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再放了一張白紙給他，用一只手按住紙不讓其移動。

    柴榮富顫抖著手，在紙上寫下一個地方。

    這回離得近了，就在齊云社所在長濟坊北，御街坊南的平安坊，看著像是真的。

    方泓墨卻再次踏住柴榮富的左手。

    柴榮富幾乎要崩潰了，這次是真的啊！他拼命扭過頭去，用驚懼哀求的眼神望著方泓墨，從喉嚨深處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方泓墨盯著他：“我已經(jīng)給過你一次機會，不會再給第二次，五妹若是不在這個地方……”

    柴榮富瘋了一般點頭，在，在，她就在那里！

    方泓墨觀其反應(yīng)，不似作偽，便不愿再在他身上耗費時間，面色肅然地對方艾命令道：“大局未定，你留在此處看守，時刻緊盯著他，不要給他任何機會求救或是報訊出去?！?/br>
    “是，少爺?！狈桨I(lǐng)命。

    方泓墨將地方所在又抄寫幾份，交給方元，推門出去，低聲問方興：“有無異樣事情發(fā)生么？”

    方興搖頭：“回少爺，除了有幾個人曾經(jīng)過外，其他什么事也沒有，小的也沒發(fā)覺任何異樣?！?/br>
    鄭大牛與方元跟著出門，方艾便在里面插上門閂。

    方泓墨帶著鄭大牛等人趕往御街坊南面的平安坊，放方元下車，吩咐他去百花樓，將事情進(jìn)展，以及柴榮富所供出的地方所在告知其他人，自己則帶著鄭大牛與方興先趕過去。

    夕陽漸漸西沉，眼看著即將日暮。

    平安坊南隅一處普通民居外。

    單看外面大門，門上有層薄灰，角落有些許蛛網(wǎng)，新年期間卻連一對春聯(lián)都沒有貼，細(xì)看門扉上還有貼過封條后留下的淡淡痕跡。

    但從院墻可見，廚房方位有炊煙升起。

    方元去向鄰居詢問，說是原來有對年輕夫妻住在這兒，妻子死了，不久丈夫被抓，罪名便是殺妻，這之后房子空置了許久沒人住，昨日鄰居還見門上仍貼著封條呢。

    空置的民居卻有炊煙升起，實在可疑。

    方泓墨雖然心急如焚，卻怕打草驚蛇，只能守在對面巷子里，盯著院門耐心等待。

    天色將黑未黑之時，總算等到謝齊修帶人趕到，他到了之后，先派人守住周圍各處路口，再去找到方泓墨。方泓墨向他說明這房子的異狀。他點點頭：“確實可疑?！?/br>
    說話間瞿承廣亦趕到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扮豬吃王爺，夫君請淡定。

    謝齊修勸阻他道：“里面若真有泓墨五妹在，你這樣貿(mào)貿(mào)然沖進(jìn)去，只怕賊人會狗急跳墻，萬一傷害到她就不好了。何況你們并非衙差，說難聽點都是外行，蹴鞠你拿手，救人還是讓我們來吧?！?/br>
    瞿承廣問他：“那你準(zhǔn)備怎么做？”

    “前后夾擊，如虎鉗之勢?！敝x齊修命令下去，帶一部分人繞到民居后院，悄悄摸進(jìn)去，另一部分人則守在前門處。

    他帶著數(shù)人，沿著院墻弓腰潛行，悄無聲息地躲到窗下。屋里已經(jīng)點起了燈，還有人說話，他聽了幾句，屋里說話的只有兩人，互稱“三哥”、“老五”，且都沒察覺外面的異樣，但也沒聽他們提到方嫻。

    這戶人家久未有人居住，窗戶紙有殘破處，他探頭從殘破處向內(nèi)望去，視線掃過，終于在屋子一角找到了方嫻。

    只見她被捆住雙手，堵住嘴，半垂著頭斜坐在地上，肩膀靠著墻角。她本來就瘦小，這么縮著肩膀靠在角落，看著更是嬌小可憐。她垂著雙眸，但只要稍有響一點的聲音，就會驚慌地抬眸看一眼，就連移動凳子這樣的突發(fā)聲音也會驚到她。

    屋里另有兩名男子，一著褐衣，一著灰衣，看形貌衣著與孟云英所描述的挾持者一模一樣，而當(dāng)時駕車的車夫與中年婦人都不在此。

    謝齊修耐心等待著。

    通向外間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名中年婦人端著兩碗菜進(jìn)來，衣著相貌與那偷荷包的婦人也是符合的。

    婦人將菜放到桌上道：“你們快吃吧，一會兒我還要出去呢?！?/br>
    褐衣漢子取笑道：“七娘，今日這一票撈到手，你怎么還看得上那些零零碎碎的？”

    七娘白他一眼：“我和薛老三你不一樣。這一票歸這一票，就算再多也就一次，能吃用一輩子么？平日倒也算了，上元盛會那么多有錢人家出游，又只顧看燈玩了，人擠人的時候，光掉落在地上的首飾就有不少了，今日一晚上所得銀兩與首飾，足可以抵平日十天半個月所獲，當(dāng)然要趁著此時多撈點。鍋里還有兩個菜，一會兒就做好，你們先吃起來?！闭f完又推門出去了。

