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對彼此無語，但下一刻，面對調(diào)轉(zhuǎn)方向的天罰之雷和陰氣呪力，他們偏偏又默契出手。

    趁著指尖血跡未干，車山雪憑空繪下一只背生雙翼唇露獠牙的兇獸，當(dāng)他指尖抽離，這只畫出的兇獸咆哮一聲，從半空中一躍而起，張口將一道雷霆咬為兩段。

    湘夫人緊隨其后，無數(shù)青色的劍光如風(fēng)吹竹林般颯颯抖動，清越的劍鳴仿佛雛鳳初啼，霎時清空了一片區(qū)域。

    可惜默契只維持了這么一招。

    下一刻，血繪的兇獸返回車山雪身側(cè)，將雷霆呪力全部留給諶巍一人對付。

    “搞什么！”轟隆中諶巍問了一句。

    “你再加把勁。”車山雪道。

    聽清他這句回答，被坑過無數(shù)次的諶巍背后一涼，然而劍出不能悔，氣貫如虹的青光沒入了地脈深處，沿途不知道打碎了多少水晶簇，攪動了多少地脈中停滯不動的風(fēng)。

    而失去血繪兇獸阻攔的天罰之雷也倒灌進(jìn)地脈中，清正的劍氣，陽剛的雷霆，兩者生生將這條地脈給炸醒了。

    這么形容并不對，地脈不是生靈，也沒有意識。

    但它有本能。

    本能驅(qū)使這條地脈隨著日月四時和山川的變遷尋找歇息之處，特別是現(xiàn)在，被劍氣和雷霆亂炸一通的地方可不適合陰地脈繼續(xù)停留。

    它開始緩緩的移動，才往前一些，突然感到自己的尾巴被釘在了一座山下。

    這條陰地脈拽了拽，沒拽動。

    就在它遲疑要不要干脆放棄這一次遷徙，再次沉睡時，被車山雪催促再來一劍的諶巍冷著臉，隨手放出一道劍光。

    以竹為本相的清正劍意劈斷了最后一枚稻草，不再猶豫的地脈猛地往前躥了一截，速度之快，九府六山的所有人都感覺到地面在微微搖晃。

    不提鐵龍山谷中是如何人荒馬亂，相隔甚遠(yuǎn)的丹州城外，正要叫開城門的虞cao行猛地一愣，轉(zhuǎn)頭看向桃府……不，是比大衍東南的桃府更為東南的方向。

    大衍東南某個海岸邊，有一座死火山。

    過去半年里，數(shù)以萬計的苦工沿著火山口往下深挖了數(shù)百丈，終于數(shù)天之前，將火山口與從死火山下方通過的陰地脈相連。

    呪力陰氣噴薄而出時，所有的苦工死在了那一刻。

    之后呪力陰氣攜著濕潤的水汽，順著海風(fēng)吹上岸，化為雪花飄落到大衍的土地上。

    只要沒人發(fā)現(xiàn)，海風(fēng)會一直這樣吹，直到把大衍九府全部化為魔域。

    可惜莫名其妙的運氣讓車山雪莫名其妙的進(jìn)入陰地脈，原本就對呪雪來源做出過幾個猜測的他立刻改變的計劃，打算沿著地脈尋找那個出口。

    接著，這個計劃被諶巍的來到打破了。

    沒關(guān)系，大國師的計劃永遠(yuǎn)不缺少后計。

    地脈開始移動，凝固成晶的呪力速度卻沒有那么快，離開地脈范圍的它們迅速的逸散，原本淤積在某一處的力量飛快擴(kuò)張。

    當(dāng)這力量擴(kuò)散到車山雪和諶巍面前時，已經(jīng)變成了沉重的狂風(fēng)。

    血繪兇獸將車山雪馱起來，遲疑了一下，車山雪往前挪動了幾寸，給諶巍讓出一個位置。

    原本想要向他表明心意，卻再次被坑的諶巍感到自己現(xiàn)在真沒有什么好話能對車山雪說，沉默地跨上血繪兇獸。

    然后他瞧了前面試圖和他保持距離，因此坐在血繪兇獸坑坑洼洼的肩胛上的車山雪，把人往自己懷中一帶，讓這混賬能好好坐下。

    車山雪：！?。?/br>
    他沒能驚訝出聲，狂風(fēng)已至，血繪兇獸踏風(fēng)而行，一步數(shù)十里的風(fēng)馳電掣，讓張口就吃了滿嘴巴冷風(fēng)的大國師不得不閉上嘴。

