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樂禮扶著他的肩膀,笑容溫文:“我?guī)湍銌?,嗯??/br>
說著,他轉(zhuǎn)過身去,走到蛇瞳老人身側(cè),恭敬地沖他抱拳道:“老先生,可以向您請教一件事嗎?”
蛇瞳老者把臉轉(zhuǎn)向了他,那雙看似空洞的瞳孔中,投射出了叫樂禮有些看不懂的情緒。
……仿佛是同情。
樂禮不解其意,索性也不再多想,問道:“晚輩冒昧了,想請教老先生,剛才和您說話的公子,您可認得?”
樂禮和江循比鄰而居,他再清楚不過江循是個什么cao行的家伙,平時就喜歡說些玩笑話來逗著展枚玩兒,偏偏展枚每次都還相信。雖然沒有聽到蛇瞳老者與江循的對話,但從江循剛才的舉動來推算,樂禮有八成把握料定,這老者也只是一般的江湖術(shù)士而已,江循所言,純屬是添油加醋。
蛇瞳老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萍水相逢,以后也恐怕再無緣相見?!?/br>
樂禮很是坦蕩,開誠布公道:“我是那位公子的朋友,他說在您這里測算了自己的姻緣……”
老者嗤笑一聲,不置可否:“那位公子怕是把我當做巧舌如簧、訛人錢財?shù)男g(shù)士了。他卻不知,老身不用與他多談,只一個照面,便已知他名姓、生辰與壽數(shù)。”
樂禮:“那……敢問老先生,那位公子的名姓是什么?”
老者嘆了一口氣:“你不會信我的。你也認為我不過是個平庸術(shù)士而已?!?/br>
樂禮稍稍有些窘,但態(tài)度依舊溫和:“老人家如果不便說,我也不會追問。”
老者抬起臉來,面上的皺紋如溝壑一般,一雙豎瞳竟流露出悲憫之色:“公子,我告訴你一句話。若是你將來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事到臨頭,也請手下留情,一切都是命。是命之罪,非人之過。”
這話說得樂禮一頭霧水,答了聲“是”后,老者才松了一口氣,說:“那位公子,姓江?!?/br>
樂禮:“……”
與蛇瞳老者多寒暄了兩句,又謝過他之后,樂禮回到了展枚身側(cè)。
展枚詢問:“可問出什么來了嗎?”
樂禮無奈地笑笑:“沒什么。以后你不要信秦牧的話?!?/br>
展枚:“……唔?”
樂禮聳肩:“他連個老人家都騙,還騙他說自己姓江。”
展枚一瞬間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他馬上整肅了面容,追著前方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的大部隊去了。
如果樂禮沒想錯的話,展枚是要去教秦牧做人,教他為人處世不能打誑語。
樂禮想到展枚那板起臉說教的模樣就覺得好笑,正想跟過去,眼前卻再次浮現(xiàn)出了那雙黃色的詭異蛇瞳,輕輕一眨,那雙眼睛似乎變成了兩口深井,深井里又變幻出無窮的花樣,像是兩只巨大的萬花筒。
樂禮腳步一頓,驀然回首。
人群中已經(jīng)不見了那蛇瞳老者的麻衣身影,身后只有人海交錯,誰也不知道那滴不起眼的水珠到了哪里去。
樂禮微微皺眉,耳畔再次響起了老者滿含愴意的話音:
——“若是你將來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事到臨頭,也請手下留情,一切都是命?!?/br>
——“是命之罪,非人之過。”
……
此事于江循而言不過是個小小插曲,被玉邈懟的那一下,叫他一路上都覺得渾身不對勁,說不出是什么感覺,而回了殷氏,剛一進山門,江循就覺得氣氛更加古怪——
所有殷氏弟子都斂聲屏氣,半聲不敢張揚,走在路上,步伐也是輕而急,像是怕弄大了聲響,引得什么人震怒。
江循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粗聲大氣地給自己找不痛快,一行人都心有靈犀,一同放慢腳步,直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撞入他們的視野中。
殷無堂看到江循一行人,馬上跑過來,連比帶畫地叫他們快走,被他這么一搞,江循反倒起了好奇心,站住腳步,問他:“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跟見了鬼似的?”
