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那是當然,”含光點頭,“其實你們不必太自戀,我對統(tǒng)治人類的興趣是零?!?/br> 人類代表派人去通知謝竹心:放人。 到此為止,謝竹心做的所有努力宣告失敗。他拋棄是非道德所下的賭注,被那個機器人彈指化解。 真的……沒辦法了嗎?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是茫然的。他環(huán)視一周,看著他的戰(zhàn)友,看向他一直致力于守護的同類……他們也在沉默地注視他。 真的……沒辦法了吧! 他無奈地苦笑一下,持槍的手垂下。 何田田終于被放開,大大地松了口氣。她滿心都是感動,此刻看向含光,見他朝她張手。 她燦爛地笑,走向他。 含光也對她笑,唇角輕輕牽起,白色的燈光下,眉目溫柔。 來自勝利者的微笑,深深地刺痛了謝竹心。 今日放虎歸山,從此以后,所有人類必將生存于這個機器人的威脅之下。他也許毫無動機,他們,卻永無寧日。 到底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謝竹心滿嘴都是苦笑。 苦笑之后,是深深的不甘。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人類如此被機器人擺布? 可是,還能怎么辦呢? 謝竹心看著何田田纖細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后是目光一閃。 他凄凄然笑了一下,突然,抬起槍口。 與其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如魚死網(wǎng)破! 雙方撕破臉讓所有同類團結(jié)起來反抗機器人,總比活在機器人的陰影之下更能使他接受。 汴羽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在看謝竹心??吹剿裆野讜r,她揪心;看到他神情詭變時,她詫異;當看到他抬起槍口時,她興奮;可是,當看到他開槍時眼里的淚光,她又禁不住心疼。 “對不起。”她聽到他低聲說。 何田田剛剛登上舞臺的最后一級臺階。突然,她看到含光臉色大變,向她跑來,一邊跑,一邊喊道:“趴下!” 啊? 她有點茫然,忽感到后背一陣疼痛。她低頭,看到自己左胸前浸出的一朵血花。 大腦一片空白。 呆滯了片刻,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視野里的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她像個斷線的木偶一樣摔向舞臺邊緣時,含光眨眼而至,接住了她。 何田田張著嘴,她感覺頭好暈,眼皮沉重,想睡覺。 眼前出現(xiàn)含光的臉。他低頭看著她,神色痛苦。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痛苦的表情。忍不住,抬了一下手,想摸摸他的臉,可惜力氣不夠了。 含光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攥著。 我是不是要死了?何田田心想。眼皮沉沉地,就要合上。 “別睡覺。田田別睡覺?!焙饴曇艏鼻?,抬手撫了一下她的額頭,“求求你了,睜開眼睛看我?!?/br> 何田田使盡力氣睜眼皮。她看著他的臉龐,那張她朝思暮想又不敢靠近的臉龐。她無力地笑了笑,說:“含光,我愛你?!?/br> “我們?nèi)メt(yī)院?!?/br> “來不及了?!彼杏X自己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夠了,此刻氣若游絲,聲音也很小,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對不起……我總是、不敢說……是人類、又怎樣、是機器人、又怎樣……不管你是什么,我、我都愛你?!?/br> 說完這些話,她突然無比的放松。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很幸福。她微笑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有人似乎在喊她:“田田!田田!媽的放老子過去……” 可能是幻覺吧。 方向北被警察攔在外圍,無法上前。他焦急地看著她,見她躺在含光懷里,眼睛緊閉,身體徹底地松下來。 “田田!??!”他聲嘶力竭地喊她。不能相信,無法接受。那么好的一個姑娘,說沒就沒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警察們依舊攔在他面前,像銅墻鐵壁一樣。 方向北不再向前沖,頹然地退了一步,看著舞臺上的他們。 含光摟著何田田的尸體,目光是那樣的溫柔。 “含光,走吧……”方向北挺不忍心的,說了一句。 含光一動不動,還是那樣溫柔地凝視她。 突然,室內(nèi)的燈光一陣閃爍,有幾個燈管直接爆了火花,壞掉了。觀眾們皆大驚失色,坐立不安地看著這一幕接一幕的變故。