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真痛苦啊。 她真想把他的手掰開,把他的脊背掰直。不要掙扎了,不要掙扎了,她心里說,我受不了了。她寧愿看到他悄無聲息的死去,也不想看到他這樣痛苦的掙扎。這是在活割她的rou,活剜她的心。 她在心里默默求道,痛快點吧,給我個痛快的吧,不要再折磨他了,也不要再折磨我了。她一遍又一遍祈求…… 他終于停下來了…… 第164章 召李惠(改) 他死了。 她感覺到他死了, 但是她不敢睜眼去看,也不看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她抱著的身體,就一直坐在那, 坐了許久。 殿中宮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里面不對。只聽到皇上和皇后在說話, 又在哭泣,似在訴別。后來兩個人都沒有聲音了, 皇后仍在坐在那,還是摟抱的姿勢, 只以為皇上睡著了, 沒有得到傳召, 也不敢進去打擾。 她就那么抱著他,不管死沒死,只是想多抱一會。 奇怪, 死之前那樣恐懼,這個時候心中卻格外平靜了。她見不得他痛苦掙扎。他掙扎,她無能為力,只會崩潰恐懼, 他安靜了,她也就安靜了。 此時意識無比清醒,她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做什么。只是她不想動, 她希望這一刻能久一點,再久一點。她抱著他,一直到他的身體冷掉,蠟燭的光芒越來越微弱了, 時間仿佛要凝固了,她終于喚道:“來人。” 她聲音非常平靜。 李賢在外面聽見了,進來領(lǐng)命。李賢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皇帝已經(jīng)死了,李賢低頭恭著身,眼睛的余光看到皇帝靠在皇后懷里,表情仿佛是睡著了。李賢當真就以為人是睡著了。 真的是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 皇后的表情語氣沒有一點驚慌,壓根就不像是皇上駕崩后該有的反應(yīng)。她相當鎮(zhèn)定,好像是尋常的吩咐。 她說:“去傳太子到太華殿來?!?/br> 李賢不解,這個時候傳太子來做什么呢?皇上都已經(jīng)睡了。不過他也沒法子問,皇后說傳就傳,他回說:“臣這就去傳?!?/br> 馮憑此時頭腦很清醒。 她現(xiàn)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拓拔泓即位,以及殺了李惠。李惠一直在監(jiān)視她,預(yù)謀對付她,她要在李惠動手之前先殺了這個人。拓拔叡剛死她就殺輔政大臣,她知道自己這個行為有多兇險,會使自己陷入道義上不利的境地,會成為別有用心之人攻擊她的口實,甚至會招來嫌疑……但是她沒有選擇。她不動手,李惠就要動手。不為刀組,就為魚rou。 李惠還不知道皇上已經(jīng)駕崩,等他知道了,他就會要她的命。現(xiàn)在是她唯一的機會。 李賢去招太子,她喚了名宮女,去傳楊信進來。 楊信跪在地上,馮憑仍然摟著拓拔叡,說:“宮中現(xiàn)在有什么異動嗎?” 楊信也沒看出皇帝死了。 楊信只當她是日常的詢問。她命楊信暗中在宮中各個角落布了眼睛,替她注意著宮中所有將領(lǐng)的異動。楊信接到任務(wù),可說是盡職盡責,說:“今夜暫時沒有什么異動。” 馮憑點頭,說:“那我便召李惠入宮了。你去把李芬找來,等李惠進宮入殿以后,就派人在殿外嚴守?!?/br> 楊信明白了:“臣明白了,臣這就去?!?/br> …… 李惠住在尚書臺中。 陸麗告病之后,他便全權(quán)錄尚書事。 他實在太忙碌了。 既要承擔政務(wù),處理全國上下的事情,又要監(jiān)視著拓拔叡和皇后,每天忙的分身乏術(shù)。為了能就近掌握宮中的動向,不錯過任何風吹草動,他直接住在尚書臺。 這天夜里風很大,狂風吹落一地的樹葉。他獨自一人,還在臺中處理著昨日未完的文牘。 他看起來身體健朗,實則年紀大了,眼有點昏花,看那卷宗的時候,得拿的老遠。在一旁協(xié)助他的是半月前剛調(diào)到尚書省的李益。青年穿著一身緋紅的官袍,目光專注于卷,越發(fā)顯得面如白玉,濃眉長睫,唇紅齒白,如畫片兒般的美男子。 李益有才干,因為均田風波被罷職。起復(fù)五品散騎常侍,永安寺失火后再度被罷。李惠認為他是自己人,所以錄事之后就再度起用了他,將他調(diào)到尚書臺,起復(fù)為二品尚書從事。 這深夜無人,李惠一邊老眼昏花地閱著文卷,一邊感慨道:“都說我想攬權(quán),好像這權(quán)是嘴上說的似的。這朝廷的公文,每一件都要我處理,大事小事每一件都要我拿主意,這攬權(quán)就是攬事啊。沒有空攬權(quán)不做事的,權(quán)越多事兒就越多。我是驢馬的命,陸麗才是聰明人吶。你說說,那些整天一夜睡到大天亮,成日笙歌燕舞的人,有什么資格說我這夜夜勞形案牘的人攬權(quán)吶?占著位子不做事那才是攬權(quán),我這是驢子拉磨呢?!?/br> 李益知道李惠這人,嘴里抱怨辛苦,不想攬事云云,其實心里是極喜歡攬事的。他極享受被群臣阿諛恭維,高高在上,決定一切的感覺。