殷無堂苦著臉比了個低聲的手勢:“姑母來了,正在同家主爭吵呢?!?/br>
秦秋眼珠轉(zhuǎn)一轉(zhuǎn),女孩子家總對這種盤根錯節(jié)的內(nèi)帷關(guān)系了解更多:“你的姑母?是殷青青?”
一提這個名字,江循就清楚了。
殷氏前任家主殷汝成的大女兒,是個美人兒,只是性情刁蠻。
對于《獸棲東山》里的龍?zhí)捉巧?,江循如果記得清楚,只有兩種情況:
第一,原主睡過。
第二,本人實在是太奇葩。
原主日天日地,但唯一就沒有yin過人妻,因此,殷青青屬于后者。此人有兩個記憶點,讓江循對其無法忘懷。
首先,她是鉤吻太女紀云開的生身母親。
其次,是最讓江循記憶深刻,也是讓他對紀云霰其人嘆為觀止的一點。
紀云霰出身釀酒世家豫章紀氏,在她年紀尚小時,她的父親紀淵偶爾結(jié)識了青春少艾的殷青青,二人一見傾心。紀淵休了發(fā)妻,拋棄了紀云霰和仍在襁褓中的女兒紀云雪,倒插門入了殷氏。殷青青父親殷汝成雖對這門親事有所不滿,無奈發(fā)妻去世得早,女兒又一向驕縱,殷汝成無奈之下,只得默許。
數(shù)年后,殷汝成宣布續(xù)弦。殷青青為此大鬧一場,但也找不到不贊成的理由。父女倆一直僵持著,直到續(xù)弦典儀上還不肯和解。紀淵同樣受邀入席,本想借此機會說和,緩和一下父女間的罅隙,不料,待他看到鳳冠霞帔的新娘后,他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在白露殿的高臺之上,紀云霰挽著殷汝成的手臂,透過一層金色的珠簾,對紀淵淺淺一笑。
從那時起,紀云霰便成了殷青青的繼母,紀淵的丈母娘。
第33章 失蹤(一)
江循每每思及此, 都替紀淵他老人家慢性尷尬癌急性發(fā)作。
不過, 這兩人從江循進曜云門開始就沒什么存在感, 以至于他都快淡忘了這段勁爆的倫理往事。
但轉(zhuǎn)念想想,他們沒有存在感也是合情合理。作為太女的生身父母,已然足夠苦逼, 有這么個碩大無朋遮天蔽日的黑點,不被逐出家門都是萬幸了,哪里敢出來胡亂蹦跶。
……既然如此, 她跑來這兒鬧騰, 不是純屬嫌日子過得太順的嗎?
殷無堂一張臉生生皺成了苦瓜:“別提了。殷霑失蹤了。據(jù)說失蹤得特別古怪,姑母懷疑是被魔道所劫?!?/br>
在場的人都對殷霑這個名字表示不熟, 倒是江循有點印象,在記憶中搜尋一陣后, 他恍然大悟——
殷霑,是殷青青同紀淵的次子。
江循和這孩子素昧平生, 但他的失蹤,與一件事情緊密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圍剿太女。
……媽的又跟我的褲腰帶有關(guān)系。
《獸棲東山》比較糟心的一點就是,明明該好好陳明前因后果來龍去脈的地方, 走劇情走得飛快就像龍卷風(fēng), 等到香艷旖旎“啊官人你多使點兒勁”的內(nèi)容時,作者寫得那叫一個走心走腎。
江循這廂滿心惆悵著,那邊殷無堂已經(jīng)催促他們快些離開了:“此處不宜久留,這些年……姑母因著那個人,被宗族冷落, 性子越發(fā)喜怒無常,此番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
事實證明,人的確是不經(jīng)念叨的,還沒等殷無堂話音落下,白露殿四周的密密水符法陣便驟然解開,殿門大開,一個身著淺絳色衣裙的女子從殿門中走出,她的眼角稍稍向上吊起,配合著眼角的細紋,頗有幾分妖嬈風(fēng)情,但她的嘴唇薄得過分,給她的面相平添了一點刻薄刁蠻,她的臉皮上浮著一層香粉,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
她走下白露殿臺階沒幾步,又像是難出惡氣的模樣,回身沖著白露殿門大罵:“我殷氏早晚有一日要毀在你姓紀的手里面!”
幾個守在殿門口的殷氏弟子連頭都不敢抬,各自裝死,誰想到那女子又一甩衣袖,沖他們罵道:“都把你們身上的玉帶鉤脫下來!這殷氏早就姓了紀了!你們還戴著這東西何用!”