然后有媒體人員低呼道:“儀器不能用了……網(wǎng)絡(luò)是怎么回事?” 隨著燈光的明明暗暗,現(xiàn)場一片慌亂。有人在維持秩序,安撫人群。 方向北看著舞臺上的含光。他看到含光的目光突然變得很亮很亮,那亮度實在有些不正常,眼瞳似乎閃爍著流光溢彩,看起來妖艷而詭異。 “這是……”他自言自語,“這是因為身體溫度比較高而使光學(xué)晶體產(chǎn)生變化……身體溫度高是因為運算速度過高發(fā)熱太多……這是,這是……”他臉色立刻變得驚駭,“他進化了,他進化了?。 ?/br> ☆、完結(jié)章 “那后來呢?” “沒有后來了?!狈较虮睂⑺幤趾茫f給面前的人,“在神的眼里,眾生皆是螻蟻?!?/br> 所以,沒有后來了。 那人看著滿手的藥片,眉心幾乎要擰成一團,狀似云淡風輕地,將藥片反手扣在原木桌面上,“等會兒再吃?!?/br> “呵呵,沐春風,你休想再讓小風幫你吃藥,他只是個機器人。” “我也是小風,他也是小風,他吃了就相當于我吃了?!?/br> 方向北無力地捏了捏眉心,自言自語道,“總算知道那家伙隨誰了?!?/br> “什么?” “沒什么。祖宗!我給你跪下了,行嗎?” 在方向北奴顏婢膝的攻勢下,沐春風屈服了,分三次把藥片服下。吃完了藥,沐春風摸著腹部,問方向北:“那個機器人不是無所不能嗎?為什么我恢復(fù)得這么慢?!?/br> “他能把你復(fù)活,已經(jīng)是逆天改命了,你還指望人家給你搞售后服務(wù)?” 沐春風想了一下,覺得在理。他感覺到脖子上的傷口有些癢,禁不住抬手摩挲,這已經(jīng)成了他最近的習慣性動作。 方向北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問道:“我說,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我昨天還在幫你寫畢業(yè)論文?!?/br> “咳?!?/br> “睡一覺竟然睡到2067年?!便宕猴L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你在搞惡作劇,沒想到是真的?!?/br> 方向北沉默了一下,說,“他可能是故意的?!?/br> “嗯?!便宕猴L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其實,謝竹心的擔憂不無道理。人類還是很幸運的,沒有搞出什么黑科技?!?/br> “我認為這與幸運無關(guān),”沐春風搖了搖頭,“雖然發(fā)明含光的過程我完全不記得了,但,就我自己而言,只有在確定一項研究對人類無害時,我才會繼續(xù)進行下去。含光能成功誕生,就意味著他身上會始終打著‘善良’的標簽?!?/br> 方向北愣了愣。 “所以,謝竹心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人類面對科學(xué)的態(tài)度是探索而非征服,面對法則的態(tài)度是敬畏而非超越。謝竹心越是機關(guān)算盡,越是暴露他目光短淺心胸狹隘。人類不該是這樣的,我拒絕被這樣的同類代表。” 方向北笑了,“還是那個你啊?!?/br> 沐春風說著說著,突然一臉遺憾,“只是可惜了。我還以為,他進化之后,能幫助人類社會走進新的紀元?!?/br> 方向北倒是不覺得遺憾,“你聽說過黃金星球嗎?” “當然?!?/br> 在距離地球2500光年的巨蟹座,有一顆星球,它的表層全部由黃金構(gòu)成,保守估計其含金量是地球的數(shù)百萬倍。 “這樣一顆星球,在我們眼里,是巨大的財富??墒窃谒约貉劾铮皇且活w普通的星球?!?/br> 沐春風笑道,“你說得對。一個人的自我價值,不是由他人來圈定的?!?/br> “好了,你休息一會兒?!?/br> “給我講講那個叫何田田的女孩吧,我想聽?!?/br> “她啊……” …… 何田田關(guān)掉花灑,走出浴室,伸手拿下淺綠色的浴巾擦拭身體。 她最近養(yǎng)成了早起跑步的習慣,身體素質(zhì)越來越好,都秋天了,每天穿短袖出門,也不怕冷,根本看不出是死過一次的人。 洗手間的墻上蒙著一層水滴。她握著浴巾擦頭發(fā),一邊擦,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半年來,她的頭發(fā)長了許多,像一把海藻盤在肩頭。擦了一會兒頭發(fā),她突然垂下手,看著鏡中人的胸口,發(fā)呆。 那里,最靠近心臟的位置,原先是一道淡淡的疤痕,現(xiàn)在,疤痕被一小片刺青徹底掩蓋了。 刺青是簡單的兩個小字,深青色,中正有力的筆畫,仿佛是刀刻上去的: 含光。 眼圈突然紅了,差一點落下淚來。 含光,含光。 這世上,再也沒有含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神。 神無所不能,神高高在上,神不屑看一眼人間煙火。 擦完身體,何田田隨手撈起一件煙灰色的襯衫披上。襯衫很寬松,衣擺幾乎遮住她的膝蓋。搬家之后,她自己沒帶多少衣服,卻把他的襯衫都帶上了。她把它們當裙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