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里整整了衣冠便抬腿去了明德堂自家父親的書房。

    不巧大柳大老爺，正自書房同個下屬議事兒，他這里再急，卻也只能自書房一側(cè)的花廳坐下只等著大老爺忙完正事兒。

    李管事差人送來一壺上好的六安瓜片，原是他喜好的茶，現(xiàn)下卻是沒個心思品上一回，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只想著趕快見到父親，說一說分詳。這便是他唯的希望同寄托，只愿他能瞧著同自家母親二十幾載夫妻的情分上，能力挽狂瀾一回。

    柳大老爺那里前腳才將個同僚送出門外，便瞧著李管事忽忽過來，只言說淮安已經(jīng)至花廳等候多時，瞧著樣子是有要事兒。

    柳大老爺皺了皺眉頭，思量一刻，還是抬腳去了花廳。

    柳淮安只在花廳里等的頗為心焦，柳大老爺將一踏進(jìn)門，他便起身迎了過去。

    只先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知父親公事繁忙，只兒子這里一樁事兒，實(shí)需父親幫著拿個主意。”

    柳大老爺落了坐，抬抬手，柳淮安才將個弓著的腰背挺了起來。

    柳大老爺指了指一旁的檀椅道一句：“出了何事？”

    柳淮安便擇了柳大老爺左側(cè)下手坐下，聽他問這一句便將尤靜婉那里回稟的一應(yīng)事態(tài)同柳大老爺交了個底。

    未了，見柳大老爺久不久不語免不得有些心急，只言辭頗為沉痛的添上一句：“若此時斷了藥，母親那里只怕是不好……只求父親勸一勸二弟，莫要這般絕情……”

    柳大老爺將手中的茶碗放置桌上，撫了撫蓄了十幾年的胡須，依舊只靜默著。

    并非他不想說些什么，只淮揚(yáng)那里既然作這般打算，怕是這廂景春閣里一點(diǎn)子齷齪已經(jīng)叫他洞悉了。

    他如何再腆著臉求他一回？且叫他晚上一個月再走，待紀(jì)氏那里的光景再好上幾分？這話他自是說不出口的，便是說了，依著他今日同他這個兒子的關(guān)系，也是沒有用的。

    柳大老爺瞧著長子淮安一臉期望的顏色，只能嘆息一句：“這樁事兒原便理虧的，如今卻又出了這般差子，說來說出還是那取藥人的不濟(jì)，才讓棲意園里有了察覺?；磽P(yáng)突然離府，必是有了打算，為父這里怕也是攔不住的。只你母親那里若是這時出了差子，你舅父那里怕也是有旁的言語……著實(shí)棘手?！?/br>
    柳大老爺也是一臉難色，原也只想著悄無聲息的將個事情解決了，只兩邊皆不得罪?，F(xiàn)在倒是好了，淮揚(yáng)突然將去林府的日子提前一月，且又是這般突然，實(shí)在是不得不讓人疑心，他已是知曉的事態(tài)的始末，才來這一出釜底抽薪。只他也不好貿(mào)然去問，若他原不曉事兒，他這里一問，便又成了不打自招，只會將個事情弄得更亂上一回。

    思慮至此，柳大老爺突然又是想起一樁事兒，抬眼問了一句：“這樁事兒，往你舅父那里可曾透過一點(diǎn)半腥的消息出去？”

    柳淮安見柳大老爺問的一派嚴(yán)肅，并不敢隱瞞，只言說舅父那里實(shí)在憂心母親太過，一應(yīng)事情并不敢隱瞞，棲意園要離府的事兒也派人知會了一句，只說若是他這里無良計(jì)，便也只得讓他舅父那周轉(zhuǎn)一回。

