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風子軒仍是直直地看著床上的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被希望和絕望揉成碎片,他克制著自己不要相信周六的話,可是心里又止不住地幻想,假如濯流沒死,假如他又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幻想太美,就像一把挫骨的彎刀,將血rou寸寸剜下。 “嗤”—— 濯流胸前的衣服撕開,露出散發(fā)著黑氣的胸膛,胸前被閻血月洞穿的傷口,外延仍然有干涸的黑色血跡,看起來十分猙獰可怕。 周六聽見風子軒嗚咽了一聲。 時間耽誤得越多,對他們的形勢就越不利。 周六一咬牙,拿出唯物主義者的勇氣,將手伸進濯流胸前的傷口。 風子軒突然捏住他的肩膀,好像要把他的肩膀和鎖骨一起捏碎一般。 “你干什么??” 周六疼得半邊身子都僵住了,他低聲呵斥:“風子軒,把你的爪子拿開!” 不知為何,風子軒竟然聽了他的話,把手松了,風子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那一刻,周六特別兇,讓人本能地乖乖聽話。 周六摸到那個紙質(zhì)觸感的東西,深吸一口氣,用力往外一拽。 “嘩”—— 床上的人忽然變成一片虛影,什么身體,什么傷口,全都變成了點點微光,因為周六抽走了將它們凝聚在一起核心,而漸漸散開。 “這是——”風子軒驚愕地瞪著床上,許多白光如螢火蟲般飛散開,點點光斑流過視網(wǎng),照亮風子軒震驚的臉。 周六舉起右手,兩指之間夾著一片紙折的小人,紙人中間穿過一縷頭發(fā)。 “是個符咒,”周六解釋說,“可以用已死的人的頭發(fā)復原他的形象?!?/br> “已死的……?” 周六不忍看風子軒的表情,他拉住風子軒的手,學著陳柯的動作,揉搓他的手背,這樣可以讓人好受一些,周六道:“對,濯流早就不在了,你還記得那天,你帶他來求閻血月嗎?從那個時候起,濯流就不是你認識的濯流?!?/br> “濯流……早就……”風子軒耳中嗡嗡作響,他已經(jīng)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好像有什么固有的信念崩塌了,變成一片鮮紅的血霧,噴灑在黑暗世界的表面。 “風子軒!”周六看見風子軒吐了一大蓬血,臉色蒼白得好像就快死了一樣,他心里的疼痛彌漫開一片,那句“我就是濯流啊”卻不能說出口。 “阿六,你老實告訴我,”風子軒問,“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風子軒的眼球因為激動而顫抖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看清楚眼前本該熟悉的人,周六注視著他的時候,為什么他會想起演武場的那個夜晚,他發(fā)酒瘋,濯流無奈地望著他,那雙眼睛,那種眼神,總是包容、在抽身離開時卻又絕情無比的濯流,他從來沒看清楚過的濯流—— 風子軒不敢再給自己希望,只要一根針尖那么小的希望落下來,就能把他碾碎在地。 “呵呵,我也想知道,周六,你到底是誰呢?” 閻血月陰惻惻的聲音傳來,末了,帶著詭異的笑意,揚起一個尖銳短促的尾音。 第54章 防盜章 no.2 冥王殿的入口處,閻血月負手而立,光線自他身后洞開的大門外照射進來,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呵呵,乖徒弟,你可真是帶來了個妙人兒啊——來,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若不是知道閻血月殺人不眨眼,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甚至說話還很客氣,圓滑好相處。 “師父?!憋L子軒微微側(cè)身,有意無意地擋在周六身前,“貿(mào)然闖進這里,是我的主意,請師父不要責怪阿六?!?/br> 閻血月低笑一聲,背著手,一步一步,向殿內(nèi)走來。 “我不會責怪你們,怎么會責怪你們呢,”閻血月笑著說,“我只是好奇,這位阿六到底是誰?徒弟,你一定也很好奇吧,你為他掏心掏肺,卻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這不是很可怕嗎?” 閻血月的聲音充滿蠱惑力,一語擊中要害,令風子軒也遲疑起來。 他抓住周六的手腕,低下頭,神色復雜地打量著這張熟悉的臉,周六跟在他身邊這么久,他卻從來不知道周六到底從哪兒來,想干什么。 壓力在沉默中倍增,風子軒并未問出半句話,周六卻已經(jīng)感受到他的懷疑和搖擺不定。 