    他首先一頭撞上青城掌門硬邦邦的胸膛，繼而整個上半身都被迎面狂風(fēng)壓進(jìn)諶巍懷中，動彈不得，如果說這樣勉強(qiáng)能夠忍受，加上狂風(fēng)也驅(qū)不走的諶巍氣息，車山雪真是能忍也不想忍。

    在他出手前，諶巍以劍氣劈開了兩人面前的風(fēng)。

    終于能坐穩(wěn)一點的車山雪隨即端正了背脊，松了一口氣的他沒發(fā)現(xiàn)到，在他身后的諶巍正盯著他的后頸。

    那里的衣領(lǐng)因為剛才的掙扎下滑半寸，露出旁側(cè)的一枚小小嫣紅。

    諶巍滿心的怒火頓時煙消云散。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一邊以劍氣維持著風(fēng)屏，一邊抖開了沒有被天雷劈壞的毛披風(fēng)，系在車山雪身上。

    第49章 風(fēng)太大，聽不清

    諶巍的動作小心翼翼，溫柔至極,反倒讓車山雪感到詫異。

    于是他不客氣地說：“你吃錯藥了？”

    心中火氣剛消的諶巍哭笑不得。

    一方面,他從剛才開始就在醞釀胸中情愫,試圖向車山雪傾吐心意,另一方面,他聽到車山雪飽含譏諷的話語,本能又想懟回去。

    嘲諷之言在心中蠢蠢欲動,諶巍深吸一口氣吐出，想讓自己暫且冷靜。

    問題現(xiàn)在是車山雪不想放過他。

    大國師在他人面前寡言，在他面前,話至少多了一倍。

    以往諶巍總是覺得煩，現(xiàn)在知道車山雪曾有過的心思,他突然就感到堪堪可以忍受。

    車山雪道：“你腦子里在想什么，如今可是你能離開青城劍門的時候？也是，反正你不曾對青城門人多上心，眼里除了劍什么都不是,再加上你天下第一的名號，沒有青城劍門想必也能活的逍遙自在,就是青城得遭殃了,青城山下的百姓就是信錯了人，不知道你是個不靠譜的……”

    諶巍到底沒忍住，打斷他的污蔑指責(zé)。

    “青城山有長老們在?！?/br>
    “哦，”車山雪皮笑rou不笑，“我聽說劉伯光死了？”

    沒錯，在你面前死的，諶巍點點頭，心道那尸體還叫你養(yǎng)的不知道什么鬼東西給吃了。

    說起這件事，諶巍才突然意識到，從剛才見面到現(xiàn)在，車山雪的眼睛竟然又變成了不睜開的模樣。

    前幾日習(xí)慣了車山雪總閉著眼睛，現(xiàn)在改過來改過去，他一時跟不上反應(yīng)。疑惑的諶巍剛想問一問這件事，就聽到車山雪又飛快地說出一大堆指責(zé)他的話。

    “劉伯光才死不久，盡管他身懷二心，管銀子的的能力還是遠(yuǎn)超你青城其他人一大截。沒有他調(diào)度，原本給劉家站隊的管事仆役以及弟子又被清算出去，加上大過年，留下的空位怕是沒能填補(bǔ)，若我不是暫時無力你這邊，怕是趁著機(jī)會往青城山上安插幾十個人上去，更不要說其他盯著青城這塊肥rou的宗門?！?/br>
    “那你不用擔(dān)心，這些天里青城山上下的暗樁密探已經(jīng)被篩過三遍了?！敝R巍道。

    車山雪不覺得劉伯光死后忙庶務(wù)忙得天昏地暗的諶巍會記得做這種事，聞言一愣，道：“哪個王八蛋給你提的醒？”

    諶巍嘴角控制不住地泛起淺淺笑意，道：“你?！?/br>
    車山雪：“……”

    “劉家一事前后，你坑了數(shù)方暗樁密探好幾回，”諶巍扶穩(wěn)在血繪兇獸背上被顛了一下的車山雪，道，“撿了你的便宜，真是對不住?！?/br>
    最后想懟的念頭沒忍住，青城掌門還是暗諷了這做完事就忘了的大衍國師一句。

