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不過諶巍只觀戰(zhàn)了片刻,就猜出了誰輸誰贏。 焦言比周小將軍技高一籌,但周小將軍占了厲鬼虛無之身的便宜,時不時會從活人做不到的角度向焦言刺上一槍,或者突然將手中長.槍散為森森鬼氣,讓招架的焦言措手不及。 然而這些小招數(shù)用一次兩次還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再往后焦言就防備起來了,尋不到的機會的周小將軍只能堂堂正正和焦言一戰(zhàn),很快就落入下風。 諶巍收回目光,轉(zhuǎn)頭問車山雪:“你這時候把鬼將召來干什……么……” 青城劍圣眨了眨眼,被他用毛披風捆住的人并不在原地。 諶巍一懵:“林苑!” 林苑的注意力也放在那邊一人一鬼的交戰(zhàn)上,聞言轉(zhuǎn)頭,比諶巍更茫然地看著身邊的空位,慌張道:“剛剛還在這呢!” 那邊,周小將軍不敵焦言,突然虛晃一槍,收手。 他收手,戰(zhàn)得起勁的焦言可不想收手,泛著鐵銹氣息的刀光林立成森,構(gòu)建成一座鋒利的囚籠,要將里面的囚犯千刀萬剮。 然而焦言這一萬刀全部落了空。 只聽啪的一聲響,在焦言眼里,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鬼將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留著他面對什么都沒有的地面,仿若在人舉起筷子夾菜時突然把菜肴搬走那樣的過分。 “……什么鬼東西!”焦少門主破口大罵,“要輸了就跑?” 他怒氣沖沖想找青城掌門評一評道理,結(jié)果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諶巍林苑以及車山雪都不見身影。 如此焦言怎么會不知道自己被騙了,火冒三丈要沖上青城山算賬。 姍姍來遲的青衣劍仆攔下了他,遞給焦言一張名帖。 “我們掌門說了,”青衣劍仆恭敬地傳達自家掌門的話,“焦少門主的斷刀還差一點火候,哪怕他答應挑戰(zhàn),少門主也不可能憑借這一站突破宗師。但這點火候以少門主的勤奮大概能很快補上,那個時候,再來挑戰(zhàn)不遲?!?/br> “然后又被他說心情不好嗎?”焦言想到這句話就來氣。 青衣劍仆賠笑:“我們掌門的確心情不好啊,您也看到了,大國師……” 大國師和青城劍圣之間的針鋒相對焦言也耳聞過,如果他站在諶巍的位置上,肯定不愿意在仇敵面前和他人交手。這樣一想,焦言心里也舒坦了一點,注意力放在了諶巍對他刀法的評價上。 “差點火候嗎?”他摸著下巴道,“就是這點火候怎么也練不上去,我才過來挑戰(zhàn)的啊?!?/br> 原來這位不是沒腦子被人挑撥就沖過來的嗎?劍仆有點吃驚,見到焦言突然以拳擊掌,做恍然大悟狀。 “好吧,那我先去挑戰(zhàn)飄零雨應四吧!” 說完,他跑去提起他東倒西歪的跟班們,搖醒一個人詢問:“我要去給飄零雨下戰(zhàn)帖,他人在哪里?” 他的跟班們欲哭無淚。 這群跟班本來便是斷刀門掌門擔心徒弟闖禍才派出來的,主要工作是提焦言打點行李,指引道路,外加收集消息和跑腿。他們每到一地就去尋斷刀門的暗樁,憑此和門中聯(lián)絡每次都順利得很,哪里曉得斷刀門在青城鎮(zhèn)的暗樁因為劉家一事?lián)p失慘重,原本的據(jù)點都守不住,只能擠在這諸多勢力買下的聯(lián)合據(jù)點中,讓他們一來,就接連撞上大國師和青城劍圣。 這運氣也沒誰了,但他們的少門主卻渾不在意。 周圍的廢墟里,青衣劍仆和青城弟子們來往,各方勢力的密探暗樁頭頭幾乎被一網(wǎng)打盡,少數(shù)逃走的也留下了蹤跡,不足為慮。