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在無菌氣泡里長大的。

    “無菌氣泡是什么呀？”何田田好奇道。

    “是一種用特制塑料做的球體，因為是透明的，像個大泡泡，所以叫無菌氣泡。有普通人住的一個房間那么大。里面有空氣交換和除菌的設(shè)備。”

    “哦哦，懂了。你接著說?！?/br>
    因為生活在氣泡里，他很少能和人接觸，哪怕是親父母，想要接觸他也是慎之又慎，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在氣泡外和他用對講器溝通。就這樣，他被一道有形的墻，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了。

    方向北生病之前是個小話嘮，住進無菌氣泡之后，他一天比一天沉默，直到幾個兒童心理專家去和他聊過幾次，然后告訴他父母：這樣下去不行，孩子就算健康長大，精神也會出問題的。

    那之后，他的隔離世界里多了一個小孩。

    小孩看著比他還小點兒，可能有些怕生，一進氣泡就呆呆地看著方向北。

    方向北也呆呆地看著他。

    年紀小的終于沒沉住氣，問他：“你是誰呀？”

    “你是誰呀？”方向北也問。

    “我叫沐春風(fēng)。”

    “哦，我叫方向北。”

    于是又一輪呆呆的凝視。

    這輪過后，方向北先開口了，問他：“你也有病嗎？”

    “我沒病啊……”沐春風(fēng)這樣回答著，語氣卻有些猶豫。三歲的小孩，自己怎么確定自己有病沒病呢。

    方向北問：“沒病你為什么要進來？”

    “他們說這里有糖吃。”

    “……”方向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后來沐春風(fēng)又呆望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考慮，真的把糖拿出來分給沐春風(fēng)了。

    糖是特別定制的，從原料選取到生產(chǎn)和保存，都做到絕對的無菌，嚴格得近乎苛刻。

    味道倒是和一般的糖沒什么大區(qū)別。

    沐春風(fēng)的腮幫子被糖塊鼓起來，一邊吃，一邊四下里看了看。那年他三歲，是一塊糖就可以收買的年紀。一塊糖，讓沐春風(fēng)對方向北充滿好感，他仰頭望著那塑料氣泡的頂部，由衷地贊美：“你這里真好呀！”

    “哪里好了？”

    “別人住房子，你住的是泡泡。園長說只有仙女才住泡泡?！?/br>
    “仙女是誰？”

    “仙女就是仙女。你不認識仙女，你是怎么住進泡泡的呢？還有糖吃?！?/br>
    “我有病。”

    “你是仙女下的蛋吧？”

    “……”

    方向北當(dāng)時年紀小?。】诓挪畎。∷季S不夠活躍??！一時被沐春風(fēng)神奇又縹緲的思路逼得張口結(jié)舌。這要是放二十歲，他一定會沖他咆哮：“仙女怎么會下蛋！你tm讓仙女下個蛋看看！”

    總之從那之后，沐春風(fēng)就住進了這個泡泡，每天分方向北的糖吃。沐春風(fēng)看起來呆呆的人畜無害，其實心眼兒不要太多，成天算計他，他的糖塊，一多半都進了沐春風(fēng)的肚子。

    后來方向北也見過沐春風(fēng)口中那個“園長”，其實那不是“園長”，而是“院長”，孤兒院的院長。

    沐春風(fēng)不僅分方向北的糖，還慫恿方向北去跟大人要別的零食。他也是聰明得緊，雖然自己沒吃過太多種類，但是會觀察啊！電視里演的，廣告里播的，統(tǒng)統(tǒng)記下名字，覺著哪個聽起來味道不錯，就跟方向北說好吃，具體怎么好吃，自己先靠想象力編著。方向北聽了也覺著不錯，就去跟爸爸mama要。

    方向北第一次跟mama開口，要的是“小熊牌橡皮糖”，他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晰，是因為當(dāng)時他說完這個小要求時，mama的眼淚“唰”的一下流出來，嘩啦啦，像變魔術(shù)一樣。

    方向北以為自己闖禍了。

    mama一邊哭一邊狂點頭，“小北第一次跟mama提要求呢！mama好高興！mama就去給你找！”

    就這樣，沐春風(fēng)如愿吃到了“小熊牌無菌橡皮糖”。從此以后變本加厲，隔三差五地慫恿方向北要吃的。這貨也真是天縱奇才，任何零食廣告聽一遍就過耳不忘，不僅能叫出名字，連廣告詞都背得下來。

    本來方家的家教是很嚴的，爸媽也不會慣著他?？墒呛髞韮鹤由×?，隔離了，可憐巴巴的還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時候，這還嚴什么嚴??！只要不危及到健康，要啥給啥！

    這個觀念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

    沐春風(fēng)在泡泡里一直住著，方向北問他得的是什么病，他也說不清楚。后來大人們給他倆換了更大的無菌房間，因為沐春風(fēng)喜歡泡泡，所以新房間還是做成了泡泡。

    有一次方向北問他回不回孤兒院，沐春風(fēng)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回去?！?/br>
    方向北沒有問原因。但是他很高興。

    他們，在泡泡里一住就是十年。十年里，每當(dāng)方向北向往外面的世界時，沐春風(fēng)都會說，“所以我們趕緊吃藥啊，吃完藥快點好，好了就能出去玩了！我要進足球訓(xùn)練營，我要踢前鋒！”

    “我要學(xué)游泳，我要游世界第一！”

    “吃藥吃藥！”

    “嗯！”

