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山雪舉起自己母親的骷顱，鮮血依然從骷顱眉心處往外涌出，順著車山雪的手臂一路沒入他衣袖中，已經(jīng)染紅了一大片。

    車山雪不以為意，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抹掉了虞cao行畫在上面的符文。

    偽造的秘術(shù)破除，骷顱不再汩汩冒血，灑在地下的鮮血也化為了一灘散發(fā)著臭味的紅水。

    “虞氏之血在九十年前便已斷絕，你的仇永遠不能報了，不過……”車山雪用鮮紅的指尖戳向自己胸口，“這里還有流了一半虞氏之血的人在，我的心臟可要得？”

    第59章 說起源，說罪孽

    靈脈寶珠憤怒了。

    那落于碧綠葉簇之間的渾圓明珠光芒猛地一黯,接著放射出比之前明亮百倍的光輝,刺得車山雪睜不開眼。

    房間中的空氣也迅速熱起來，以一種馬上要爆炸的速度向著沸騰奔去。

    一邊上,宿飛甚至顧不上指揮,幾個跳躍閃到遠處。

    但車山雪依然站在樹下不動不搖，哪怕迎面撲來的熱浪燎焦了他的發(fā)尾。

    “先人之債,子孫償還,此乃常理。”他冷靜道。

    車山雪頂著酷熱往前又走了一步,身周環(huán)境仿佛從熊熊燃燒的火海中變成了鐵匠專門用來燒鐵水的高爐里。汗水以不正常的速度從他皮膚上鉆出，來不及濡濕內(nèi)衫就已經(jīng)干透,嘴唇上的皮膚很快干枯裂開,灰白的死皮一道道皺起。

    但車山雪還在繼續(xù)說話。

    “我的心臟給你也沒問題，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頓了頓,道：“正如萬物有生便有死,會死之物亦有轉(zhuǎn)生的一天。那么，既然本該壽同天地的地脈會因為被挖出被斬斷而死去，是不是會有一種方法讓它重生？”

    回答車山雪的是靈脈寶珠的滔滔怒火。

    見炎熱無法奈何仇人的子嗣,寶珠立刻改變了方式,支撐它的靈木將數(shù)量繁多且龐大的根系從鋼骨上抽起,長鞭一樣甩向車山雪。

    一時間滿樹碧葉沙沙直響，漫天都是鞭影，耳邊皆是呼呼風(fēng)聲。車山雪來不及避開，只覺得一瞬間有幾十條鞭子打在身上。

    他用手臂護住頭，慶幸出門前穿上了內(nèi)甲。

    ……不過，這件內(nèi)甲是諶巍逼他穿上的。

    車山雪嘴角抽了抽，把某個人的名字從自己心里按下去，開始全神貫注躲避鞭影。

    遠處，宿飛瞪大眼睛。

    這棵支撐靈脈寶珠的靈木有多少樹根，恐怕連催生它的武夷樓門人也不知曉。如果一定要宿飛猜一個數(shù)目，他一定會說多如繁星。

    然而在這多如繁星的鞭影之下，車山雪哪怕被光刺得不能眼睛，光憑聽聲辯位，也能判斷出了這無數(shù)鞭影的來去，雖然有些狼狽，一路往前時卻沒被打到多少下。

    宿飛曾經(jīng)聽說過大國師斷筋絕脈之前已經(jīng)是接近宗師的境界，但那個時候大國師多少歲？二十三？二十四？太年輕了，宿飛自己也是天資絕艷之輩，快三十多才摸到宗師的邊。

    他原本一點也不相信大國師這種傳聞，但眼前的這一幕，讓宿飛動搖了。

    一個武人，哪怕斷經(jīng)絕脈，不能拿起兵器，心境和眼力仍在，仍然能因為各種際遇突破，只是困難許多罷了。

    而車山雪這些年作為武者的心境恐怕有過突破，不然不能解釋宿飛看到的事情。

    ……真是可怕的人啊。

    武夷樓樓主又轉(zhuǎn)過頭去，只見懸掛的玉鏡在鞭風(fēng)中搖晃，其中映出的景象也在抖動，模糊之中只能看到千萬紫雷和破開紫雷的青色劍氣，兩者你爭我奪，不分伯仲。

