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云英搖頭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你這樣不好?!弊焐想m是這么說,卻笑嘻嘻拉著趙晗去坐在了最中間。 方泓墨在趙晗身邊坐下:“我何時奪人所愛了?只是在金錢與坐著看戲之間,那些人選擇前者,而我恰好付得起這些錢而已。” 云英皺皺鼻子:“好臭好臭?!?/br> 方泓墨知她這話出口必有揶揄他的后招,自然不會去接她的話。趙晗只笑著聽,俞子毅也是微笑不語。 云英也不等他們,自己接著往下說:“好重的銅臭味??!” “別忘記你如今坐著的地方,正是充滿銅臭味的東西換來的。”方泓墨一臉“了不起你別坐”的不以為然。 說笑間,只聽一聲拉長的吆喝,接著鑼鼓聲響起,一只傀儡從幕布后躡手躡足地鉆出來,臉上五官俱全,然形貌丑陋,姿態(tài)鬼祟,一看便是個丑角。 這場戲,說的是龍宮海藏瘦鬼逃至人間,化為惡疫,為害無數(shù)百姓,一天師為降伏惡疫鬼,使盡法術(shù),卻不能奏效,只能去求教田元帥。 元帥兄弟三人設(shè)下妙計,在京中做賽舟奪旗的游戲。百姓齊集,喧鬧嬉戲時,疫鬼乘機顯形作亂。就在危急關(guān)頭,隱藏的兄弟三人突然出面,將疫鬼百般戲弄、懲治,最終成功地幫助天師施法降魔,使疫患除盡。 今年請來的果然不愧是名角,傀儡懸絲,歌舞作戲,一舉一動都靈動至極,栩栩如生,使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其中,甚至完全忘記了這些傀儡只是受人cao縱才會活動的事實。 戲終散場,已是正午時分,俞子毅事先在白云樓訂了包間,邀請方泓墨與趙晗一起同去用飯。方泓墨便喚方元去取消自己在另一間酒樓訂的位。 他們順著人流往外走,俞氏夫婦走在前面些,方泓墨與趙晗走在稍后面些。 前面一間鋪子門簾忽地掀起,從里面鉆出一名粗壯漢子,這漢子穿著黑色短衣,扎著褲腿,外罩一件油光光的皮襖,身形偉岸彪悍,隨手拋擲著一枚錢幣,忽地揮臂,動作快如閃電,握住了拋至半空中的錢幣,遍布絡(luò)腮胡子的臉上便露出一個張揚而得意的笑容。 方泓墨隨意一瞥間,偶然瞧見了漢子的張揚笑容,不覺心神一震,這眼神怎么這么熟…… 漢子走的方向與他們?nèi)ヂ废喾?,已?jīng)從旁邊走過去了,他又回頭去望,不覺腳步遲疑,慢了下來。 趙晗察覺他異狀,問了聲:“怎么了?” 方泓墨心不在焉,隨口說了句:“沒什么?!蓖A艘煌S值?,“你和子毅他們先去,我一會兒就來?!闭f著便轉(zhuǎn)身疾步往回走。 趙晗叫了聲:“泓墨……”他卻充耳不聞地越走越遠了。 她微凝眉頭,盯著他背影,覺得他這會兒的樣子很不對勁,實在是沒法放心跟俞氏夫婦一起先去酒樓?;仡^朝前看,只見走在前面的俞子毅和云英并未察覺他的突然離開,這幾句話的時間已經(jīng)走到數(shù)十尺外了。 再次回頭朝來路看,就在她猶豫的這會兒時間,方泓墨也已經(jīng)走出百余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只能偶爾看見他穿的那件天青色錦袍閃現(xiàn),再走遠點恐怕就追不上了。 她留下從霜,讓她向俞氏夫婦說明情況,自己帶著從露去追泓墨。 然而人實在太多,根本走不快,她雙眼緊緊盯著那道天青色的背影,只能用視線余光觀察周圍情況,一心急著追上他,還要分神躲開迎面而來的行人,幾次都差點與人撞到,追出幾十步后,剛繞開前面一人,眼前又迎面來了一個,急忙閃身時,沒能留意腳下,踩到路上一處凹陷,腳一歪,失去重心便摔了下去。 從露急忙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倒在地。但她的腳踝處卻傳來一陣劇痛。 “少夫人!沒事吧?”從露焦急地問了句。 “我沒事,你快去追他!”趙晗推了把從露,從露不太放心地放開了她,見她勉強能站著,便應(yīng)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追了過去。 