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周君澤一只手指著額頭,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本是英俊到凌厲的面相,多日不歇不停的勞累讓他看起來有些疲倦,薄薄的嘴唇輕抿著,仿佛下一個字就是“滾”。 周君潁膝蓋一軟,跪下了,他膝行幾步:“臣弟保證,我絕對老實,皇兄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哪怕您讓我拱手奉還我也可以……” 周君澤倒盡胃口,孫除竟然在這么個蠢貨身上猶豫多日,遲遲拿不定主意。 盡管心中很不耐煩,但他還是點著頭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br> 看著周君潁一步三回頭走出大殿,周君澤才徹底冷下臉。在這一方宮殿內(nèi),他的脾氣被磨得精光,堆積到他面漆的一切事情都讓他厭煩,白天不得片刻安寧,夜里無法安眠。 自薛嘉蘿不見后的那種鈍痛時刻存在,他在這寂靜的疼痛中耗著心血,狂躁又無望。 薛嘉蘿帶走了他變成正常人的唯一可能,他再也好不了了。 “來人?!彼穆曇舻敖褚?,把周君潁解決在宮外,肅王也不用再留了,告訴孫除,說我已經(jīng)替他做出了選擇。” 侍衛(wèi)垂首道:“遵命?!?/br> 他沉默片刻,又說:“把張管事叫來。” 張管事沒有主動回復(fù)他,就是沒有找到人的意思,但他還是忍不住心存希望。 “昨日如何了?” 張管事五體投地下拜:“回殿下,昨日找了五條街巷,四十多戶人家,都是聽聞有銀子拿來碰運氣的,里面沒有夫人?!?/br> 周君澤聽了很多遍了,從剛開的暴怒到如今的麻木,他習(xí)慣了。 “城門處呢?” “也一無所獲。” 周君澤沉默很久,繼續(xù)問:“薛府呢?” “薛大人一切如常,薛家大郎倒是出門了,在城西做東請客,后來問了小二,說是問了兩句京城內(nèi)沸沸揚揚丟了女兒的事,飯后徑直回了薛府,沒有再出來。” 周君澤也不知道薛嘉琦所作所為是可疑還是正常了,他說:“既然去了城西,那就在城西……”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有人急促道:“殿下,人回來了!” 周君澤一愣,隨即道:“進來!” 風(fēng)塵仆仆的三名侍衛(wèi)進來,拱手道:“參見殿下?!?/br> “何事?” “發(fā)現(xiàn)了一物,我們?nèi)颂匾饣貋碚埖钕逻^目,其他人還在往北追尋?!?/br> 有個侍衛(wèi)解下后背包袱,打開里面是一件紅錦金線仙鶴的披風(fēng),皺皺巴巴又沾滿污漬。 張管事連忙接過來遞給周君澤:“這是奴才親自置辦的,奴才記得?!?/br> 周君澤抓著披風(fēng)的手背暴出青筋,他竭力抑制著語調(diào):“三日后我將帥兵去北地,讓戶部將糧草準備好,莫要誤了時間?!?/br> ☆、四個月 周君潁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漂浮在護城河里, 一同消失的還有他前一晚帶出皇宮的隨從。人人都說,他偷溜出去喝花酒, 從花船上下來時一腳踩空了,那時深更半夜無人發(fā)現(xiàn), 他的隨從知道留下來死路一條,于是跑了。 本來有可能當(dāng)上皇帝的人,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死在京城內(nèi),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實際上掌權(quán)人到底是誰。 周君潁死后第二天,朝堂上正式承認將由周君潁的庶弟周君瑞繼承皇位,成為有史以來年齡最小的皇帝。 周君澤為攝政王, 孫除的兒子孫晉作為皇帝太傅, 共同為新皇保駕護航。周君澤早上也命戶部清點糧草,兵部準備人馬, 后天出發(fā)前往北地。 