    “和閉關(guān)前相比，果真又進步了，看樣子諶巍根本不是強行破關(guān)，小道消息真是誤人……”

    宿飛的語氣中流出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的羨慕和嫉妒。

    這些天賦異稟的人，為什么要和他出生在一個時代？

    武道機關(guān)沒落，反倒是唱歌小鳥那種華而不實的更受歡迎，好不容易讓“武神”在他這一代成功，眼下卻被青城劍圣和大國師兩人玩弄于手掌中……

    “不過，現(xiàn)在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啊?！?/br>
    虞cao行送來的骷顱沒用了？大國師現(xiàn)成的人不是在這里嗎？

    平日宿飛也不敢說自己有對付大國師的把握，但現(xiàn)在大國師為了靈脈寶珠，可是完全忽略了他。

    年輕時只是個普通武夷樓門人，經(jīng)常接到刺殺活計的宿飛怎么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他悄無聲息地尋找了一個更好的位置，并掰開自己的旱煙桿。

    那不是一柄普通的旱煙桿，掰開后才能發(fā)現(xiàn)它全部是玄鐵打造的，被藥水染得光華不露。也不知道宿飛如何拆開組裝，須臾之間，一架精巧的小弩就出現(xiàn)在他手中。

    這小弩射出的不是弩.箭，而是細如牛毛的毒針，毒針必須是專門配置，內(nèi)中中空，吸取了三步便倒的蛇毒，尾端更是錘得扁平，注入內(nèi)息后能輕易破開狂風(fēng)，不偏移目標(biāo)。

    宿飛一口氣瞄準(zhǔn)，運氣，松弦。

    隨毒針飛出的內(nèi)息吞沒了所有聲音，只是一瞬，毒針就跨越了他和車山雪之間的距離。

    同樣，毒針也沒受到鞭影鞭風(fēng)的干擾。

    不管怎么說，宿飛可是在宗師這個境界里浸yin幾十年的人物。

    要中了。

    宿飛勾起嘴角。

    下一刻，竹葉般的劍光輕柔穿過了他的胸膛，在他胸前留下了一個前后貫通的縫隙。

    宿飛詫異地低下頭，看到暗紅的鮮血從他胸口冒出。

    懶得繼續(xù)和斷了長長了斷的武神做糾纏，沒找到車山雪的諶巍直接殺進武神內(nèi)部，武夷樓弟子們可不是不死之身，躲得快的現(xiàn)在或許還留著一條命，試圖阻擋諶巍的，全部化為他劍下新的亡魂。

    諶巍趕到武神心臟的這個房間時，剛好看到宿飛一臉瘋狂地松弦。

    用妖魔的筋做成的弩弦力道極大，毒針飛出時的速度之快甚至讓諶巍來不及阻攔。

    他也沒去救，隨手一劍刺死了宿飛。

    等他再抬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那枚毒針果然沒對車山雪造成半點影響。

    倒不是車山雪聽到聲音躲開了，只是毒針一靠近靈脈寶珠，就被滾滾熱浪融化成水珠，射偏砸在靈木的樹干上。

    而且毒針就算沒偏也不要緊。

    車山雪怎么可能忽略掉宿飛，穿上的內(nèi)甲不說，他身周還用靈力虛虛圍了一圈，配合聽聲辯位來判斷無數(shù)樹根所在。若非如此，車山雪不是被靈木打飛，就是和毒針一樣烤化成水。

    當(dāng)然了，他沒使用動靜太大的祝呪，免得靈脈寶珠氣上加氣。

    故而諶巍粗暴斬斷靈木樹根時，車山雪無奈地向他投去一眼。

    “看什么看？”諶巍沒好氣，“你要的寶珠好好的?！?/br>
    “那真是多謝劍圣劍下留情了?！避嚿窖┰谛睦锓藗€白眼。

    諶巍向他走過來，走到他身后，將劍鋒反手朝下，然后雙手伸到車山雪腋下。把沒反應(yīng)過來的車山雪舉起，送到樹上。

    車山雪：“……你作甚么？”

    諶?。骸暗昧税桑氵€有力氣爬樹。”

    說完，他又轉(zhuǎn)頭去看靈脈寶珠，發(fā)出和車山雪一樣的感嘆。

    “真大啊?！?/br>
    車山雪：“……”