    被叫做薛老三的褐衣漢子與灰衣漢子笑著坐下，倒上酒吃喝起來。

    此時屋內(nèi)只有兩人，又是喝著酒戒備心最低的時候，所坐位置離方嫻又遠(yuǎn)，此時不發(fā)難更待何時？

    謝齊修招了招手，帶數(shù)人來到后門外，深吸一口氣，吹出一聲尖銳唿哨，同時一名衙差大力踹門，破門而入，謝齊修與其余衙差跟著迅速沖入。

    兩人見這么多衙差沖入，大驚失色，立即起身，往前門方向奔逃，但剛跑到外間，就見前門也有十?dāng)?shù)名衙差舉刀突入，頓時膽寒，前后出路都被圍堵，無奈束手就擒。

    謝齊修進(jìn)屋后沒有追捕兩名賊人，先去方嫻身邊，解開捆綁她雙手的繩索，一面安慰她道：“沒事了，一會兒就能回家了?！?/br>
    方泓墨與瞿承廣在門外等得心焦，見衙差沖入后，也跟著沖進(jìn)院子內(nèi)，眼見著眾衙差將兩名賊人擒住，方泓墨便搶先進(jìn)了里間，恰好見到方嫻正扶墻站起，看起來安然無恙，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忽覺鼻梁酸澀，眼眶有點發(fā)熱。

    方嫻在冰冷的地上坐得久了，又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全身發(fā)冷，且又經(jīng)過大驚大喜，止不住地劇烈顫抖。

    方泓墨見她冷得發(fā)抖，急忙解下外袍給她裹上，俯低身子，關(guān)切地詢問：“你覺得怎樣？有沒有受傷，還是覺得冷？”

    方嫻臉色慘白，瞪了他半天，忽然大聲哭起來。

    ☆、第79章 宣德門前

    方泓墨見方嫻突然大哭，不由吃了一驚。

    只聽方嫻邊哭邊委屈至極地道：“大哥，那幾個人兇惡得很，不許我說話，連哭都不許哭，我偷偷抹淚他們還拿刀嚇唬我。地上又那么冷……繩子綁得我手疼……”

    她身陷險境時憋了半天沒敢哭，這會兒終于得以放聲大哭，哭過一會兒，又說出委屈，倒覺得舒服些了。

    方泓墨聽她訴說，雖然委屈至極，但并未受傷或受虐待，稍感心安。但方嫻自小富養(yǎng)，且年紀(jì)還小，平白無故地突然被綁，一定受了極大的驚嚇。他既有心疼之感，又有愧疚之意，但更多的是對高馳等人的厭惡與憎恨。

    他柔聲勸慰了幾句，見她哭泣漸止，又問道：“你自己能走嗎？”

    方嫻地上坐久了，雙腿又冷又麻，站著說了這幾句話的時候才覺得麻木稍減，聽見方泓墨問便點點頭。

    方泓墨帶著她往外走，在院子里卻又遇到一場sao動。

    原來那被叫做七娘的婦人燒完菜后，就把灶火熄滅。她正在廚房里盛菜，耳中聽見那聲唿哨，就心知不妙，急忙放下菜碗去吹燈。

    衙差破門而入前，她剛好把燈吹熄，見衙差沒有立即沖進(jìn)廚房，便知他們沒發(fā)現(xiàn)廚房有人。她暗自慶幸，躡手躡腳地輕輕把后門推開，卻不出去，又回到廚房里躲在柴堆后。

    但跟著謝齊修從后門進(jìn)入的衙差，知道還有個婦人在前院廚房，便分出二人過去抓捕。二衙差進(jìn)廚房見后門大開，便以為她從廚房后門逃出去了，而院門外有衙差守衛(wèi)，她若是逃走，也只能翻墻而走。于是二衙差出門繞到院墻外的小巷搜尋婦人下落。

    七娘一直隱藏到眾衙差把薛老三兄弟二人擒獲，并押解出院門。她自以為計謀得逞，頗為得意，便欲趁亂翻墻而出。

    但謝齊修制服薛老三等人后見七娘未被擒獲，又立即帶了三人，從前后包圍廚房搜捕，恰逢七娘從里面出來。

    狹路相逢之下，七娘慌不擇路，從廚房窗口跳出，立即被守在院里的衙差擒住。

    方嫻跟著方泓墨出來時，正好撞見七娘被衙差從地上拖起來，指著她憤憤然道：“就是這婦人偷了云英姐的荷包！她和薛老三、薛老五是一伙兒的?！?/br>
    七娘本想狡辯自己只是個做飯的，但被方嫻當(dāng)場指證，只能垂頭認(rèn)罪。

    他們從院里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

    恰逢俞子毅得到消息后，帶著人匆匆趕來，見狀欣慰之余又笑嘆：“沒想到齊修如此迅速，已經(jīng)把人救出來了，我卻來得太晚。”

