然后他總是站出來說是他做的，但司大人從來不責(zé)罵他。所以每次司玲瓏闖禍，就拍他的肩膀無比認(rèn)真地說：“你幫我扛事，我給你買糖吃，這個交易不錯吧？”

    無賴。

    頑劣。

    司無言想著那個姑娘，冷然肅穆的臉終于露了笑意。

    只是他從來不敢奢求娶她，哪怕知道她喜歡他。等他發(fā)現(xiàn)疏遠(yuǎn)她已經(jīng)沒用的時候，也晚了。

    屋外雪花簌簌飛落，拍打在屋頂樹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輕落地面，他還是聽出來了：“誰？”

    “我，陸無聲?！?/br>
    陸無聲推開窗戶，一躍而進(jìn)，快步走到他面前，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被綁：“司夫人果然了解你，我想就算是這屋子著火，你也不會逃的?！?/br>
    司無言問道：“所以你來做什么？”

    “是司姑娘拜托我來的，她只讓我?guī)б痪湓?，如果卯時還見不到你，那她就吊死在郊外那顆大榕樹下。”陸無聲末了又道，“離卯時還有三刻?！?/br>
    幾乎是瞬間，屋里就不見了司無言的蹤影，只刮出一陣急速離去的寒風(fēng)。

    但陸無聲不覺得冷，因為云照給他塞了一個暖爐，讓他好好抱著，說今晚一定會下大雪。

    果然，今年初雪飄落。

    有個神算子戀人，倒是不錯的。陸無聲如此感慨著，抱著他的小暖爐從正門走了出去。兩旁的守衛(wèi)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攔，像是對于他此時會到來，早有人知會過。

    大雪紛飛之際，最是冷人。

    司玲瓏抱膝坐在屋子的大暖爐旁，只想著司無言冷不冷，他到底怎么樣了。娘親待他不差，應(yīng)該不會真對他下毒手的。

    可她還是擔(dān)心。

    她抱膝而坐，心中禁不住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