新皇登基,正是人心不穩(wěn)的時候,周君澤就這樣出京讓很多人無法理解,孫除勸解數(shù)次沒有效果, 只能約定不出兩月周君澤必須回京。 “你這個畜生!”梁英一巴掌扇在男人的后頸上,“我把你當(dāng)做干兒子, 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被梁英揪著領(lǐng)子打的人是她干兒子, 是他把薛嘉蘿送到她身邊的。梁英的兒子托他照顧母親,每個月上門看一看她有什么難事。 梁英聽他說,兒子將他從京城叫出去把薛嘉蘿交給他,讓他帶回來, 時間一算,要么是在路上,要么更早。 男人被打一頭霧水還不敢反抗,捂著腦袋說:“干娘……等等……干娘……” 梁英心里又急又氣,狠狠又打了一下:“再不老實說,我就帶你去見官!” 中年男人弓著背:“您先說我做錯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要見官……” “裝糊涂?”梁英冷笑,“好,我讓你死得明白。” 梁英又找了老大夫過來,非常羞愧地說:“麻煩了您了……我實在是不知道,一心把她當(dāng)個孩子看,連她有沒有月事都疏忽了。” 老大夫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梁英身后的男人;“把她帶過來吧?!?/br> 男人聽到“月事”二字,稍稍一怔之后臉上露出震驚,開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梁英哄著薛嘉蘿過來,把小雀關(guān)在屋子外面。 薛嘉蘿一看房間里有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口不愿意動了。 梁英以為她害怕,安慰說:“不怕不怕,一會祖母狠狠打他給你出氣好不好?” 薛嘉蘿嗓子里嗚嗚的,頭埋在梁英懷里。 梁英對大夫使了眼色,老大夫嘆了口氣上前給她診脈,不過片刻,他放開手道:“應(yīng)當(dāng)有四個月了,目前一切正常?!?/br> “絕對跟我沒有關(guān)系!”男人立刻說,“我一定會給干娘一個說法,您千萬不要生氣,生氣傷身?!?/br> 薛嘉琦聽到這個消息,整整有半柱香的時間沒有說話。 男人忍不住說:“我媳婦當(dāng)年四個月時已經(jīng)顯懷了,應(yīng)當(dāng)瞞不了多久了,干娘七十歲的老人了,讓她照看小孩還行,照看孕婦實在是……薛郎?薛郎在聽嗎?” 薛嘉琦面無表情看著他。 男人繼續(xù)說:“這一陣明顯沒有前段日子風(fēng)聲緊了,是時候接出來了。我大哥講義氣,同意把人放在他娘親身邊,但我每天提心吊膽的,睡都睡不好?!?/br> “麻煩你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知道該怎么做?!毖午缤瑝粲我话?,低聲說,“當(dāng)然是放在我身邊才最安全?!?/br> 這天正好是周君澤出京前往北地之日。 薛嘉琦一早等在城外山上亭子里,親眼看著周君澤騎著白馬從城門出來,馬蹄揚起黃土,他身后是連綿大軍與糧草。 他不知道盯梢他的人還在不在,他不敢輕舉妄動,假借母親的名義將他jiejie薛嘉芫請回了娘家。 薛嘉琦揮退下人,頭一句問的就是:“阿姐近日有沒有出府?” 薛嘉芫道:“成兒傷寒,我一直在府里?!?/br> “那有沒有覺得身邊人舉止異常的?” 薛嘉芫嚴肅起來:“你指什么?” “你或者姐夫身邊可有人在盯梢?” 薛嘉芫看他良久,搖頭:“沒有,你姐夫也沒有提起過?!鳖D了頓,她追問:“出什么事了?你臉色不太好?!?/br> 薛嘉琦一時難以開口,他側(cè)過臉,很久之后才說:“我把阿蘿從熙王手里搶回來了?!?/br> “什么?!”薛嘉芫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激動問:“人呢?