    謝齊修道：“還是淵渟機智，及時找到此地，我才能救出他五妹?！?/br>
    瞿承廣“哈”了一聲道：“今日就是我最無用，既沒找到人手，也沒找到馬車，更不要說確切地點了?！?/br>
    方泓墨聽著他們開玩笑，內(nèi)心卻十分感激，拱手向他們?nèi)诵辛艘欢Y：“患難之際才見真情，淵渟十分感謝各位鼎力相助?！?/br>
    方嫻也跟著向他們誠心道謝：“小妹多謝各位哥哥搭救之恩！”

    瞿承廣擺擺手道：“自己兄弟，客氣話不用多說?！彼种噶酥柑?，接著道，“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我們還是立即趕去宣德門吧，把高馳他們打個落花流水！絕不能讓那幫小人得志！”

    方泓墨卻凝眉搖頭，方嫻受到如此驚嚇，又是受他牽連所致，他作為兄長于情于理都該由他先送她回家。

    謝齊修見他神情，建議道：“淵渟，你若是放心我的話，就由我來護送五妹回家，你安心去蹴鞠就是了?！?/br>
    “倒不會不放心，只是……”方泓墨看向方嫻，其實他擔(dān)心的是五妹，她被陌生人綁走，擔(dān)驚受怕了這么半天，此時此刻自然是親兄長陪在身邊，更能讓她覺得安心。

    方嫻見他關(guān)切的眼神望過來，便道：“大哥，那幾個惡人都被謝大哥抓起來了，我不會怕了。你還是與俞大哥瞿大哥他們一起去蹴鞠吧。別因為送回我去誤了時辰，輸了比賽?！?/br>
    方泓墨仍是不太放心，望著方嫻問道：“你真的沒事了？”

    方嫻微笑搖頭。

    見她能笑出來，方泓墨這才真的放下心來。

    于是，謝齊修命手下將薛老三等三人押回京兆府，先關(guān)入大牢，自己帶著另一部分人護送方嫻回家。

    ·

    眼看天色漸黑，女兒卻毫無消息，林氏變得越來越焦急多慮，坐立難安。

    趙晗陪著林氏，雖好言安慰，自己內(nèi)心也是焦慮不安的。

    這時忽然有個婆子急匆匆跑進(jìn)來，林氏一驚，只怕是壞消息，急著從榻上坐起來問道：“有什么消息？”

    婆子喜道：“稟夫人，五小姐回來了！”

    趙晗聞言心里一松。

    “嫻姐兒回來了？”林氏一聽，喜出望外，立即就往外走。

    “是，五小姐回來了，謝參軍謝大人送回來的，這會兒正等在前院呢！”

    她們匆匆趕去前院，林氏一路向報訊的婆子詢問方嫻的狀況如何，雖聽來報訊的婆子說她看起來一切都好，但直到真的見到女兒安然無恙，林氏這顆懸了半天的心才算放下，但眼眶卻不由濕熱起來。

    林氏含著淚上下打量女兒。方嫻喊了聲：“母親！”撲進(jìn)她懷里。

    林氏拍了拍方嫻的背，輕抹眼淚，再望向謝齊修向他表示感激之意。

    謝齊修謙遜了幾句，林氏便帶著方嫻入內(nèi)問她事情發(fā)生的詳細(xì)經(jīng)過，同時打發(fā)人去找方永德，好讓他也盡早知道女兒安然回家了。

    方嫻既歸家，趙晗就記掛起方泓墨來，她留在正堂，詢問謝齊修：“泓墨呢？他沒事吧？”

    “放心，他沒事?！敝x齊修接著把事情經(jīng)過簡略地向她講述了一遍，接著道：“他們已經(jīng)趕去宣德門，看時辰應(yīng)該快要開始了，我準(zhǔn)備接下來就去看看。此外，關(guān)于此事，我也要仔細(xì)問問高封二人?！?/br>
    趙晗也心念賽果，聞言便道：“我也想看看他們比賽?！?/br>
    “那一會兒就同去?！敝x齊修道。

    他們說話這會兒工夫，林氏在里面問清了方嫻被挾持以及被救經(jīng)過，讓丫鬟先陪著她回蔚藻居休息，出來再次感謝：“齊修，多謝你送小女回來，今日相救之事我們一定會登門感謝?！?/br>
    謝齊修急忙推辭道：“我本就身負(fù)其職，救人是應(yīng)為之事，方二夫人不必如此?！?/br>
    林氏畢竟心念女兒，也就不再客套，送別謝齊修后回蔚藻居陪方嫻去了。

    ·

    趙晗命人備了兩輛車，與謝齊修一起趕往宣德門。因入夜后上元盛會已經(jīng)開始，街道上的人反而不多。但越靠近御街，行人越多，到了三四條街外，馬車再難前行。他們便下車步行過去。

    宣德門前遍布彩燈，燈火通明，人山人海。

    早在午后就有人來守候觀望，到了這個時候，偌大的廣場之上幾乎沒有立錐之地。好在謝齊修帶著衙差，又皆身穿公服，以公務(wù)之名開道，人們紛紛避讓。等高馳等人踢完比賽后，他還要向他們問話，所以這也不算是假公濟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