趙晗抬頭,在人群中極力搜尋那道天青色背影,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此時俞子毅和云英被從霜叫了回來,匆匆走近,見只有趙晗一個人站在原地,云英滿臉疑惑地問:“到底怎么回事?淵渟呢?” 趙晗試著邁了一步,右腳卻無法著地,稍稍用力便覺劇痛,她伸手搭著從霜的手臂,抬頭看向云英:“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泓墨突然說讓我和你們先去,他一會兒就來,可又不說是干嘛去了,我才想追上他問問,沒想到卻把腳扭了。” 云英切了一聲:“你管這不著調(diào)的干嘛?白白扭了自己的腳。他又不是頭一次這樣,突然想到哪出就是哪出,根本不會和你解釋。”她回頭看向俞子毅求證般問道,“你說是吧?” 俞子毅眉頭微鎖,在云英與趙晗看過來時轉(zhuǎn)瞬舒展眉宇,露出一個微笑,點頭道:“是啊,對他來說尋常得很?!?/br> 趙晗扭傷了腳,也只能先回去,卻仍是不放心方泓墨,俞子毅見她神情憂慮,便道:“我們先送你回去,留個人去酒樓守著,其余人在這里找,若是他過去了,自會知道你先回家了?!?/br> 趙晗也知如今只能這樣了,俞子毅的安排已經(jīng)極為周到,她不如先回家等消息。 云英一直把趙晗送回朝嵐居,等來王老大夫,替她看了腳傷。她這只是尋常扭傷,并未傷骨,便只要去開幾副活血化瘀的跌打藥膏來外敷即可。 從霜去吩咐人外出配藥時,從露從外面回來了,趙晗焦急地問她:“如何?追上他了嗎?” 從露一臉無奈地搖搖頭,趙晗也只能作罷,連追都沒追上,自然沒什么能再問的了。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方泓墨才回來,趙晗見他行動如常沒什么異狀,倒也放心了。 方泓墨在酒樓外已經(jīng)聽俞子毅的小廝提及趙晗扭傷腳的事,回來見她靠在榻上休息,視線便移向她腳踝處,關(guān)切地問道:“傷得如何?有沒有傷到骨?”一邊坐在榻上,掀開她裙角查看。 趙晗的腳已經(jīng)敷上藥膏,外面裹著繃帶,再套著襪子,自然看不出什么,她無心多談自己腳傷,盯著泓墨的臉問他:“你突然跑開是去哪兒了?” 他只淡淡道:“我突然見著一張熟面孔,許多年不見已經(jīng)失了聯(lián)系,沒想到在廟會上遇見了,原想追上去問問他如今何在,真追上了才發(fā)現(xiàn)認(rèn)錯了人。再回來找你們,才知你扭傷了腳?!?/br> 他轉(zhuǎn)頭看向她,墨眸中含著歉意目光,語氣溫柔:“是我不好,沒對你說清楚就去追人,害得你擔(dān)心,還扭傷了腳?!?/br> 趙晗聽他解釋合理,便只道:“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急,廟會上人太多,說一兩句話的功夫,人就找不到了,也難怪你顧不上說明就急著去追?!?/br> · 正月初三,趙晗臥床休養(yǎng)的第三天,方泓墨出門去投名帖拜年。她一個人呆著頗為無聊,書看多了也頭暈,正琢磨著找點手工來做,忽然聽丫鬟通報,說云英來探望她了,不禁微笑起來。 閑聊時云英說起了時事:“聽子毅說,最近西南地區(qū)不太平,很可能要起戰(zhàn)事呢。雖然子毅說影響不到我們,哎……總不是什么讓人高興的事。”說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也不是完全沒影響,你知不知道,前段時間香藥引暴漲之事?!?/br> 趙晗心中一緊,追問道:“自然知道,可是現(xiàn)在跌了?” 云英點點頭:“戰(zhàn)事傳聞一起,連帶香藥,象牙都跌了,香藥引之前漲得太兇,如今跌得也是最慘,三天前還有人借貸負債去買引的,可這兩天銅鼓巷的交引鋪都被人擠爆了,只為能搶在跌破血本之前拋售光手中的香藥引。” ☆、第51章 一敗涂地 · 趙晗只怕泓墨為了隱瞞自己再去借債,便索性直言了:“我聽云英說了,香藥引這兩天跌得極慘,你若是真的虧了本,不妨直言,反正我們也不靠這筆錢過日子,沒就沒了。