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趙晗微笑問:“如何?” 他沒說話,幾大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把粥碗放回托盤:“再盛兩碗來。” 趙晗不禁莞爾,妙竹也偷偷笑,卻不敢給少爺看到,趕緊低頭轉(zhuǎn)身再去盛粥。 最終方泓墨就著芝麻油拌的醬瓜丁,一口氣喝了四碗皮蛋瘦rou粥,雞蛋羹除了第一口之外再也沒碰過,其余都剩下了。吃完后妙竹把餐具收拾了退出房間。 房間里只剩他們兩人,方泓墨清了清嗓子,趙晗知道他要對她說剛才想說的話了,便認(rèn)真地望著他,看他要說些什么,心中莫名有幾分緊張。 他看著她正襟危坐的認(rèn)真模樣,忽然彎起嘴角,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很好吃。”只是聲音略顯暗啞的,透著幾分莫名性感。 趙晗許久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了,不由晃了神,怔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說粥! 她有點(diǎn)哭笑不得,簡直廢話,不好吃能連吃四碗嗎。 見她放松些了,方泓墨反而在床上盤起腿坐端正了,雙手?jǐn)R在膝上正色道:“你昨晚說的話,確實(shí)說得對?!?/br> 趙晗揚(yáng)眉:“好好過日子的話?” “還有為人子為人夫的那些話……” 她昨晚說的那些話——父母的焦慮、氣憤,她的擔(dān)憂、難堪、煎熬,事后想想他都能明白,只是事發(fā)時怨憤之氣沖上頭,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可她又有什么錯了?嫁給他她就開始受委屈,卻并未對岳父抱怨過一句,還替他隱瞞遮掩。昨夜他高燒不退,她卻不計(jì)前嫌盡心盡力地照料。若無她那樣特別的照料,他不會這么快退燒…… 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他愧然輕嘆:“前兩日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答應(yīng)你,從今后會多為你著想,不再一意孤行?!?/br> 趙晗倒有些意外他會向自己道歉,可這么輕飄飄一句是我對不起你,就把前事都抹了? 她淡淡道:“我還以為你燒得厲害,那些話都沒聽進(jìn)去呢?!?/br> 方泓墨搖頭:“那是之后的事?!?/br> 聽他這么說,趙晗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之后他做的事”,不禁心神不寧,又想起打他的那巴掌,貌似打得還挺狠的,不知他當(dāng)時是不是已經(jīng)失去意識了…… 她忽地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房間內(nèi)安靜無聲,方泓墨正望著她,急忙收回心神,故作冷靜道:“那你將如何?” 方泓墨見她頰上紅霞飛起,亦知她想起什么來了,視線不由移向她粉潤的雙唇,心神不由悠悠地晃了一下,但見她那對澄澈雙眸盯著自己,還在等著自己說下去,便揮去綺念,隨口說道:“自然是該如何就如何?!?/br> 趙晗微微皺眉,這叫什么決心,該如何還不是你自己決定的,一個不高興就甩手走人不也是你方大少爺覺得當(dāng)時就該這樣做嗎? “你有考慮過具體怎樣做嗎?” 方泓墨有些許訝異,本是覺得她畢竟女流之輩,雖然能言善辯,卻不必太過認(rèn)真對待,對她承諾以后會好好過日子的她應(yīng)該就能滿足了,她卻要問他具體怎樣做。 具體怎樣做……其實(shí)他在江邊就已想過,只是要對她宣之于口總覺怪異。 也許他前世對她了解并不深,但單就這幾日的接觸所見,她的胸襟與作為,都讓他心生敬意。 她于他來說,有著兩重身份,曾經(jīng)的弟婦,如今卻成了他的妻子,他總有些不適應(yīng),可對旁人來說,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再這樣下去,就太委屈她了。 還有些決定他無法告訴她,甚至無法告訴任何人。 在江邊坐了整整一夜,也想了一整夜。 當(dāng)旭日以無可抵擋之勢在江面上徐徐東升而起,萬丈光芒將波瀾壯闊的江面照得一片金光燦爛時,他終于能夠下定決心,拋棄前世種種恩怨前嫌,只做這一世人,盡力將這一世的這一生過得精彩。 那對澄澈的眸子還望著他,她在等他的回答。 他沉吟一會兒后道:“宣之于口不如付諸行動,你且看吧?!?