    大衍國師覺得非常冤。

    這大半個月里，他到底是失憶了，還是被鬼魂附了身？

    據(jù)李三宮四的說法，對付劉伯光的事情里他也參了一份。

    聽上去，他失憶的這大半個月里，好像都是在給諶巍幫忙，先替人家除了門中蛀蟲，又提醒人家小心密探暗樁，全部是不討好的事。

    更不要說最后還和諶巍滾到了一起，如果不是確認(rèn)自己三魂七魄無恙，他都要懷疑自己是被奪舍了！

    車山雪不悅地嘖了一聲，又道：“你以為青城劍門的問題只有這些，等著吧，劉伯光一死，想上位副掌門的長老們肯定會動起來，你又不在一邊看著，指不定他們會把青城山搞得如何烏煙瘴氣呢?！?/br>
    諶巍默了默，突然道：“為何我覺得你對青城山比對朝廷更關(guān)心些？”

    因為青城山是車山雪永遠(yuǎn)回不去的少年時光，是他夢中的清凈之地——

    “我關(guān)心什么？”車山雪道，“若非你救了我一次，我才懶得上你那小破山?！?/br>
    小破山……

    諶巍隱晦地磨了磨牙齒。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轉(zhuǎn)移到另一處，不算失憶的時候，這還是車山雪第一次提起落雁湖上的救命之恩。

    既然提起了，車山雪應(yīng)該很快會詢問當(dāng)日之事。做好準(zhǔn)備的諶巍等了等，卻沒等到車山雪的問題。

    “你……不問？”

    “你怎么知道蠻人圣上世家還有虞cao行要害我？得了吧，你的渠道我沒興趣?！避嚿窖┱f。

    “不是，”諶巍道，“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何救你？”

    對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車山雪聞言心道，如果說他救諶巍是為了平衡關(guān)內(nèi)外宗門勢力做考慮。那從不關(guān)心這個的諶巍根本就沒有理由救他。更別提是用那樣宣告天下的方式來救，仿佛明晃晃地告訴別人，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絕非一般宿敵。

    問題就在這里。

    車山雪曾經(jīng)對著諶巍起過一點心思，但在諶巍眼中，他們二人在那個雨夜后便恩斷義絕，除了普通的宿敵，沒有更多的關(guān)系。

    搞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如果一定要車山雪猜一個因由，那他也只能說……

    “大概是你腦抽了吧?！避嚿窖┑馈?/br>
    諶巍額角上青筋跳了跳，道：“好好說話?！?/br>
    車山雪側(cè)過臉，如果他能睜開眼睛，這個動作大概是輕瞥諶巍一眼。

    他難得帶了點笑意道：“我們不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這些年見面，哪一次不是互相冷嘲暗諷，三句話過后沒打起來，只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天恰巧心情都非常好。

    針鋒相對一百年，有些習(xí)慣已經(jīng)刻進(jìn)了骨血。

    “你今天哪里都不對，諶巍，”最后車山雪提議，“出去后找個大夫看看吧，別是失去童子功，連腦子一起壞了?！?/br>
    他這樣說的時候，呼嘯而過的陰氣呪力已經(jīng)尋到足以宣泄的出口，往前擴(kuò)散的速度越來越快，乘風(fēng)而行的血繪兇獸自然也跟著提速。

    連劍氣劈開的風(fēng)屏也阻攔不下身側(cè)的呼呼風(fēng)聲，這個狀況可不適合繼續(xù)交談。

    車山雪仔細(xì)傾聽風(fēng)聲，辨認(rèn)出口的方向，試圖將方位和記憶中的大衍版圖對照起來，大概定下幾個位置的時候，突然聽到諶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么。

    風(fēng)聲太大，哪怕是極近的耳語，也因為速度而變得模糊不清。

    只分辨出一兩個字的車山雪愕然回頭，感覺一只大手托住他后腦勺，接著，諶巍在風(fēng)中變得冰涼的唇落到他嘴上。

    僅僅是貼著，氣息交融。

    出口到了。

    血繪兇獸一馬當(dāng)先，踩著騰升的陰氣呪力率先跳上火山口，混亂的狂風(fēng)反而讓它更容易縱越而起，它的蹄子踩在風(fēng)上，踩在火山口陡峭的山壁上，踩在腐朽灰白的古木上，一次又一次，矯健地往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