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在劉伯光身后,數(shù)個內(nèi)外門管事走出,跟隨劉伯光一起跪下。 “疏忽流言,失職在我……” “小的抱歉,這件事是小的責任……” “諸多傳言我沒能核實,連累諸位,請掌門責罰……” 諶巍和林苑對視一眼。 “劉師叔入青城足有八十年,一直勤勤懇懇,沒有一件事辦得不妥,”諶巍道,“你若不管庶務堂,恐怕真的沒人管得下來?!?/br> 后面這句話諶巍說得真心誠意還是說得譏諷,在場沒有幾個人能分清,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的劉伯光皺著眉繼續(xù)聽著,只見諶巍果然如他料想一般道:“外事堂和庶務堂還是你管,務必仔細?!?/br> 不嚴重,劉伯光放下心,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抱拳行禮道:“謹遵掌門教誨?!?/br> 諶巍的視線從他面上掃過。 “只是……” 劉伯光才放下的心又提起。 “外事堂庶務堂的一部分管事玩忽職守是事實,需認真考核歷年工作,寧缺毋濫,劉師叔你……” “掌門,”林苑插嘴,“這件事副掌門還是避嫌為好?!?/br> 諶巍思忖片刻,好似隨意地說:“那就請?zhí)K信長老負責吧,王長老和趙長老從旁協(xié)助?!闭f完諶巍問劉伯光,“這樣如何?” “……掌門,”劉伯光已經(jīng)無法控制住自己表情不露出端倪,“最好還是指派外事堂庶務堂的兩位大管事一同協(xié)助……” 他后面的話被一聲呼喊打斷。 “掌門!” 一個滿臉驚駭?shù)膭ζ蜌獯跤跖苌蟻?,大聲道:“青云路,青云路……?/br> 嗯,諶巍在心里點點頭——劉伯光請來的蠢貨膽大包天,敢上青云路。也不知道是死在哪一關,希望還有尸骨留著,不然劉伯光怎么好向鴻京交差。 這個打斷來得正好,諶巍裝作沒聽見,忽略掉了劉伯光的提議。 他想完以上一長串,終于緩過勁的劍仆高聲報道:“有人過了青云路!” “……” 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君子堂突然陷入一片純?nèi)坏募澎o中,就好像所有人剎那間都不會說話了。 諶巍差點打翻書案上的黃銅青蓮燈,燭火一個跳躍,穩(wěn)住,沒滅。 被所有人注視的劍仆抖若篩糠,片刻后,劉伯光面上升起喜意,問:“你說什么?” 劍仆這回說的詳細許多,“那個祝師,就是副掌門請來的夭祝師,剛剛過了整條青云路,已經(jīng)上山了?!?/br> 這回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們齊齊轉(zhuǎn)頭看向諶巍,畢竟祝師過青云路才能上山是掌門今日才說的。 被眾人盯住的諶巍偏偏盯住的是剛才差點被他打翻的黃銅青蓮燈。 燭火依然很穩(wěn)定,穩(wěn)定得十分欠扁。 車山雪。 除了車山雪,諶巍想不到哪個強大的祝師會被劉伯光邀請,上青云路后最后還能走完全程。 “他人呢?”諶巍冷冷道,“上山不來見我,莫非還要我去請他嗎?” 眾人聽著,都不覺得掌門這話有什么問題,唯有林苑瞇起眼睛,若有所思,感到諶巍的語氣有幾分不對。 下方的劍仆冷汗淋漓,“這個,那位祝師大人出來就……” 諶?。骸熬褪裁??吞吞吐吐像什么樣子。” 劍仆:“……他暈倒了,似是累極,已經(jīng)送去了供奉觀,所以……所以小的是來請林苑長老的?!?/br> 眾人:“……” 啥? *** 不是車山雪。 諶巍想。 車山雪從不在諶巍面前病倒。 車山雪只在諶巍面前示弱過一次,除那一次外,諶巍所認識的車山雪,是jian詐,小心眼,脾氣陰晴不定,明明不能贏他偏偏耍各種小花招。 練劍刻苦,天賦絕不遜于……可能有一點點強于諶巍。 學識淵博,到底哪里來那么多時間看完一本本書? 強大,任性,心懷天下…… 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會在諶巍面前病倒,就像諶巍哪怕病得要死了也不會讓他知道。 他們自相識,到二十歲,天天針鋒相對,中間隔了六十年的偶爾通信,等車山雪成為大國師,他們又是遙遙對峙的敵人,沒有人會像諶巍一樣了解車山雪,也不會有人像車山雪一樣了解諶巍。 意識到不是車山雪,諶巍一陣意興闌珊。 “林苑去看看吧?!彼掏痰卣f。 “如今已經(jīng)能證明這位祝師的確是有才之人,”劉伯光連忙道,“我青城山的供奉觀欠缺執(zhí)掌人,讓他填補這個空位豈不正好?” 今天已經(jīng)從劉伯光身上割下一大塊rou,不給點甜頭,劉伯光怕是會當場造反。 