受了這次教訓(xùn),以后腳踏實地做事就好?!?/br> 方泓墨詫異莫名地看著她,突然笑了出來:“誰說我虧本了?香藥引是跌了沒錯,但我年前就賣了所有的香藥引,只是又買進了鐵引和茶引,這幾天因為戰(zhàn)事傳聞持續(xù)上漲,所以我才說等晚些再變現(xiàn)的。” 這話完全出乎趙晗意料之外,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方泓墨見她這般神情,不由挑眉:“你不信我?” 趙晗不說話,只望著他。 “你等我一會兒?!狈姐鹕泶掖页鋈?,不過一刻鐘又回來了,應(yīng)該是去了次書房。他手里拿著一只盒子,打開給她看,盒子里整整齊齊放著一沓票據(jù)。 趙晗拿起來看了看,確實都是蓋著榷貨務(wù)官印與交引鋪戳記的鐵引與茶引,盒子最底下還有一本巴掌大的藍緞子面線裝小冊,她打開一瞧,里面把每次購入賣出交引的種類、數(shù)量、對應(yīng)金額、日期都記錄了下來。 他是在小年夜那天就賣空了全部香藥引,當(dāng)天就再買入新的交引,所記錄的數(shù)量金額也都對的上。 她松了口氣,合起小冊子,放入盒中:“原來你早賣了……只不過,我望你以后能多與我聊聊你所做的事,別讓我只能從旁人那兒聽消息,白白為你擔(dān)心。” 他微笑道:“只因你原先不滿我去買交引,我便想過段時間,有些成果后再和你說,沒想到這樣反讓你擔(dān)心了。以后我會及時告訴你的?!?/br> 趙晗點點頭,原來他非但沒有損失,反而還將本金翻了好幾番,然而她此時的感受頗為復(fù)雜,與其說是為他賺了錢而高興,不如說是覺得慶幸更合適。 再一細想,又起了新的疑惑——怎么會這么巧呢,早不賣晚不賣,他正好趕在暴跌的前幾天賣空所有香藥引,又全額買了鐵引與茶引,時機掐得也太準(zhǔn)了。 她抬眸看向他,就像是他早知道…… 方泓墨瞧出她的疑惑,便細細解釋道:“我之前就關(guān)心著西南地區(qū)的形勢,推測有亂的可能,再看香藥引已經(jīng)漲了那么多倍,物極必反的道理,就先脫手了。但西南是大產(chǎn)茶區(qū),若是真有戰(zhàn)事,茶引鐵引定然要漲,且茶引鐵引的價格一直很平穩(wěn),即使沒有發(fā)生戰(zhàn)亂,買了也不會大虧?!?/br> 趙晗愣怔了一會兒后忽然失笑,她自己不懂這些商貿(mào)交易的訣竅,白白擔(dān)心這么久??摄⒎且晃睹ё沧窛q,對交引價格變動也非胡亂臆測,都有合理依據(jù),事實也確實證明了他的決定正確,她憑什么覺得自己在這個領(lǐng)域比他還有發(fā)言權(quán)? 方泓墨問道:“如何?你若是覺得不可靠,我就先變現(xiàn)一部分,把你那盒珍珠先贖回來?!?/br> 趙晗將盒子蓋起,遞還給他,微笑道:“我信你不會虧掉我嫁妝的,不用變現(xiàn)了,放手去做吧。只是記得,還我時要加利息的?!?/br> 方泓墨大笑:“還算什么利息,加倍還給你?!?/br> · 這幾日趙采嫣過得實在舒心,因為有孕在身,婆婆免了她旬休之外的晨昏定省,每天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前段時間泓硯又在香藥引上賺了一大筆,真是好事成雙。 她這些天得空,就做點嬰兒衣物鞋帽,今天剛繡完老虎圖案,正好做雙虎頭鞋。其他的衣物讓丫鬟幫著做也就罷了,孩子的衣物,她自己縫制才放心,尤其是貼身的衣物,更是用心。 然而這天方泓硯卻與往日不同,說是去投名帖拜年,卻直到入夜了仍遲遲不歸,大過年的就算在朋友家用晚飯,這時候也該回來了。 她打發(fā)人去他管的鋪子里找人,值守的伙計說他一整天都沒去過,這讓她心焦不已。 直到深夜,方泓硯才回家,滿臉的疲態(tài),步伐拖沓無力,像是累極了。 趙采嫣本來又憂又急,見他好好的自個兒回來了,心里反而更氣,強忍著沒發(fā)作,也不理睬他,臉色已經(jīng)極為不好看了。 