想來明日cao縱青城周邊流言的計劃,也無疾而終了。 大衍的其他地方,流言計劃沒有被打斷,但沒有了青城周邊的配合,恐怕也會出紕漏。 下山一趟就給敵方捅了個漏子,車山雪卻半點也不見開心。 他藏身于厲鬼群中鬼遁而去,認真思忖著一個重要問題。 要躲在青城山的哪里,才能讓諶巍找不到? 第34章 是敵人,是朋友 這活對于一個瞎子來說有點難度。 而且他跑起來動靜也太大,一萬三千厲鬼聚成了黑里泛紅的云,烏泱泱遮了半邊天,厲鬼們各分其職,有引路的,有打探方向的,有觀察敵情的,剩下的散去了鬼氣之身,只留下閃爍如星辰的一點神魂,被車山雪一袖子兜了,借著他們散去的鬼氣,乳燕投林般瞬息就到了青城山腳下。 返回青城山的外門弟子們并沒有因為年關(guān)將近就放棄警戒,車山雪首先撞上了就是他們。 “怎么天黑了!” “誰?誰?誰搞亂?” “不要亂動,開陣!” 這群弟子們把車山雪當做闖山的妖魔應對,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走過青云路的車山雪對青城的護山大陣已經(jīng)有了一點印象,而且他二十歲以前時常來往于鴻京和青城,不至于熟悉山上一草一木,護山大陣的幾個要點在何處倒是有過猜測。試圖將人引入險要之處的青城弟子才擺開陣仗,就看到那神哭鬼號的黑云理也不理他們的誘餌,繞開他們,一窩蜂似的撞上半空中引而不發(fā)的陣法。 蛛網(wǎng)般的銀光頓時閃爍起來,車山雪又咳了幾聲,然后摸索著探了探。 之前他在山上待了那么久,已經(jīng)被護山大陣認可為半個自己人,這會兒突然闖陣,沒長腦子的陣法自然搞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旁人只見一只修長素白的手如敲門一樣敲了敲銀光川流的蛛網(wǎng),繼而就像把手插.進一塊豆腐,先是指尖,再是半個手掌,輕輕松松沒入了那本該拒敵于門外的陣法中。 這輕松只是別人瞧見的,他們可不曉得車山雪剛剛一瞬間做了多少計算。 現(xiàn)在通過半只手,他松了口氣,想再加一把勁把這個細小的缺口掰開,就聽到身后赫然一聲劍嘯。 那是湘夫人破風而來,被折服的狂風發(fā)出的哭嚎。 這聲音聽得車山雪背后寒毛直豎,眼見來不及掰那小小的口子,他心里一橫,屏住一口氣。 諶巍這一劍到底落空了。 他就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車山雪人化為一陣煙霧,混在鬼云之中,從那小小的破口鉆了進去。 下方弟子看到他那陰晴變幻的神色,皆大氣不敢出,但礙于職責,他們卻還要多問一句:“掌門,剛才那是什么?” “一只被黃連嚇壞了的膽小鬼,”諶巍哼了一聲,“沒你們的事,繼續(xù)巡邏?!?/br> 護山大陣都叫人破了,這似乎不像是沒什么事的樣子。周圍弟子們這樣想,表面上卻不敢置喙,重新排好了巡邏的隊伍。 等他們掌門閃身進竹林,才有人悄悄和領頭的師兄比劃手勢。 “大概是大國師,”師兄做出非常合理的猜測,“這種高人前輩動起手不該我們圍觀,快去修復大陣繼續(xù)巡邏。” 滿足了好奇心的青城弟子們大聲應是,而諶巍已經(jīng)追著車山雪,追出了兩三座峰。 兩人距離越拉越近,車山雪不回頭也能聽到諶巍的腳步聲,他連忙散掉黑紅鬼云,落到一山谷間。 被他掠過的枯樹搖晃,伶仃黃葉在枝頭好一陣搖擺,勉強撐住沒落下,又是一個人似風的沖過。 原本就行將就木的枯葉于是壽終正寢,擺脫了枝頭,飄飄然即將落地。 落地不了。 突然改變方向的冷風又送了枯葉一程,將它卷進冰寒的劍光里。 “車山雪,給我站??!” 諶巍這回可一點也沒留手,反正他見車山雪如此活潑亂跳,一點也不像接不下這一招的模樣。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笑得像個狐貍的人火中取栗,在他刀鋒前接下一片枯黃的樹葉,動作輕飄飄不帶一絲煙火氣。 