現(xiàn)在在哪兒?” “阿蘿……有了身孕……” 薛嘉芫沉默了一會,說:“只要她人好好的……” 薛嘉琦倏地轉(zhuǎn)頭看她:“什么叫好好的?這樣還叫好好的?阿蘿那么傻,什么都不懂,她是怎么懷上孩子的?你敢想嗎?” 薛嘉芫皺眉道:“阿蘿再傻也是個女人,她總要長大的,你與母親總想讓她跟個幼童一樣活到老,有可能嗎?” 薛嘉琦針鋒相對:“為何不可能?” 薛嘉芫氣結(jié):“你——” “好了,我叫阿姐來不是爭論這個的?!?/br> 薛嘉芫放緩了口氣:“阿蘿現(xiàn)在在哪里?聽說熙王出京了,我們悄悄把阿蘿接進府來,孩子……能生下來最好……” “阿蘿不能進府?!?/br> “為什么?” 薛嘉琦看著他jiejie,一字一句說:“當(dāng)初,阿蘿是被父親親手送到熙王身邊的?!?/br> 薛嘉芫好像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瘋了嗎?” “我沒有?!毖午樕鲜堑某爸S笑意,“瘋了的人是父親?!?/br> “阿姐不在府里,不知道阿蘿那天當(dāng)時如何出府的……明明最妥善的做法是找孫閣老進宮,請求陛下做主,父親卻不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圍了熙王府,鬧得人人皆知……父親表面上與熙王交惡,卻有人見過他們私下碰面了……父親在太子府中見過阿蘿,我問起時卻說沒有……”薛嘉琦越說笑意越明顯,“朝堂上出了那么多事情,熙王本來是有可能登基的,結(jié)果他拒絕了……阿姐猜猜,父親心里是什么感受?” 薛嘉芫愣住了,半天她艱難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父親真的這樣對待阿蘿?母親知道嗎?” “怎么可能讓母親知道?!?/br> 薛嘉芫站起來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踱步,過了好一會,她坐回原處:“你把所有事情仔細講一遍,我想想我該怎么做。” 院子里停了兩輛馬車,在平民住的地方很少能見到這種高頭大馬,小雀非常好奇,圍著馬車團團轉(zhuǎn)。 梁英在屋子里收拾包袱,把薛嘉蘿的衣服全拿出來擺在床上,嘀咕著:“就這么幾件衣服,路上不夠換怎么辦?”她分神看了薛嘉蘿一眼,大聲制止她:“不能蹲著,在椅子上做好?!?/br> 等在屋子外面的女人走進來:“干娘好了沒有?趕馬車的催了,說是怕晚上住店不方便?!?/br> 梁英利索把衣服包起來,“就好了就好了,我再把我自己的東西拾掇拾掇?!?/br> “您……也要去?” “孫女身子不便,我當(dāng)然要跟著去,再順便看看那個畜生到底披了一張什么樣的人皮。”最后一句話梁英說的咬牙切齒。 女人猶豫了一會,出門了,梁英的干兒子一進來就說:“大哥特意交代我,不能讓干娘耗神,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您只需要待在京城,等兒子回來向您復(fù)命?!?/br> “但是阿蘿……” 女人說:“還有我呢,您盡管放心吧。” 薛嘉蘿最近嗜睡,她從睡夢中迷迷糊糊被人扶起來,套上鞋子,不知道被誰牽著手扶上了馬車。 小雀搬來板凳站在馬車旁邊,掀起簾子:“我等你回來哦?!?/br> 薛嘉蘿睜開眼睛半懂不懂地點頭,隨后又閉上了。 梁英站在門口,久久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剛剛準備回家,同一個繡房的繡娘快步走過來:“梁大娘快跟我走!” 梁英停下腳步:“什么事?” “繡房接了個大活,人手不夠,我們幾天沒合眼了,你快來幫幫忙?!?/br> 梁英一聽,連忙交代小雀看好門,急匆匆跟著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少,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