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昨天它去了宮異的聽石齋,今天又在宮異出事的時候現(xiàn)身…… 江循愣了一會兒神,好容易等到知覺恢復,就聽到了殷家子弟冷冷的譏刺聲:“……這座位上可有寫你宮異的名號?你憑什么處處占先?” 宮異氣得眼圈通紅:“我是宮家家主,自然與你們不同,那位置就該是我的!” 這話一出,幾個殷氏子弟對視一番,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家主?敢問宮家主,你們宮家可還有旁人?” 這話鋒芒太利,生生在宮異的心口戳出了個血洞,他的眼淚都要涌出來了,卻被他憋在眼眶里圈圈打轉,額頭上綻開了青筋:“你們休得妄言!宮家會在我手上重新振興,你們……” 他的話被淹沒在了一片哄笑聲中。 “振興?憑你一個?你除了一柄天憲還有什么本事?” “可別這么說,宮公子將來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一代代生下去,千秋過后,宮家生也能生出個大族來,重現(xiàn)當年盛景啊?!?/br> “話是這么說,但誰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入你宮家的門???早些年應宜聲還在,無論誰貼上宮家就是個死,現(xiàn)如今有了那鉤吻太女,也好不到哪里去?!?/br> “……說起來,幾月前宮公子死的那個小廝叫什么來著?” 這話句句生刺,別說宮異了,就是江循聽來都鬧心,話越說越過分,他終是忍無可忍,調轉傘尖對準了那為首刁難人的殷無堂:“……他叫明廬。殷家各位,若無別的問題請各回各位,不要咆哮學堂?!?/br> 殷氏宗族龐大,這幾個子弟都是殷氏旁支所出,自恃為望族殷氏之后,任性胡為是常有的事,見江循發(fā)聲替宮異分辯,殷無堂冷笑一聲:“往日可不見秦公子和宮公子如此要好,莫不是秦公子好龍陽,想收了宮公子做個兔子?” 宮異頓時氣得小臉慘白,殷無堂滿得意地越過江循肩膀,俯視宮異。 應該說,殷無堂完全沒把江循放在眼里。 這位秦家公子性情溫和,軟得跟團面似的,簡直能任人搓圓捏扁,所以,當殷無堂整個人橫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幾滾才趴穩(wěn)的時候,他還沒能反應過來。 過了段時間,耳邊的蜂鳴聲才退去,腮邊麻痛得他張不開嘴,他正勉強往起爬,就見一張臉靠近了他,越靠越近,殷無堂眼前金星飛舞,腫成一條縫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雙瑩潤的唇,向上移去,便是一雙帶著絕頂sao氣的眼睛,桃花泛泛,輕輕的一眨,便帶出了幾分誘惑的笑意。 江循提著陰陽,越過一眾呆愣的人,拎起殷無堂的前襟,湊在眼前看了看,故作浪蕩地一笑:“若真要找個兔子,我倒更中意殷公子些?!?/br> 不得不說,這張自帶風流的臉相當好用,自己的唇只湊在離殷無堂的嘴唇三寸遠的地方,一字一字地帶著媚氣拂在他的臉頰上,這般曖昧的距離,讓周圍的一干人等全部目瞪口呆。 江循:“……不行了。” 阿牧:“……唔????” 江循:“這次我覺得我好帥?!?/br> 江循的確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得巧妙,他本人是個清心寡欲的,偏偏穿成個招蜂引蝶的媚相少年,不少世家的姑娘都有意無意地來找他說話,江循又是看過《獸棲東山》原著的,看到姑娘甲,就想起來原著里自己好像和她倒掛了葡萄架,看到姑娘乙,就想到原著里她和自己在房頂上的對月八式、九淺一深。 這么天長日久的下去,江循怕自己受不了,索性趁機浪上一把,至少能隔離掉一大批接受不了龍陽之好的小姑娘們。 阿牧:“……○| ̄|_你回頭看看?!?/br> 江循正沾沾自喜,依言回頭一看,頓時喉頭一梗,差點兒被自己嗆死。 紀云霰就站在花窗邊,唇角含笑,一如江循的高中班主任,那個酷愛把一張大臉貼在教室后門玻璃上的婦女。 