旋即,從接觸他掌心的那一邊起,枯葉以迅雷般的速度枯木逢春,盎然的綠意迅速取代了原本灰黃的衰敗,映在云紋紫斑的湘夫人上,好似連金石鍛造的長劍也生機勃勃起來。 諶巍的劍風在這樣的生機里無法控制地變得柔軟,被車山雪揮袖一帶,連溫度瞬間上竄了不少,暖和仿佛春末的一抹陽光。 就在青城劍圣面前,那片綠葉像個種子一樣,違背常理從枝根處長出了嬌嫩的樹枝,樹枝長長,分岔,數(shù)個淺粉色的花苞從樹杈上冒出來,張開笑顏時順便將那馥郁的香氣噴到諶巍臉上。 這便是祝呪,繁盛之祝。 憑車山雪剛才露出的這一手,說他是當世祝呪第一人,沒有哪個祝師會發(fā)表異議。 諶巍被香味熏得頭暈腦脹,眼前都看不到路,明顯車山雪在里面加了什么料。 又是這種氣人的小手段,諶巍一腦門的惱火,心如硬鐵地一劍劈開這深冬里一抹春的氣息。只見花瓣四下散落,他面前又不見了車山雪這個人。 “你跑什么跑?”諶巍喝到,“難道能逃過喝藥?” “不是喝藥的問題?!避嚿窖┑?。 他的聲音響起在諶巍的背后,青城劍圣愣了一愣,皺著眉轉(zhuǎn)身。 車山雪就站在他身后一丈遠,手里還拿著那一只快被諶巍斬完的殘花敗葉,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系著毛披風,豎起的毛領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泛紅冒汗的額頭——不是被熱的,是跑出來的。 “叫你扛回去太丟面子了,”他低著頭,撥弄花心,好讓殘缺的花瓣長回來,心不在焉道,“咱們怎么不能默契一點,你讓我偷偷回去,裝作沒出來,一切揭過?” 諶巍在心里呵呵了一聲,道:“是不是黃連也給你既往不咎?” 車山雪將花枝一丟,愉快地說:“這樣最好。” 想得真美! 諶巍冷眼問:“車山雪,你是失魂了,不是傻了吧?” 不等車山雪說什么,青城劍圣又說出一長串:“你以為你現(xiàn)在這身體可以隨便加藥的嗎?黃連瀉火解毒,吃多了把你搖搖欲滅的一把火給泄掉,我上哪里再找個你去賠給李樂成?” “李樂成是誰?”醒來后還沒見過李小三,車山雪茫然問。 而且諶巍為什么要把自己賠給李樂成?還是李月城?這三個字音男女皆可,諶巍要把自己賠給一個男人很奇怪,賠給一個女人…… “是我情人?”車山雪更茫然地問,“沒聽說我有情人???” “……”諶巍。 這人果然是傻了吧。 剛才諶巍一時口快,現(xiàn)在要解釋自己為什么要把車山雪賠給李樂成,恐怕三千字也說不清。他也不想說,于是沉默下來,轉(zhuǎn)身去看周圍滿山的竹林颯颯。 “看來也不是情人了,”車山雪搖了搖頭,“想來也是,母后給我批命時,說過我無后的?!?/br> 這件事諶巍從未聽車山雪說過。 車山雪的母后,是大興小興嶺的圣女。 世人總有性別偏見,比方說習武的總是男子更高一籌,又比方祝呪男子比不過女子。諶巍沒見過那位長太后,卻聽說過她以女子之身隨車炎征戰(zhàn)的事跡。 該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豪杰,竟然還會批命。 “卜本來就是供奉院的傳承之術(shù),”車山雪道,“雖然我沒這個天賦。” 你要是會,哪里會被虞cao行坑死,諶巍心想。 “她還交代過,要好好交朋友,不要總?cè)桥笥焉鷼?,”車山雪接著說,“以前沒想過,現(xiàn)在一看,我的朋友不多,需要她這樣叮囑的沒幾個,她是不是在我的命中看到了你?” 諶巍一愣。 命中看到,這個說法曖昧了一點。 但諶巍的思緒有如蜻蜓,在這個念頭上沾水而飛,沒留下半點痕跡,就轉(zhuǎn)去了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