諶巍應下了這個要求,劉伯光隨即告辭,匆匆離去,看方向是去往供奉觀。 林苑悄悄向諶巍比了一個罵人的手勢,走在劉伯光后面,眾多弟子靜悄悄地散了,幾位老長老對視一眼,同樣告辭。 好熱鬧的一場戲,結束了。 諶巍獨坐君子堂,他抬頭看一邊墻壁上,那里掛著兩把長劍。 其中一把,就是諶巍的佩劍湘夫人,另一把不是諶巍的劍,在墻上掛了多年無人動,沉寂如死。 諶巍拿起自己的劍,轉(zhuǎn)身離開。 他走后不久,墻上一直安靜的另一把劍突然在劍鞘中戰(zhàn)栗了一下,發(fā)出輕輕而激動的一聲響。 劍柄也悄然轉(zhuǎn)向,指向了供奉觀。 *** 青城山供奉觀,車山雪躺在榻上。 他其實沒昏迷,只是爬山爬得太累,一時間沒了力氣。而且…… 沒個人領路,溜溜噠噠去見一個本該認識但現(xiàn)在卻說不上太認識的人,好像有些尷尬。 干脆讓諶巍來見他好了。 車山雪毫不猶豫地裝暈,覺得再怎么樣,青城掌門都得來見一見他這個時隔百年唯一走出青云路的人。 但諶巍還是不來。 第13章 引目光,戰(zhàn)冬試 連本該來給車山雪看病的林苑都推脫了沒有來。 泄露冬試考題這個黑鍋,可不是往劉伯光腦門上一扣了事。 林苑偷偷帶上來的說書人現(xiàn)在有的忙了,這些說書人哪怕沒有親眼所見都能腦補出一出跌宕起伏的話本,更別說如今親眼見到了君子堂里的好戲。在劉伯光反應過來之前,關于劉家如何偷出青城冬試考題的故事已經(jīng)在青城鎮(zhèn)的酒肆客棧發(fā)展出來三個版本,并以鐵龍車也趕不上的速度飛快地向四面八方傳播。 但劉家偷了青城冬試考題的事傳播得再快,也不能和有人走完了青云路這個消息比。 一百年了吧,老人們說,竟然又有人過青云路了。 就算是林苑那一班子說書人拼命制造話題,青城外門冬試考題泄露的新聞到底還是被搶了風頭。年底回家團聚的百姓們紛紛感嘆今年怎么回事,明明前面十一個月都過得安安穩(wěn)穩(wěn),最后這一個月卻是各種大事件輪著來,好像要把前面的空擋給補上。 供奉院和白澤局開始有官員陸續(xù)辭官的事,在這些新聞里顯得毫不起眼。 要說哪里的人談論新聞最兇,自然還是青城山腳下。 青城山腳下的的村莊和城鎮(zhèn)說是屬于大衍,卻都一顆心向青城,也就是這兩年劉家開始橫行鄉(xiāng)里,這不知皇帝只知青城掌門的勢頭才稍稍去了些。而這個月發(fā)生的各種大事,無論是大國師身死,諶掌門出關,還是青云路再開,冬試泄題,都和青城劍門有關。山腳下自認為是青城人的百姓們茶間飯后,都要對此關心一二。 青城鎮(zhèn)一家胭脂鋪前,就有數(shù)個剛從集市上歸來的主婦們一邊打量新品胭脂,一邊交流她們丈夫昨晚說的話。 “泄題的除了劉家人還會有誰?除了他家,誰家子弟不是靠自己本事考上的。” “哎,你們知道嗎?那登上青云路的祝師也是劉家人?!?/br> “劉家人哪來的祝師?我家里那位明明說是蠻人過來踢館?” “竟然有蠻人敢來踢館,一個個都欺負掌門閉關?!?/br> “怎么可能是蠻人?我家里的在車馬行當差,人來人往哪個不曉得,就是個祝師,人家還沒來就叫劉家給注意上了,那天晚上外面好多劍仆跑去城東的曉得吧?就是為了找這個祝師呢。” “那個不是叫劉家給得罪了嘛,還讓劉五道歉呢,我家小子都瞧見啦?!?/br> “你怎么不知道這道歉是不是那祝師和劉家做戲?要我看,肯定有陰謀?!?/br> “有陰謀又如何?掌門出關了?!?/br> “沒錯,掌門出關了,快點把那些烏煙瘴氣地都清干凈?!?/br> 漫長的討論后,主婦們得出了相同的意見,因為胭脂鋪的老板一直沒出現(xiàn),她們喊了幾聲依然不見人,就結伴跨出門檻,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主婦們離開好半晌,胭脂鋪的后堂才傳出一點動靜。 店老板躲在一間小屋子里,關緊了門窗,從床底下搬出半人高的銀鏡,將其平放在地板上。 一盆無根雨水已經(jīng)準備好,老板將水覆于銀鏡上,仔細地確認了水面上沒有灰塵,才抹了抹額頭上的大汗。 三九天里渾身濕透,足以見得老板的緊張程度。 他沒有等待太久,很快,銀鏡就放出些微的光明,照亮這黑暗的的小屋。 這是傳訊,銀鏡對面有人等候著,胭脂鋪老板和守候那人交談幾句,那人離開。很快,一個看不出年歲的男子被喊來,出現(xiàn)在銀鏡上。 如果閔吉在這里,大概會覺得鏡子里的人和他家先生有些像,那是一模一樣的眼形和唇角,來自于同一份血脈的遺傳,但鏡中男人的眼角處有細細的皺紋,和明明一百多歲卻依然像二十出頭的大國師相比,他看上去年紀更長,更穩(wěn)重。 此人穿著一身錦繡紫袍,胸前有麒麟,衣擺有白鶴,是大衍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