循著江循的視線望去,在場幾乎所有的殷氏子弟都鐵青了臉色,小跑著各歸各位,正襟危坐,但顯然已經晚了,紀云霰悠悠踱到門口,下令:“殷無堂,殷無臻,殷無越,殷無乾,公課結束后來白露殿找我。” 幾個剛剛才耀武揚威的家伙馬上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小白兔似的說了聲“是”,連個多余的字兒都不敢多說。 言罷,紀云霰朝向了江循,粲然一笑:“……秦公子對我殷氏子弟有興趣嗎?” ……江循仿佛明白了,為什么玉邈剛才還能不動如山地坐在原地,任由殷氏子弟作死。 他忘了紀云霰每天這個時間,都會來公學這邊轉一轉。 所幸江循臉皮夠厚,直起腰來收起手中陰陽,笑道:“云霰姐能準嗎?” 紀云霰揮揮手,玩笑道:“反正都不省心,看中哪個你挑了便是?!?/br> 殷家的幾只作鵪鶉狀,大氣都不敢出。 紀云霰轉身走后,殷無堂灰溜溜跑回了座位上,宮異的那張書案也乖乖留了出來,宮異站起身來,抬頭看了一眼江循,嘴唇動了動,但終究也沒說什么,撞開江循的肩膀,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把被墨染臟的青衫脫去,垃圾一樣團作一團,丟在了外面。 他回去更衣,江循也合了傘,回到自己位置,秦秋立刻湊上來星星眼:“哥哥你好厲害!” 江循溫柔一笑,抬手順了順她的毛,視線卻不自覺地落在了花窗處。 一場鬧劇過后,江循也沒能忘了那莫名出現(xiàn)的鬼美人。 她到底是什么來頭?是沖著宮異來的?鬼美人既然能掩藏自己的氣息,又為何要露出端倪來? 江循本來就想著鬼啊神的,敏感得很,當察覺到有視線在注視自己時,他立時一陣惡寒,馬上轉身去尋視線的來源。 公學里人還未齊整,大家各自干著自己的事情,亂雪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玉邈正合上手中書卷,輕輕放在桌角邊沿,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江循很快發(fā)現(xiàn)是誰在偷看自己了。 殷無堂慌亂地撤回了視線,由于太過緊張,后背都緊繃了起來。 阿牧很是擔憂:“他不會是想報仇吧?” 江循:“……我覺得不是那樣的。 阿牧:“咦?為什么?” 江循:“……正常人會對剛剛揍過自己的人臉紅嗎?” 阿牧:“那說明他真的是很生氣啊。Σ( ° △°|||)︴……看,他又偷看你了,一定是想報仇。下了學我們和枚妹一起走吧qaq” 江循:“……阿牧你別說話了,我想靜靜?!?/br> 他只是隨口一撩而已!預期目的也只是想讓妹子們對自己敬而遠之!根本沒有想過要摟草打兔子??! ……老天保佑這貨不是個抖m,老天保佑他只是看我不爽想揍我一頓。 江循一直糾結到展枚進入學堂,才和他聊上兩句,好排遣內心見鬼的憂傷,然而背后仍然有一道目光,在不斷視jian他。 他果斷裝死,全程沒抬頭,心無旁騖,沉醉學習,不能自拔。 除了這些波瀾,這天過得倒也平順,散了課秦秋就拉他去后山玩兒,江循當然是千哄萬哄地順著她,眼前卻不斷地閃現(xiàn)那水墨女鬼的臉,還有殷無堂瞟著自己時紅得不正常的耳朵,時常發(fā)愣。 等從后山回來、送秦秋回了居所,江循獨身一人走在花園中,滿腦子就只剩下了那含笑的女鬼。 他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那東西會隨時出現(xiàn)給自己一個驚喜,就看到前方迎面走來了一個琉璃色身影。 江循如獲至寶,顛顛兒迎了上去,還沒等開口,那人便冷了臉,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 江循起先以為玉邈身邊跟著那個性子活潑的八哥玉逄,或是那個無口嚴肅的七哥玉遷,果斷收斂表情,裝作與他不相熟的模樣,擦肩而過,可走出老遠,江循也沒看到什么人跟著他。 他驚訝,回頭看去,卻已經不見了玉邈的影子。 ……嗯? 江循站在原地,有些想不通:玉九這是怎么了? 