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而黑龍已經撲倒面前,長滿獠牙的長吻瞄準車元文的咽喉,連躲避的時機都沒有給予。 便是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青色劍光從西邊而來,只用了一擊,頃刻將黑龍斬為兩段! 第92章 前世死,今世死 被斬為兩半的黑龍并沒有發(fā)出哀嚎聲, 它的身軀是無形的, 在劍鋒下直接散做黑霧融入雷云中,遁至遠處才重新凝聚成形體。 它沒有貿然攻擊,視線越過炸毛的年輕白龍看向西邊的天空,璀璨如太陽的兩枚眼珠中流露出的,并不是如過往般對rou食的貪欲和對嬉鬧的躍躍欲試, 而是叫人眼熟的狠戾和狡詐。 就像車元文此刻cao縱著龍氣化為的白龍一樣, 居于黑龍身軀中的神魂屬于虞cao行。 化為一道黑煙離開皇陵后, 他專心致志將更精純的龍血和燭龍之種中的龍魄納為己用。這并不容易, 比想象中更精純的龍血便罷了, 龍魄就算一直被車山雪當孩子養(yǎng),也是蘇醒多年,不好對付。但虞cao行還是憑借更高一籌的力量將這兩者狼吞虎咽,成功塑造了他此刻使用的無形龍軀。 不, 這算不上龍軀。 因為它一無龍角,二無龍爪, 除了那一雙得到車山雪眼珠而覺醒的燭龍之瞳外, 連個魔域中修煉幾百年的蛇妖都比不過。 虞cao行急需讓它晉升為真正的燭龍,為此他需要大衍的龍氣來覺醒龍魂,需要八條陽地脈和九條陰地脈來填補身軀。 他需要罪人之血如河流一般奔騰在大地之上,讓他煉化其中的怨念, 提取其中的力量, 轉化為虛假的龍血,使其奔流在龍軀中比河流更寬廣的血管里。 他需要罪人之骨與rou, 供他食用,讓他能夠在轉化為燭龍后第一時間填報空腹。 可惜的是,在如今的鴻京,這些都沒有。 車山雪仿佛提前預料到了一般下令誅殺和驅逐,以致如今鴻京周邊已經沒有一個叛軍。鴻京之內,任何算得上罪人的家伙,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小販,也統(tǒng)統(tǒng)在東市西市的廣場上砍了頭。 虞cao行此刻目光所至,沒有一個能算食物。 普通人的血rou并非不能食用,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遠遠少于罪人。 當然,最好的食物還是那些強大的武人或祝師,比如說……現(xiàn)在從西邊過來的那個。 虞cao行遲疑了。 他還記得上次他同諶巍交手時的落敗,盡管現(xiàn)在他獲得了龍血龍魄以及半個龍軀,但他不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和天下第一交戰(zhàn)的準備。 這具身軀他遠遠沒有掌握熟練,如何在這個狀況下使用祝呪他也沒有找到訣竅。眼下和諶巍交鋒,他連三分獲勝的把握也沒有。 眼見第二道青色劍光已經攜著以劍圣為名的人來到鴻京上空,心生退意的虞cao行只不過遲疑了片刻,整條龍在一道雷光下化為虛無縹緲的黑煙,要向四面八方逃竄。 這個決定不可謂不迅速,但在諶巍的劍下依然慢了一步。 狂風從竹葉末端升起,伴隨整座竹海的颯颯聲音,無處不在無處不至的劍風飛奔,離開劍鋒時分明那樣輕柔,來到虞cao行面前時卻如滾動的雪球一般化作雷霆之勢,連黑煙帶雷云,在在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下被一掃而空。 鴻京的天空恢復了水洗般的蔚藍,美好平靜得如同所有人之前所見不過是個幻覺。唯有一縷非常淡薄的黑煙沒被卷入,倉皇遁走。 白龍飛舞的身姿也如白云般散去,地面上,車元文恍惚地眨眨眼,下一刻在大臣們的尖叫聲中,從腰間拔出黃金劍。 劍才拔出一半,他便感覺一個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車元文昂起頭,目光只觸及一個線條硬朗的下巴。尚不及為這使人悲哀的身高差惋惜,握住他手腕的青城劍圣就的將車元文的黃金劍推回鞘去。 “無事,”諶巍說,“放心?!?/br> 他后退了一步,讓那些擔憂的大臣們擠過來。 李御醫(yī),喜公公,大臣們,七嘴八舌問車元文可安好,年少的新皇則一邊回答大臣們的問題,一邊打量許久不見的青城掌門。 