    柳大老爺聞言只覺得一身冷怒掀地而起，桌案拍的只啪啪作響，張口便罵了出來：“糊涂的混帳東西，你將此事兒知會紀(jì)流年可是想他如何周轉(zhuǎn)？我這個父親便是沒把握能勸得住的人，倒是累紀(jì)宰相臉面大竟也成？還是想趁著夜路難行，硬搶一回？你弟弟那里既將方子捂得這般嚴(yán)實(shí)，又豈是派些人便能搶得了的，若屆時惹了脾氣，將身上的毒癥引發(fā)，后果誰來擔(dān)著？是你？還是你那舅父？那是你兄弟，他因何原由這般，一應(yīng)舊事，你再清楚不過，卻仍舊做出這般糊涂的事兒，當(dāng)日你母親便是這般……如是便又是你……好，好呀，好得很！”

    柳大老爺將個茶碗一摔，只氣得口不擇言，不怪他這般怒氣滔天，那紀(jì)流年何許人，幾十載的同僚，便是再清楚不過。

    先帝在位時，便已經(jīng)權(quán)勢滔天不忌諱的幾乎把持了半個朝堂。

    也只說先帝晚年并不大問事兒了，幾個皇子又爭儲爭得厲害，才叫有了空子，且行事又是狠厲，為已用者便是破格提拔，忤逆者便是往泥地里打壓，一應(yīng)手段只叫人不恥。

    強(qiáng)權(quán)之下，他卻也不愿同流合污一回，前朝便只明哲保身，那紀(jì)流年雖是念及姻親，卻也容不下他這般，何況還有紀(jì)氏這里的一樁，明里暗里只時常敲打，柳大老爺雖也是身居高位，無耐卻是官大一級壓死個人，其中苦楚自是從未向人言說。只到新皇繼位他這里第一拔便表了態(tài)的服從，才算是有了根稻草。

    新皇自諸多皇子里脫穎而出，自有過人之處，將將登基，便是使出雷霆手段，將一應(yīng)黨羽明升暗貶，作得皆是叫人有苦難言之事兒，饒是紀(jì)流然如何張狂，卻也不得收斂一回。

    只淮揚(yáng)這里他卻是未必手下留情，……他長姐那一樁事兒，足足叫他下起黑手來沒個輕重。

    大爺淮安自出生起便未曾瞧見過自家一向儒雅著稱的父親生過般滔天怒氣，一時便是起了懼意，膝下一軟便跪在跟前：“父親如是說，便是已經(jīng)給兒定了罪，只兒子卻仍舊要辯解一回，母親年輕時犯下的錯事兒，兒子并不曾否認(rèn)，也覺得日日愧對二弟，有心去棲意園探望一回，又怕二弟見了兒子難免堵心，只能生生忍著。

    只若說兒子曾有半分想害二弟的不軌之意，便叫兒子不得善終，一應(yīng)錯處不過是憂母心切，難免一時想差了?？墒歉赣H，人言百善孝為先，兒子不過只愿母親那里能有個安詳?shù)耐砟炅T了，竟也錯了么？”

    柳淮安一番說只說的聲淚俱下，柳大老爺望著這個他忽略了二十多年的長子，一時只覺得的百感交集。

    當(dāng)年他母親做下錯事兒，害自己失去最愛的女人，又害淮揚(yáng)如此，一手將教導(dǎo)他入仕的恩師也幾乎恩斷義絕。

    他心中有恨，難免將個怒氣移至他身上，當(dāng)年的事兒平息以后，卻是不肯將人養(yǎng)在身前，將個才出月子的嬰孩便送至慈安堂老夫人處養(yǎng)著，只言說公務(wù)繁忙，一月去瞧不上幾次，便是瞧了也是永遠(yuǎn)一副冷漠疏離態(tài)度，只叫個孩童望而卻步。

    柳大老爺又是嘆息一句，公事繁忙？不過是個借口罷了，不以為何棲霞山離柳府足兩日路程，每每逢休沐便提前一晚趕著走上一朝，卻是無耐林府的大門并不為他趟開一回，也只隔著墻頭瞧上一回那院中梨樹下安坐的沉靜烏衣少年。