/br> ☆、第33章 重拾記憶 · 趙晗卻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他:“你那日打了人就走,你可以不向我解釋,可你想過怎么對父親母親解釋此事嗎?” 方泓墨劍眉微皺,他從未習(xí)慣向別人解釋什么,懂他的自然會懂,不能明白的解釋又有何用? 父親從未懂過他,他早就懶得向父親解釋什么了,反正老爺子發(fā)脾氣時不理他就是了,過段時間也就不了了之,若是解釋了才反而要被他訓(xùn)斥責(zé)罰得更多。 他與泓硯只差著兩歲,兄弟兩人自小一起玩的。 大概十來歲的時候,有天他帶著泓硯,設(shè)法甩了**娘與丫鬟,偷溜去爬后院的樹。 那樹并不算太高,又有許多橫生的枝杈,他輕輕松松的就爬了上去,騎在樹杈上能把整個花園一覽無余,興奮之余回頭招手叫泓硯也上來。 泓硯畢竟小了兩歲,看著兄長爬到比房子還高的地方,既滿心羨慕崇拜,又多少有些害怕,站在樹下仰頭望著他問道:“大哥,好不好爬?上面能瞧見咱家外頭嗎?” 泓墨往遠(yuǎn)處望了望,點(diǎn)頭道:“能!雁子塔看得比在下面清楚得多,能瞧見整座塔,我還瞧見城隍廟了?!?/br> 泓硯聽著心動,卻還是害怕。 泓墨見他在樹下猶豫不決了許久都不敢上來,便從樹上往下爬,離地不足四尺時直接一躍下地:“你若是害怕就別爬了,走吧,去玩別的?!?/br> 泓硯見兄長上下樹如此輕而易舉,終究下了決心,平日里他站在院里望出去,只能看見雁子塔一個塔尖兒,他也要爬上樹去瞧一瞧城隍廟與整座的雁子塔。 起初爬起來還是挺順利,但爬到過半的時候,泓硯往樹下瞧了一眼,只覺自己離地面極遠(yuǎn),頓時心慌腳軟,哭喪著臉問:“大哥,我怕,我不爬了,要怎么下去呀?” 泓墨不屑地皺眉:“怎么上去就怎么下來啊。” 泓硯在樹上僵了一會兒,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爬,先抓著樹杈往下伸腿試探,踩著一處突起,便往下挪另一只腳。 泓墨雖然嘴上說得不耐煩,見泓硯下樹時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還是站在他下方,伸手給他,預(yù)備扶他。 突然泓硯腳下一滑沒能踩住突起的樹瘤,身子猛然一墜,手就沒能抓牢樹杈,整個人蹭著樹干往下摔落,頓時嚇得大叫起來:“??!” 泓墨就在他下方,見狀急忙伸臂去抱他,雖然人是接住了,卻哪里扛得住他猛然墜下的沖力,兩人一起摔倒,還翻滾了幾圈。 泓硯臉上手上被粗糙樹皮蹭的全是血痕,衣服前襟也磨破了,又痛又怕,頓時大哭起來。 泓墨試著站起,左腳踝處卻一陣鉆心劇痛,一時之間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娘與丫鬟們不見了兩位少爺,急得到處找,有個丫鬟聽見泓硯哭聲便急忙喊上其他丫鬟一起跑了過來,見此情景嚇得臉都白了,慌忙扶起他們倆,詢問傷勢情況。 泓墨心知闖了禍,忍痛用沒受傷的那只腳站著,默不作聲。泓硯卻哭得越發(fā)大聲。 這日方永康正好在家,丫鬟們找人時,他已經(jīng)得知此事,聽見后院動靜,便也找了過來,一見泓硯滿臉血痕,衣衫破爛,哇哇大哭,泓墨則站在一旁低著頭,除了烏黑的頭發(fā)上沾著枯葉碎草,沒有其他什么不妥,便瞪著年長些的泓墨喝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泓墨低頭不語。泓硯哽咽道:“大哥,帶我……帶我爬樹,我不敢爬,就摔下來了……”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方永康一聽,果然如自己所料,指著泓墨就是一頓訓(xùn)斥:“你自己頑劣淘氣就罷了,居然還帶著弟弟一起做如此危險之事!你看看你闖的禍,泓硯摔成什么樣子了?若是從再高一點(diǎn)的地方摔下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 泓墨聽著不服氣:“我叫他不要爬了,他自己非要爬……” 方永康聽他還嘴,頓時怒從心起,揚(yáng)手給了他一記巴掌:“還狡辯?要不是你帶弟弟偷溜來這后院,他會自己跑來爬樹?!” 泓墨死死捂著臉,閉緊嘴巴,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事后方永康才知道,泓墨為保護(hù)泓硯,自己的腳踝也扭傷了,傷得甚至比泓硯更重。韓氏向泓硯仔細(xì)問過后,亦把事情經(jīng)過詳細(xì)告訴他了。 他再看到泓墨躺在床上,腳踝紅腫了一大圈時,心中也十分心疼,亦有幾分愧疚,卻拉不下這個臉承認(rèn)錯怪了泓墨,反而還要冷冷說上一句:“你帶弟弟爬樹本來就是錯了,受這傷是要你記牢教訓(xùn),不可再如此頑劣調(diào)皮?!?/br> 方泓墨沒為這件事怪過泓硯,從此卻再沒對方永康解釋過任何做事的緣由。 更何況前日之事,根本沒法解釋。 