他的視線首先在諶巍右手手肘纏繞著的厚厚繃帶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細致地掃過了諶巍少了一截的發(fā)尾、只剩下布條的衣袖、近乎袒露的胸膛和胸膛上尚未愈合的三道傷痕——似乎是什么獸類的利爪留下的,等等。 諶巍和車元文的第二次相見,出場得比較狼狽。 但和另外兩個出現(xiàn)在街道上的青年相比,青城劍圣這幅尊榮還算好的了。 那兩個青年剛被諶巍帶著一路風馳電掣,就算落回地面,依然互相扶持著,不然根本站不穩(wěn)。 短發(fā)的青年除了一件外袍什么也沒穿,若不是被同伴扶著,現(xiàn)在可能已經躺在地上起不來了。而長發(fā)的青年渾身同樣簡陋,卻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有條不紊,一件四處漏風的粗布衫,穿在他身上宛如車元文身上的龍袍。而那因為饑餓而消瘦的面頰,在熠熠生輝的雙眸下也顯得無足掛齒。 車元文愣愣看著長發(fā)青年,過了幾個呼吸,才想起他是誰。 “大……大師兄!” “圣上這么喊真是折煞我了,”車山雪的大弟子章鶴雅苦笑道,“我?guī)煾改???/br> “在皇陵,”車元文下意識說,接著察覺不對道,“剛才這么大的動靜,皇叔爺爺怎么沒從皇陵中出來?” 他話音未落,諶巍已身化劍光,驀地穿過已經不會阻礙他的金湯大陣,出現(xiàn)在城外皇陵前。 他要沿著打開的墓道進入皇陵,卻不想被一道結界給攔下。 諶掌門猶豫了一瞬間,思考是劈了它劈了它還是劈了它。結果還沒等他動手,整個結界便冰雪消融,在幾個呼吸里化為烏有。 宮柔和楊冬熔從皇陵大門的角落里跳出,特別是宮柔,一蹦三丈高,興奮叫到:“諶掌門!您什么時候回來的!” 在這里看到這兩人讓諶巍有些疑惑,他進墓道的腳步停下,問宮柔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師父讓我們在這里維持一個結界?!睏疃壅f。 “除了他之外,不準別人進去,”宮柔接口道,“不過是諶掌門一定沒問題啦,師父這些天心情很差,現(xiàn)在您回來真是太好啦?!?/br> 已經重新提步往墓道中走的諶巍再一次停下。 他猛地轉過頭,厲聲問:“他不讓別人進去?” 宮柔:“是?。俊?/br> 諶巍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意識到在這里等宮柔說個理所然是白費時間,直接提起輕功沖過長長墓道,繼而在主墓室前剎住。 地上的……那是什么? 車山雪?車山雪? 諶巍眼前一黑,突然什么也看不見。他緩了片刻,視野里恢復清晰,又恨不得自己真的什么也沒看見。 前世的夢魘,卷土重來。 那時他分明沒見到車山雪死時的場景,偏偏能在夢中看到一切細節(jié)。 他看到一萬三千厲鬼卷著湖水起起伏伏,看到湖邊金絲之陣光芒萬丈。但這些雖然棘手,在車山雪那里并非解決不了的問題,真正的殺招,是隱匿風中無聲無跡的一支毒箭,瞬息跨越百里,洞穿了車山雪的胸膛。 一個浪頭打過,站在水面上的黑衣祝師隨著水浪消失。 暗紅的血在湖面上擴散,那個人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夢走到這里,諶巍有時候會跳進湖中,繼而被湍急水流糾纏得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某個失去生機的人形向著水底沉去;有時候他像是一陣風,或是一株生長在落雁湖邊的野草,一歲一歲等待著,偶爾會見到一枚白骨被水浪沖到水灘。 或者他漫步在湖邊,會偶遇一座無名石碑;或者他拼盡全力將人從水底撈出,得到的卻是一具濕冷泡脹的尸體…… 這些夢魘讓前世的諶巍不得安眠,但逆轉時光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相同的夢。 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如夢中那般的車山雪了。 世事打了他一個大耳光。 諶巍感到自己似乎在墓室門前站了許久,但也可能是一瞬間。趕到的其他人在墓室里吵吵嚷嚷,無數(shù)人在他身邊進進出出,又有無數(shù)人喊著他的名字。 “……諶掌門!諶掌門!我?guī)煾笡]死!