不過,他早已準備好了說辭。 “你不覺得,我和濯流長得很像么?”周六道,“其實,我是……他的遠房表兄。” 聽到前半句時,風子軒的呼吸都快凝滯了——后半句,則像是一句荒謬的笑話,用來搪塞泛泛之交還可以。風子軒抓緊了周六的手臂,聽到這樣的解釋,他甚至有些惱火:“你知不知道,我和濯流從小一起長大?他和我都是孤兒,哪里有遠房表親??” “我也是在他進入修真學院之后,才因緣巧合和他聯(lián)絡上。”周六回答。 “那為什么我從來沒聽他說過你?”風子軒問。 “我不知道為什么,”周六鎮(zhèn)定自若地說,“但那一陣,我每天晚上都會和他視頻通話,問他在修真學院里過得怎么樣?!?/br> 風子軒驀然想起,剛進修真學院那陣子,濯流確實每天晚上都在和人聊天,而且還會偷偷躲進角落里,以至于風子軒誤會他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甚至趁著閉關的時間偷看濯流的手機,想弄清楚他到底在和誰聯(lián)系。 風子軒困惑:“我不明白,為什么他不告訴我,而且,我——”我偷看他手機,他還把聊天記錄清空了,如果只是表兄,為什么不告訴他呢? 難道是因為—— 風子軒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因為濯流和他本來都是孤兒,后來濯流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是有親人的,但風子軒卻沒有,怕他因此傷心,所以才沒告訴他? 的確有這種可能,那個時候的濯流,總是處處為他著想,為他想辦法筑基,為他爭取甲班的名額,為他修建嫏嬛閣。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他懷疑他,偷看他的手機,為了自己的面子,當著他的面挑釁天鈞,還屢次喝醉酒,不顧他的意愿強迫他。 …… 想到這里,風子軒以為自己已經(jīng)痛到極致的心臟,好像又完全掏空了,帶有腐蝕性的酸澀氣體漲滿胸腔,每一次呼吸都會因為愧疚而痛苦萬分。 “阿六……”風子軒退了一步,好像站立不穩(wěn)一樣,他躬身彎下腰去,單手撐在珊瑚床邊沿,臉面朝下,聲音悶悶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周六心里并不比風子軒好受多少,假如風子軒只是愧疚過去,周六就是因為正在進行的欺騙而不得不忍受心理折磨,并且,風子軒的痛苦他都看在眼中,卻仍然不得不把謊話說下去,同時,因為風子軒流露出的每個表情而深深內(nèi)疚。 明明之前已經(jīng)策劃好了每個步驟,理想中的完美結(jié)局正在不斷靠近,但這過程卻令人飽受折磨,周六感到心力交瘁,假如這一次還不能使他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覺得自己會精神崩潰。 “你早就發(fā)現(xiàn)濯流不對勁了,所以才來找我?可我是個白癡,我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風子軒捂住臉,悶聲苦笑,“他早就死了,是被我害死的,我這一百多年來一直在想,為什么阿流會離我越來越遠,原來——是我自己親手推開他的?!?/br> “不是的!”周六實在聽不下去風子軒的自責了,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壞蛋。 “是這么回事,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的話,我告訴你真相,是我害死他的,”風子軒終于站直了身體,轉(zhuǎn)過身來,面朝周六,“你要給他報仇,現(xiàn)在就可以動手了?!?/br> “風子軒!”周六提高了聲音,“我什么都不會做,因為你根本沒錯,你是無辜的,一點錯都沒有?!?/br> “阿六,我實話告訴你,我覺得活著很沒意思,你看,我甚至會在你身上尋找他的蹤跡,而不是真正把你當做你……這很不公平?!憋L子軒臉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笑意,“我曾經(jīng)以為,只要實力夠強,就可以握住我想要的一切,可是現(xiàn)在,我成為武神也許只是時間問題,但我卻失去了繼續(xù)下去的動力。” “你,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很難受……”話到末尾,周六甚至說不下去,他望著風子軒,眼前一片模糊。 “阿六,你是個好人,我也不想臟了你的手,自我了斷這種事,還是不要麻煩別人了?!