趙晗問出那句話后,卻見方泓墨只沉默不語,也知他這樣多半就是不準(zhǔn)備解釋什么了。她不知前事,只當(dāng)真正的緣由他不愿說,便站起身道:“你該吃藥了?!闭f著走出房間,吩咐妙竹去準(zhǔn)備蜂蜜水。 方泓墨喝過藥后又睡下了,畢竟高燒也是極耗體力的,起來稍久就覺乏力。 時近中午,趙晗交待完妙竹晚餐菜色,又坐下來看了會兒書,自己也有些犯困,靠在榻上本想合眼小憩一會兒,不知不覺睡得熟了。 · 方泓墨喝過藥后雖然睡下了,卻睡得極為不安定,夢中總有許多凌亂的片段,糅雜在一起。 一會兒是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暴跳如雷地喝罵,母親低頭擦拭眼淚……一會兒又是母親病倒后,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面色蠟黃的模樣…… 閃亮的刀光,入腹的劇痛……泓硯窘迫失措的表情,趙采嫣驚慌地蜷縮著躲在他身后,看都不敢抬頭看…… 夜色下隨風(fēng)飄搖的長裙,荷池邊立著如出水芙蕖般不染凡塵的少女,就連月光也為之失色…… 月光照進(jìn)狹長窗欞,房梁下吊著黑色的人形,唯有一只繡鞋被淡青的光照亮……泓硯血紅的眼睛,滿含怨恨…… 飛鳥飛鳥,綠蔭環(huán)翠……煙花四散,光芒漸熄……回首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然睜眼,眼前鮮紅一片。 再凝目細(xì)看,卻只是紅色的帳幔罷了。 他撐坐起來,指節(jié)用力頂著發(fā)漲的額角,才稍減暈眩。再睡下去只怕也是噩夢不斷,他便起了床。披上外衣,繞過屏風(fēng),卻見榻上斜臥著的趙晗。 她雙眸輕合,黛眉舒展,濃密卷翹的睫毛極輕微地顫動著,好像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兒,清麗白皙的臉龐上有淺淡紅暈,胸口緩緩起伏,呼吸沉靜,一只手垂在榻邊,地上攤著本書。 方泓墨不由笑起來,她應(yīng)是看書看得睡著了吧。 這情景似曾相識,好像以前就見過她這樣,手里拿著書卻不看,略帶慵懶的模樣…… 就這樣睡過去也不怕著涼。平日教訓(xùn)起人來倒是義正辭嚴(yán),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其實(shí)也還是個沒完全長大的小女孩。 他拾起書輕輕放在一旁矮凳上,回身從床上取了被子,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立在榻邊默默看了會,放輕腳步離開。 他走出朝嵐居,隨心信步而行,雖然還有些乏力頭暈,呼吸著新鮮空氣還是讓他感覺舒爽許多。不知不覺走到了環(huán)翠亭外。 亭子外的那株曇花已經(jīng)謝了,倒是亭側(cè)幾棵金銀木,結(jié)了滿樹的鮮紅小果,晶瑩剔透,累累串串,引來兩只野雀爭相啄食。 方泓墨立在亭中,望著枝頭那對嬉鬧爭食的鳥,總覺得有些記憶呼之欲出,可越是極力去回想,那些情景反而越發(fā)模糊,越發(fā)難以捉摸。 他試了許久終不得法,只得暫且放棄,邁步出亭時,雙鳥驚起,撲棱棱拍打翅膀的聲音傳入耳中,就如浩海驚鴻般一掠而過,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對澄澈如水的眸子。 似乎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她坐在那兒,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剔透黑眸中神采斐然,他不由怦然心動…… “你看什么?” “你呀……你先看我的。” “是,我先看的你?!?/br> 緩緩轉(zhuǎn)身,他凝眸看向那張石凳,上面卻是空空如也。 瞬時之間,失落的記憶與情感如怒濤狂潮般洶涌而至,他抵擋不住這強(qiáng)烈的沖擊,頓時頭暈?zāi)垦?,搖搖欲墜,不得不單膝跪地,勉強(qiáng)用手扶著亭柱才沒有摔倒。 · 這一覺趙晗竟睡到將近黃昏時才醒來。 日暮西斜,染得房里所有物事都成了橙黃色。她這一覺睡得足了,心情舒暢,精神亦飽滿。一抬臂,意外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一條薄被,她記得自己本來不準(zhǔn)備睡覺的,所以斜靠在榻上未蓋被子。 趙晗低頭摸了摸被面,這本是床上泓墨蓋的那條,因?yàn)檫€是新婚時鋪的被褥,被面是大紅的緞面,用五色絲線繡著象征多子的荷花蓮蓬與石榴,她從榻上下來,繞過屏風(fēng)瞧了眼床上,果然見床上空蕩蕩的,方泓墨已經(jīng)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