方泓硯卻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她此時的臉色似的,沉默著坐到桌前,一言不發(fā)。 她瞪了他好一會兒,見他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到底去哪兒了?” 方泓硯仿佛這會兒才注意到她坐在自己對面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浮起濃重的愧疚之色,終于開口道:“采嫣,我……要是早先聽你的話就好了?!?/br> 趙采嫣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莫名其妙:“我說的哪句話?” “你讓我賣了香藥引……” 她不由大驚:“難道你沒賣?”她這幾日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雖然讓泓硯去賣了香藥引,之后卻沒再關(guān)注這件事,本以為他答應(yīng)了自己就不必擔(dān)心,沒想到他居然還留著沒賣! 方泓硯長嘆一聲:“本來是賣了的,可沒隔幾天,我又買進了。” 他拋出后仍在關(guān)心香藥引的價格,沒想到只隔一天就漲了四分,讓他不禁后悔出手太早,猶豫了兩天后,價格又漲一成,他終于忍不住,把原來的本金加賺來的利潤全買了香藥引。 眼看著交引價一天天漲上去的時候,他既高興又害怕,每一天他都會想,差不多了,明天就去賣掉,可每次到了第二天去交引鋪查完兌換價,他又不舍得賣了,就這么著一直拖下來了。 “本來我想即使跌也不會跌得太慘,看看差不多了我就賣,沒想到會有打仗的傳聞……我今日趕去銅鼓巷時,每家交引鋪都擠滿了人,連巷子都被堵住了,他們不停的壓低收購價,仍是有人肯用更低的價錢拋售……” 趙采嫣臉色慘然打斷他的絮叨:“到底虧了多少?” “……好不容易才賣掉,只余這些了?!?/br> 方泓硯拿出懷中數(shù)張銀票,趙采嫣搶過來一看,手就抖了起來,她二千多兩的嫁妝,如今竟只換回這三百兩,連兩成都沒剩下。她心口一陣發(fā)涼,小腹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采嫣,這些錢,我還要拿去補上鋪子里的虧空……” 趙采嫣茫然抬頭,看向泓硯,他方才說了什么? 方泓硯吞吞吐吐道:“我還挪了鋪子里的錢……” 趙采嫣逐漸反應(yīng)過來了,氣得全身發(fā)抖,連話也說不出來,用顫抖的手將銀票揉成一團,狠狠扔到地上。 方泓硯本能地低頭去撿地上的銀票,趙采嫣見他居然不來安慰自己,反而去撿銀票,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抄起桌上的茶壺,用力往他身上砸了過去,茶水飛濺中,茶壺重重砸中了他的背。 方泓硯“哎”地叫了一聲,也顧不上銀票了,慌忙站起來,捂著自己后背叫道:“采嫣,你怎么……” 趙采嫣覺得還不解氣,又拿茶杯去扔他。要是砸中了還好,偏偏方泓硯這會兒有了準(zhǔn)備,扔了幾個都被他躲過了。她怒火沖頭,端起桌上的托盤就朝他打過去。 方泓硯慌忙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打過來:“采嫣,你先停一停,你聽我說……” “還說什么?!要我聽你說,可你把我說的話聽進耳朵里沒有?你要是當(dāng)時肯聽我一句,還會有今天嗎?”趙采嫣用力掙扎,一面仍試圖用托盤去打他。 丫鬟們在外間聽進里面爭吵,只面面相覷,不敢擅自進來。等聽到茶壺茶杯摔碎的聲音,她們才急忙進來,卻驚見少爺少夫人居然打起來了,慌忙勸解,只是不敢靠的太近,怕被殃及池魚,可她們哪里勸得動少爺與少夫人啊。 兩人扭打中,趙采嫣踩著地上水漬,腳下一滑,頓時失去平衡,身子往側(cè)后方摔倒,方泓硯抓著她的手腕,也被拽著一起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