你醒醒!” 不知什么時候趕到的章鶴雅在諶巍面前揮手,這個渾身上下掛著克己復禮四個大字的青年滿臉焦急,不顧失態(tài)大喊道:“我?guī)煾笡]死!他用了假死的秘術,現(xiàn)在還活著!還剩一口氣!” ……還活著?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般,對著諶巍的腦袋潑下。青城劍圣稍稍恢復了一點清明,阻礙他行動的力量也一并消失。 他從滿是人的墓室里擠到車山雪面前,發(fā)現(xiàn)這個面若死灰的混賬已經被人平放在地。滿臉是淚的小皇帝跪在地上,側著臉耳朵貼在車山雪的胸口傾聽著,周圍人皆屏息不敢出聲,等了許久,小皇帝終于抬起頭。 他大聲宣布:“跳了!” “呼——” 墓室里的大臣祝師士兵乃至平民齊齊松了口氣,而這時候,章鶴雅也擠過人群,來到諶巍身邊。 他喊道:“您在魔域找到的金輪云母!趕快!” 不用他說,諶巍已經在車山雪身邊半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個黃玉匣子打開。 匣蓋才打開一道縫隙,絲絲寒氣便已經沿著縫隙涌出,等匣蓋整個打開,向著四周擴散的寒氣甚至讓諶巍的眉梢染上白霜。 黃玉匣子里放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晶瑩冰雪,至少外表看上去是這樣。 諶巍將它取出來,托在手上,內息運轉,向著晶瑩冰雪中輸送。隨著源源不斷的內息涌入,那晶瑩冰雪就像是活物般迅速長大,一直長到半個人大小,仿佛天然紋理的皺褶全部被撐開,變成了一個內部大大小小金圈套金圈的透明水團,在夜明珠下閃爍著五彩的光。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枚靈寶吸引住目光,唯有諶巍目光沒有半點迷戀,指尖劍氣彈出,在金輪云母上戳出一個小口。 透明夾著金絲的黏稠液體自金輪云母中淌出,諶巍扶起車山雪,將破口對準車山雪的嘴,卻怎么也沒辦法讓車山雪將那液體吞下去。 車元文:“這樣不行!我……呃?” 年少的新皇眼睜睜看到青城劍圣自己喝了一口,接著頭埋下,嘴對嘴給自己皇叔爺爺喂下去。 第93章 以我心,連你心 主墓室中哄然, 諶巍卻完全沒注意, 再次吞入一口,將金輪云母的汁液喂給車山雪。 他空白的腦袋中只有一句話。 幸好找到了金輪云母,找到這總會出沒在各種傳說中的靈物。 據(jù)聞人族的第一個皇帝死在長子劍下,卻在下葬之日復活,便是因為神女在夢中將此物贈與。有時候它被稱為太歲, 有時候它被稱為rou白骨, 它是一又是萬, 是無又是有, 既存在于此又存在于彼, 能帶人跨越生與死的邊界。 當然,這些說法都是假的。 神醫(yī)林苑親自考證,在魔域險惡環(huán)境中長出的金輪云母并無起死回生的功效,但可以再造經脈, 續(xù)起斷肢,也可以賦予將死之人一口生氣, 續(xù)命半日。 因此, 在收到諶巍大弟子屈海來信,發(fā)現(xiàn)其中講述的某物頗似記載中的金輪云母后,林苑立刻帶著信件來鴻京找諶巍,將他的判斷講出, 問諶巍愿不愿意去一趟魔域。 和連接經脈比起來, 再造經脈的確是一條意想不到的新路。諶巍想也不想便答應了,但考慮到他那徒弟信中描述得模糊不清, 萬一弄錯,可能會讓人空歡喜一場,諶巍便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車山雪。 在魔域中一路艱辛不用說,守在金輪云母一旁的妖獸也不是好對付的,更別說半路他還要撿回自己的徒弟附贈一個車山雪的徒弟,哪怕加緊了路程,諶巍最后依然超出了約定的時間數(shù)日。 他曾想過,他回來會見到怎樣一個生氣的車山雪,但怎么也沒想到,再見時會變成這個模樣。 金輪云母也沒有按照計劃給車山雪再造經脈,而是用來續(xù)一口生氣。 諶巍用手背擦了擦嘴,又用拇指抹掉車山雪唇邊帶著金絲的云母汁液。 金輪云母只剩下了一口空癟的軟殼,一落地便化為灰塵。諶巍抬起頭看,發(fā)現(xiàn)主墓室里無關緊要的人都被驅走,不知何時進來的醫(yī)祝們安靜地默誦咒語,綠光在他們的手心中搖曳,引導金輪云母中的一口生氣在車山雪身軀中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