月懸當空時,幾個殷氏子弟才帶著一身酒曲氣味,從白露殿中沮喪地出來。為首的殷無堂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過其他的幾個也是面帶菜色。 被罰了三個時辰的舂米,任誰的臉色都好不了。 幾個人匆匆散了,各回各家。 水一般澄澈的月色中,殷無越踏在小徑上,靴底颯颯作響,遠遠的,他便看到一個未曾謀面的清雅少女,坐在縹碧的凈心湖邊,望著水光,唇角盈盈含笑。 殷無越看著那美麗女子,不禁心生喜歡,靠近了,整一整月白藍衣裰,施了一禮:“姑娘……” 未出口的話,被噎在了他的喉嚨間。 眼前的姑娘扭過頭來,沖他嫣然一笑,一雙溫柔的雙眸在臉上散開,不多時,整張臉都變成了一個氤氳的墨團,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第11章 扇面美人(三) 宮異在聽石齋里捧著本琴書,卻完全無心于此,白天里那些嘈雜的議論和言語就響在他耳邊,刺得他渾身發(fā)熱發(fā)燥,狠狠地把書往案上一扣,趴在書上,把臉埋在胳膊里不動彈了。 趴也趴得心煩,他索性又坐直起來,從隨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枚銀幣。 三月前在晨會上收到這枚銀幣時,宮異打心眼兒里瞧不起那姓秦的,在他心里,秦家就是個鍛寶煉器、玩弄手工的匠人,哪里比得上昔日宮家的榮光。 但這銀幣的主人,今天護了自己一回。 明廬的事情,自己曾疑心于他,他也沒因此生出芥蒂來…… 宮異還是個總角小童時,宮家是何等的光鮮榮耀,來拜師入門的人絡繹不絕,誰想到高樓大廈一夕傾塌,家?guī)熡H朋個個死無全尸,得知消息后,宮異撐著高燒的身子趕到了祭祀殿薄子墟,奔走在尸山血海之間,兵器散落、血rou模糊、衣衫破裂、信物滿地,根本辨不出誰是誰。 由于擔心尸身長留會滋生瘟疫,宮異清點出能用的東西后,和明廬一把火點了薄子墟。 他跪倒在滔天大火前,一拜到底,手指將身側地面抓出十道泥土翻卷的痕跡。 ……現(xiàn)在明廬也不在自己身邊了。他還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溫暖嗎? 宮異收斂了心思,捏緊那枚毫無靈力流動的小銀幣,在手里顛來倒去地研究一番,仍想不通秦牧是怎樣把這東西從右手變到左手的。 他還帶著點兒包子形狀的rou臉頰輕鼓了鼓,捧著銀幣,別扭地嘟囔了句“謝謝”,就快速把銀幣掖回了荷包,把臉重新埋進臂彎里不動彈了。 少頃之后,聽石齋的門被叩響了,篤篤的,很是小心。 是觀清? 宮異捧著微微發(fā)紅的小臉用力蹭了蹭,擺出一副冷漠嚴厲的樣子,拉開了門。 來人有點讓他吃驚:“你?” 亂雪笑得很甜,琥珀色的眸子毫無心機地彎成一彎勾月,他懷里抱著宮異下午團起來丟掉的青衫,現(xiàn)在已經折得整整齊齊,上面的墨跡也消失不見了。 宮異很戒備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是秦牧叫你來的?” 亂雪認真比劃:“不是。……墨,我磨的,臟了,我洗。” 說完,他把衣服雙手奉上,因為宮異個子小,他還微微弓下了腰,看上去有點兒滑稽。 宮異一臉狐疑,單手搶過衣服來:“好了,你可以走了?!?/br> 說著他就要關門,沒想到亂雪主動伸手過來,抓住門扇,宮異一驚,右手要去摸腰間的天憲,手腕卻被亂雪提前一步捉住。 亂雪一臉純真:“名字?!?/br> 宮異:“……哈?” 亂雪努力讓自己的表意清楚起來:“宮公子,名字?!?/br> 宮異總算聽懂了亂雪的話:“你問我的名字?你要做什么?” 亂雪卻只顧著笑,弄得宮異火起,又要關門,誰想到這家伙膽大包天,居然敢拽著他不放手。 宮異實在是煩了,才猛地甩了下胳膊,氣哼哼道:“我叫宮異,字履冰,行十六,熟悉的人叫我宮十六少。行了吧?” 亂雪攤開手心在他面前,固執(zhí)道:“寫……寫下來。名字。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