    這真是好久不曾體驗過的熟悉，讓他想起當(dāng)年云游偶遇時，他們是怎么互扯后腿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諶巍問，“把這個珠子……這個球扛回去嗎？”

    “……”靈脈寶珠。

    靈木生出一根新根須，向著諶巍抽過來。

    這點抽打?qū)τ谥R巍不痛不癢，車山雪羨慕了一會兒此人的皮厚，嘆著氣扶著樹干在樹枝上站穩(wěn)。

    靈脈寶珠的光和溫度已經(jīng)降下來，再一次冷靜的它cao縱武神，讓這個大塊頭原地坐下。

    武夷群山轟轟作響，山下的祝師厲鬼還有百姓們看到見到這一幕，雖然心驚膽戰(zhàn)不消，卻也齊齊松了一口氣。而武神里，車山雪伸出手，觸上靈脈寶珠光滑的表面，輕輕撫摸。

    靈脈寶珠根本不愿車山雪碰它，立刻把車山雪腳下的樹枝往后移動了三寸。

    車山雪放下手，轉(zhuǎn)頭看向面無表情，實際上摸不著頭腦的諶巍。

    “你可知道前朝歷史？”他問。

    “前朝？”諶巍疑惑反問。

    在大衍建立之前，人族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不曾出現(xiàn)一個皇朝，甚至不曾出現(xiàn)一個國家，宗門便是割據(jù)的群雄，一門之主就是一地之王。

    而陷入這個奇怪的局面之前，人族最后的一個皇朝是大周，滅亡于魔域漸起的七百年前。

    “虞氏是大周的祭司?！避嚿窖┑馈?/br>
    諶巍點點頭，青城山上也有長老教授史經(jīng)的，這個他知道。

    “這么多年戰(zhàn)亂，就算是虞氏也從羊嶺山遷到銀山又遷到大興小興嶺，期間丟失無數(shù)記錄，民間對大周的記載更少了，”車山雪道，“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我的先祖挖出并斬斷了一條陽地脈，便是在那個時候?！?/br>
    靈脈寶珠聞言氣憤地閃了閃。

    車山雪繼續(xù)道：“前因后果皆不知曉，總之，有一天，七百多年前的那位虞氏族長，可能是領(lǐng)下當(dāng)時天子的旨意，也可能是自己心血來潮，他花費無數(shù)時間物資人力財力，跑遍群山大川，繪制了一幅陰陽地脈圖?！?/br>
    “不曾聽說?！敝R巍道。

    車山雪揮揮手。

    “說不定叫別的名字，陰陽地脈圖是我結(jié)合先人手稿上的記載自己起的，重點不是這個?！?/br>
    他頓了頓，道：“那位……我母親的母親的母親的不知多少輩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先祖繪制地圖就算了，在繪制完之后，他竟然在圖上的幾條地脈中挑揀了一番，選了一條陽地脈，邀請當(dāng)時的大宗師宗師一起，把它挖了出來?！?/br>
    “……”諶巍。

    諶巍沒聽懂。

    就像之前那條被驚擾后直接跑路的陰地脈一樣，陽地脈也是會移動的啊。

    “你不是見過了？那座死火山下有釘住地脈的陣法，”車山雪道，“多來幾個，把陽地脈的首尾中間釘住，再調(diào)動奴隸一起挖。據(jù)說為了這件事，大周將全國一半的奴隸都送到了那條陽地脈上，更有大宗師和宗師一劍千里萬里，挖出陽地脈甚至沒用上幾個月。”

    “挖出來干什么？”諶巍還是覺得難以理解，“世間陰氣陽氣總是平衡才好，陰地脈暴露于地表會引來呪風(fēng)呪雪，陽地脈暴露，恐怕會生機過盛，反致滅亡?！?/br>
    “這不是問題，”車山雪道，“因為挖出來的陽地脈來不及讓人間生機過盛，就被他們斬斷了?！?/br>
    依然不知原因，虞家留下的手稿里，這一部分早已遺失。

    更可怕的是這件事的后果。

    地下的陰地脈陽地脈兩兩相對，陽地脈少了一條，陰地脈便多了一條。從此地上呪力比祝力強盛，陽氣比陰氣衰弱，沒有幾年，其他的陽地脈也開始虛弱起來，而陰地脈越來越強壯，終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