李益在朝中混了多少年了,拍馬屁的功夫已入了化境,他站在案前,目光瀏覽著手上的簡冊,仿佛無奈似的笑說:“位高人愈妒,可惜這世上能理解明公的人太少了?!?/br> 他口氣很隨意,仿佛是朋友聊天似的。李惠到了這種地位,早就見不得那種奴顏婢膝,媚笑堆糖的拍馬了。因為太明顯,顯得自己好像就喜歡被人溜須拍馬似的,他豈是那種庸俗的人? 李益的話戳中了李惠心思。可不就是位高人妒?李惠嘆說:“高處不勝寒啊。老夫也不在意世人理不理解,只要無愧于心便罷啦。” 李益語氣惋惜:“明公是不爭的高人。只是世人,不爭者少,爭者多;貴者少,賤者多;明者少,愚者多。話語卻時常掌握在那些愚者手里?!狈路鹪谔胬罨莶恢?。 夜很長,李益附和著李惠正說著話,突然有宦官來,竊聲說:“昨夜太華殿中一直傳出哭聲,皇上恐怕要不行了。” 李惠心中一驚:“當真?” 那宦官同李惠說話,李益便轉(zhuǎn)過頭去做自己的事,假裝沒看見。李惠突然一句高起來的“當真”,將他的心又抓起來了。 宦官說:“還不清楚,現(xiàn)在還沒有傳出消息?!?/br> 宦官走后,李惠頓時無心做事。他從案前站了起來,面色嚴肅,開始在殿中踱步。 李益的心,跟著他的腳步聲,也浮躁起來。 會是什么事兒呢?這個時候,能讓李惠急成這樣的,恐怕只有那宮中的事兒了……難道是皇上…… 他腦中浮現(xiàn)起馮憑的影子。 她丈夫快不行了,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痛苦很艱難吧。二十多歲的女子,卻要經(jīng)歷這種事情,他無法想象她現(xiàn)在是有多煎熬。失去愛人,還要面對李惠,面對朝中的重重危險,幾乎如同身在地獄了。 時間一點一滴,慢的人心焦。李惠在殿中走來走去,過了約一個時辰,終于,外面又有人來了。 這次也是太華殿中的宦官,叫王芹的,說:“皇后有旨,請李公到太華殿覲見?!?/br> 李惠忙不迭道:“好,公公前面帶路吧?!闭苏律?,跟著出去。 狂風吹著高樹,發(fā)出凌亂嘩嘩的聲音,宮殿道上落滿了厚厚的樹葉。風吹的人寸步難行,幸得那宦官緊緊攙扶著他才沒被吹倒。 李惠心中若有所感。 他有預(yù)感,皇上一定駕崩了。 這個夜晚,天氣,很像是會死人的天氣……飽經(jīng)滄桑的人,對死亡的氣氛總是感受的格外深刻。天氣往往能預(yù)兆很多事。他還記得他老母過世時,是個大雪天,他老父過世時,也是個干燥大風天。身體衰弱的病人,在極端的天氣里往往挺不過去,很容易就死了。 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皇上駕崩這天了。 他激動之余,也有些惋惜?;噬线€年輕啊,今年方二十六歲。 拓拔家的皇帝壽命都不長。而今這位更短的可憐了,還不如他祖父、父親活的長。 李惠已經(jīng)開始回顧了。 這位中宗皇帝,其實為君還是不錯了。仁德寬宏,體恤百姓,在位期間沒有殺過太多人,也沒興過太多戰(zhàn)事,性子比他前面那幾位都好的多。稱的上是個好皇帝,為人也稱得上是個好人。李惠雖有個meimei死在他手上,但其實也并不恨他,畢竟他對李家還是很恩遇。如果不是牽扯到利益,李惠還是愿意讓他長命百歲的。 而今死了,只能說是天命不與,非他李惠之罪。 皇上駕崩了?。?/br> 哎! 接下來的重擔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他真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這份擔子可不輕吶,不是人人都能擔的,真讓人如負泰山啊。從今往后,他一定要小心謹慎,專注勤懇。 再辛苦,也要承擔著。再難也要應(yīng)對著。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會盡忠盡智輔佐新君的。 尚書臺和皇宮正殿只隔了一天御道,離皇帝的寢宮也不遠,很快就到了太華殿外。 李惠醞釀了情緒,準備入殿之后見到皇上,便要痛哭一場。 …… 太華殿中,拓拔泓錦衣繡袍,玉樹靈芝般地站在馮憑面前,疑惑說:“皇后詔我來做什么?” 十二歲的太子,已經(jīng)長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模樣了。和他父親當年多么相似啊,也是雪白的皮膚,嫣紅嘴唇,秀目長眉,一雙黑里泛著紫的眼睛,好像要把人的心吸進去。只是一張臉,便要傾倒萬千少女。她真希望眼前這少年是她的兒子。 可惜不是,這少年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 皇后臉上猶帶著淚意?;屎笊砗笫抢罘?,此時正拿著手帕拭淚。氣氛有種特別的凝重,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做。 拓拔泓正不解,馮憑走上前,摟了他單薄肩膀,輕輕啜泣了兩下。 女人的手,撫上了他脊背,激起了他骨髓里一陣戰(zhàn)栗?;屎箢~頭抵著他肩,白皙柔美的臉蛋帶著香粉,搖曳著金釵和明珠光芒的烏發(fā)貼著他側(cè)臉。也不知是女人的體香還是脂粉香,濃郁的鉆進了拓拔泓的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