    想他一個朝廷重臣，不過是想見自家兒子一眼，卻只得作這般偷偷摸摸摸墻頭的行徑，若說了出去定是沒人相信，若叫人瞧見又難免不會指指點(diǎn)點(diǎn)。

    卻仍舊是阻不了他每月兩次前往棲霞山的步子，便是晝夜趕路，一來一回也要費(fèi)上兩天兩夜的功夫，為得也只是瞧一瞧天氣好時那少年出來小坐的片刻光景。

    柳大老爺?shù)囊簧砀笎郾闶呛脽o保留的給了次子淮揚(yáng)，至于淮安……柳敬啟低頭瞧了瞧跪在膝前的長子……一時只覺得不剩唏噓，倒底誰欠了誰的，如今怕是已經(jīng)計(jì)較不清楚了……

    第43章 爭執(zhí)（二）

    倒底誰欠了誰的，如今怕是已經(jīng)計(jì)較不清楚了……

    也只嘆了口氣道一句：“你且起來罷，是為父一時心急，難免話說得重了些。”

    柳淮安抬首，他由小到大何時聽過自家待他一向淡漠的父親這般口氣同他說過一回話呢？未免叫人受寵若驚了點(diǎn)。

    只見柳大老爺頓了一頓又開口道：“我自會往棲意中走上一朝，淮揚(yáng)那里也會勸上勸，只成于不成……卻只能看你母親造化……”

    說罷便起了身，柳淮安原還想說上一句，卻叫柳大老爺回身止?。骸凹o(jì)宰相那里便是你生出的事端，你自去平息了罷，至于旁的成于不成只且看命，當(dāng)年為父這里便是認(rèn)了命，如今你母親那里又如何認(rèn)不得？”

    話以至此，多說無益。更莫說柳大老爺后面那一句認(rèn)命的話，又是帶出三分恨意。

    恨得是誰是自是不言而喻，柳淮安并不敢再多言，只自家舅父那里，卻是少不得要親自走上一回。

    卻并非是依著柳大老爺?shù)囊馑紕衿淠獙α斠恍衅鸫跄?，不過是瞧著自家父親的態(tài)度，已是不存太多期望罷了。紀(jì)流年好歹同自家母親一母同胞的姐弟，如何不會真心救上一回？

    柳大老爺出了花廳的門，由李管事伺候著將身上的朝服換了下來，只著一身家常衣裳，便沒有一身威嚴(yán)中正之氣，也像個尋常人家的慈父一般，這會只想去瞧瞧身子不好的兒子。

    李管事人精一般，且看大爺出去時那般模樣，便也猜出事情的根本，自家老爺臉上一時也瞧不出旁的情緒，難免擔(dān)心的多問一句：“可是剛頭那樁事兒出了差子？”

    柳大老爺瞧了他一眼，抿了抿本就有顯得有些嚴(yán)謹(jǐn)?shù)淖旖牵⒉豢梢姷狞c(diǎn)了點(diǎn)頭才道：“怕是淮揚(yáng)已經(jīng)察覺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鬧著離府只往棲霞山去?！?/br>
    李管事聞言只在心里道一句不好，若是柳二爺較真一回，合府上下又是哪一個能勸得住的，看自家老爺?shù)募軇葸@便是想往棲意里勸上一回，只這原就不甚好的父子關(guān)系，可千萬莫再因著景春閣那位更加惡化上一回，當(dāng)真是……不值當(dāng)?shù)摹?/br>
    “恕老奴直言一回，若真是二爺那里有了防備，怕是老爺此時不宜前往，只老爺不去，這樁事兒原是同您不沾半點(diǎn)干系，二爺那里便是有氣也決計(jì)怨不得老爺半分。可老爺若是去了，豈不是叫二爺覺得您是伙同著大爺一并算計(jì)了他一回……”

    這一碴兒，柳大老爺何嘗未曾起過，紀(jì)氏那里是死是活，原他便是無甚干系的，只上一回老夫人那里抹著淚的求他一回，何況家府里的幾個侄子就要入仕，春闈三試一應(yīng)官員扯出來哪一個，同紀(jì)流年也錯不開干系，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只能求和一回，這才想了那般辦法。

    如今眼見東窗事發(fā)，淮安過來哭求，卻又叫如何袖手旁觀一回，畢竟當(dāng)日那一樁原是自己點(diǎn)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