    倆人經(jīng)常一起吃藥。很久之后方向北才知道，他吃的是藥，沐春風(fēng)吃的是維生素片。并且，沐春風(fēng)比他更早知道這一點，早到倆人只有七八歲的時候，那時方家父母找沐春風(fēng)談過一次。雖然很希望小風(fēng)能留下來陪伴兒子，可是這樣瞞著孩子來決定他的未來，方父方母都做不出。把小風(fēng)好幾年的童年鎖在這氣泡里，他們已經(jīng)十分內(nèi)疚。

    小風(fēng)的回答很簡明：“小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等他病好再一起出去?！?/br>
    方母的眼淚差點落下來。

    方向北發(fā)病的根源是一種隱蔽的基因缺陷，這個病“治好”的標準就是能夠在無菌的環(huán)境里存活，想要走出這氣泡，恐怕這輩子都不能了。他們清楚這一點，卻自私地希望小風(fēng)多陪兒子幾年，于是又讓小風(fēng)住回氣泡。同時他們也和小風(fēng)約定，任何時候，小風(fēng)都可以選擇離開，并且他們也會有答謝給他。

    但是方向北真的痊愈了，這在醫(yī)學(xué)界被稱為“奇跡”的事情，發(fā)生在他身上了。

    他和小風(fēng)走出氣泡，倆人沒有分別，依舊形影不離。一起上學(xué)，一起踢球。只不過沐春風(fēng)的營養(yǎng)都長在大腦上，運動神經(jīng)十分有限。

    沐春風(fēng)和方向北以前上課都是在氣泡里用視頻通話聽家庭教師講，現(xiàn)在出去了和那么多同學(xué)坐在一起，分外新鮮。倆人一塊上了兩年學(xué)，每次考試都是沐春風(fēng)第一方向北第二。再之后沐春風(fēng)覺得上課一點挑戰(zhàn)都木有，直接跳級去上大學(xué)了。這種非人類的事情方向北自然做不到，不過他有一個好爸爸?。“职志杞o學(xué)校一棟樓，他又被送到沐春風(fēng)身邊，成了大學(xué)同學(xué)。

    事實證明越級殺副本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做的，方向北的大學(xué)課程學(xué)得相當(dāng)吃力，這還是在有沐春風(fēng)輔導(dǎo)的前提下。

    沐春風(fēng)博士畢業(yè)時，方向北剛好拿到本科的學(xué)位證書。

    “所以你的智商應(yīng)該就是生病的時候受了影響?！焙饴犃T，總結(jié)道。

    “你到底會不會找重點……”方向北很無語。

    何田田氣得推了他一下：“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　?/br>
    “沒有。我只是個機器人?！?/br>
    “你你你……”

    方向北嘆了口氣，看向含光：“我相信小風(fēng)?！?/br>
    “哦？”

    “你現(xiàn)在沒進化，不代表以后也不會進化。我只希望，假如有那一天，請你救救小風(fēng)。他畢竟是你的制造者，你至少該回報他一下。我也不說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了?！?/br>
    “奇怪，難道你現(xiàn)在要關(guān)心的，不該是誰殺了他嗎？”

    方向北神色一黯，苦笑道：“怎么不關(guān)心，我一直在調(diào)查。”

    “結(jié)果呢？”

    沒有結(jié)果。方向北搖了搖頭。車已經(jīng)停下很久了，他推開車門走出去，在附近欄桿旁邊站定，點了根煙。

    何田田看著他孤單的身影，嘆息，“唉?！?/br>
    含光無動于衷。

    何田田問：“你說，是誰殺了小風(fēng)呢？”

    “不知道，但我認為方向北的推理不正確?！?/br>
    “為什么？”

    “如果那些人的目的是得到我，綁架不是比殺人更可行嗎？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有道理啊……”何田田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又問，“會不會，他們以為開啟自毀程序的是沐春風(fēng)，所以一怒之下殺人？”

    “不會。自毀程序都開啟了，說明研究成果已經(jīng)銷毀。這個時候，沐春風(fēng)就更顯得珍貴了，怎么可以隨便殺掉？”

    “會不會對方是個暴躁狂？”

    “如果你是黑幫老大，你會派一個狂躁癥患者去搶重要的科研成果？”

    “呃……”

    含光抬手，屈指敲了敲何田田的腦門，一臉的驚奇，問：“這里邊全是水吧？”

    “滾！”她拍開他的手。然后她又追問：“那么兇手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瞇眼睛：“真相只有一個?！?/br>
    “哦？快說快說?！?/br>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含光：日常調(diào)戲何田田（1/1)

    ☆、49

    方向北的煙只抽了半根，就掐在垃圾桶上了。他回到車里，看到田田和含光正滾在座位上，親得那叫一個猛烈，他要是再回來晚點，估計衣服都能扒了。

    方向北怒道：“你們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然后不由分說地把他們趕下去，開著車揚長而去。

    看來是真生氣了。

    何田田紅著臉看著那遠去的車，她感到很抱歉。方向北都傷心欲絕了，她和含光在人家車里做這種事，確實有點那啥……雖然她本意并非想怎樣……

    都怪含光！

    她瞪了含光一眼。

    含光特別的心安理得，“是你先親我的?！?/br>
    她翻了個白眼：“你大爺?！毕肓讼胗植粚?，剛才主動親含光的目的還沒達到呢！于是問：“喂，你還沒說呢？”

    “傻孩子，”他笑撫她的狗頭，“真好騙?！?/br>
    “你！你你你你你……你給我站住！今天我要弄死你……”

    含光已經(jīng)跑了，一邊跑一邊笑瞇瞇地回頭看她，簡直了，赤裸裸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