憋L子軒臉上帶著朦朧的笑意,目光茫然地望著空中,仿佛那片虛無之中,會有他期待的人、夢想的生活,只要他跨進去,身后這既無希望也無光明的沉重現(xiàn)實,就可以結(jié)束了。 “很好?!遍愌峦蝗慌钠鸢驼?,“這個解釋我很滿意,這個結(jié)局也不錯?!?/br> 與氣氛格格不入的鼓掌聲回蕩在冥王殿里。 閻血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徒弟,你受了我的恩,還沒有報答我,就這么死去,未免不太合適吧?!?/br> 閻血月這話說得,絲毫不像是一個疼愛徒弟的師父,不過,周六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所以并無意外。 而另外一個人,風子軒,他早就已經(jīng)失去痛感了,就算這會閻血月殺了他,他也只會感謝閻血月給他個痛快。 “你要怎樣?”風子軒木然問道。 “你的身體資質(zhì)不錯,作為我靈魂的繼承者,應該很合適。”閻血月笑道,“既然你要死,那就把身體留下來吧,也算沒有枉費我栽培你的一片苦心啊?!?/br> 閻血月笑得滲人,言辭也殘酷不近人情,他本來還想再裝模作樣一陣,但既然紙偶之計已經(jīng)敗露,風子軒又失去了求生意志,此時露出真正目的倒也沒什么壞處。 風子軒還未說話,周六上前一步,手中暗結(jié)土壁,揚聲辯駁:“閻血月,你不要做夢了,你對風子軒有什么恩情,不過把他當槍使,他單挑三大世家和修真學院,已經(jīng)還清你所謂的恩情。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逼迫他效忠于你,這個前提是你救了濯流,現(xiàn)在這前提被證明是假的,是你玩弄人心的手段,你怎么還好意思讓他報恩?讓他把身體獻給你,給你去做更多壞事??” 周六不確定自己的土壁能不能擋住閻血月的黑光,說完這些,他立刻閃身向旁邊躲去。 閻血月卻只是抬手撫弄了一下袖子,看見周六的行為,他不禁笑了出來:“這位小朋友,你何必多管閑事呢,沒聽說我徒弟只把你當做個替身?你這番真情實意,還真是令人感動,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與其替別人cao心,你不如想想怎么從這里活著出去吧?!?/br> 周六咬牙,現(xiàn)在閻血月的真面目已經(jīng)暴露了,距離風子軒頓悟成為武神應該不遠了,但他也不知道頓悟是怎么個流程,有沒有什么征兆。 他一邊撐開土壁,一邊后退,退到珊瑚床邊,風子軒正木然站在那里,像座沒有生氣的塑像。 空曠的冥王殿里,響起閻血月的腳步聲。 閻血月走的不快,一步一步,卻有種壓迫感,仿佛每一步都正好踩在心跳的間歇上,讓人有種憋悶的感覺,好像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他展開五指,黑光化作一道一米多長的利刃,邊緣不斷迸出強大的能量波,將周圍的景象扭曲成視頻信號不佳時那種帶著破碎線條的虛影。 滋滋—— 黑暗靈力如強電流般擊穿空氣,在空中發(fā)出微弱的爆裂聲。 作為一個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守法公民,周六雖然浸yin修真界若干天(一百多年都是快進的,不算數(shù)),但,面對閻血月這種級別的變態(tài),他仍然會害怕,恨不得拔腿就跑,或者干脆別參與到這些事情里來??墒撬麃砹?,也不能跑,他只能等著,等著風子軒頓悟。 假如風子軒頓悟不了呢? 周六心中產(chǎn)生一剎那的恐慌。 但很快又被理智壓了下去。 只要因果鏈條不變,就會導向相同的結(jié)果。 那張寫著因果鏈條的紙,正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放著,他可以確定,他的計劃沒有任何問題,一切都按照預計中的進程推動著。 “風子軒,你還在發(fā)什么呆!”周六側(cè)過臉,惱火道,“如果你真的被這個禿頂老男人魂穿了,你以為他會拿你的身體做什么好事嗎??” 禿頂老男人? 閻血月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扭曲。 下一刻,黑光爆出,宛如當初貫穿濯流那般,瞬間擊向周六。 第55章 防盜章 no.2 周六瞬間放出土壁,七層土黃色的遁甲依次結(jié)壁成功,護在他面前。 “撲撲”黑光擊穿土壁,勢如破竹,瞬間穿過六層。 當最后一層土壁也龜裂開—— 周六已經(jīng)躲到了風子軒身后。 他快速劃破手指,在珊瑚床上畫了一個陣法,將靈力注入其中。 “小朋友,你以為躲起來就有用嗎?”閻血月一邊笑,一邊緩步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