四周本就安靜的氣氛進化成了死寂,一幫弟子沉悶如雞,恨不得一個個把腦袋插進地底。
此時,一抹月白藍身影出現(xiàn)在了白露殿門口。
紀云霰依舊是那副模樣,左腰上別著仙器指天,右腰上掛著紫銅酒壺。她的眉頭微微顰蹙,道:“我已說要派出弟子去尋阿霑,你還在此混鬧什么?”
殷青青哈地冷笑出聲:“整個殷氏現(xiàn)今都在你的把控之下,誰曉得你是否會盡心盡力?我來此是尋殷氏宗族的幫助,你一個外姓之女,有何權(quán)力在宗族面前對我指手畫腳?”
遠遠觀望著這場撕x大戰(zhàn)的江循在心里默默道:……被害妄想是病,得治。
紀云霰也不氣惱,心平氣和道:“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這個外姓之女,現(xiàn)如今是殷氏的家主。殷氏不在我的把控之下,又該在誰的把控之下?”
殷青青扭曲了面容:“你此話何意?你是要威脅我?我果然沒猜錯,你打算挾私報復(fù)!拿我的孩子挾私報復(fù)!賤人,你……?。。。 ?/br>
附加了真火之力的一鞭指天抽上殷青青肩膀時,她差點兒沒滾下臺階去。在靈力作用下,她的衣服沒有絲毫破損,但這一下鞭打絕對不輕,她的眼睛都痛得發(fā)了紅,護著被抽痛的地方破口大罵:“你是什么東西?居然敢打我?!”
紀云霰云淡風(fēng)輕:“我是你母親?!?/br>
……江循仿佛聽到了一記耳光響脆地摔在了某人的臉上。
果然,殷青青被噎得險些翻白眼,詞窮了幾秒,才咬緊牙關(guān)譏諷:“厚顏無恥,真不愧是豫章紀氏出身,小門小戶里出來的女子……”
紀云霰將指天在空中漂亮地甩了個鞭花,似笑非笑道:“豫章紀氏的人縱有千般萬般的不好,當初不也是被你處心積慮搶來了一個嗎?”
殷青青給嗆了個臉紅脖子粗,張望著四周,發(fā)現(xiàn)弟子們個個裝聾作啞,但明顯聽八卦聽得很開心,便更加羞惱起來,硬是再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你……你……”
紀云霰收了指天,走到了殷青青面前,她身量高挑,又曾經(jīng)歷過展氏的硬骨苦修,身形挺立猶如出鞘兵器,往殷青青身前一站,硬是高出了半頭有余。
她望著殷青青,一字字冷靜道:“阿霑是個好孩子,關(guān)于他失蹤之事,殷氏上下會盡心查訪。但有一言,我要與你說清:不管你如何揣測我,現(xiàn)在我才是殷氏的家主,若你再借著阿霑失蹤之事借題發(fā)揮,挑撥宗族與我紀云霰的關(guān)系,別怪我逐你出殷氏家門。”
話畢,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轉(zhuǎn)過身去,踏入殿內(nèi),徒留殷青青一人在門外咬牙切齒。
殷無堂與殷青青有血緣關(guān)系,雖然此時恨不得地上生個縫能叫自己鉆進去,也還是得乍著頭皮上去安撫:“姑母,您稍安勿躁,阿霑他……”
殷青青斜他一眼,滿面怒色拂袖欲去,而在路過江循一行人身邊時,她站住了腳步。
江循看戲看得身心舒暢,所以,當殷青青盯著他看了三秒有余,他才反應(yīng)過來,二話不說,先施了一禮,心里卻不免犯起了嘀咕。
殷青青望著他,又看向站在江循身后不遠處的宮異,神情中不由得多了幾分譏誚:“你們兩人居然也能混到一起?!?/br>
江循:“……?”
什么叫“我們兩人混在一起”?
他轉(zhuǎn)頭看向?qū)m異,卻發(fā)現(xiàn)宮異臉色變得奇差無比,在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后,他居然迅速調(diào)轉(zhuǎn)開了目光,另半邊臉明顯變成了青白色。
最重要的是,周圍一群人,玉九枚妹樂禮,甚至包括秦秋,表情都很是難堪,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說不清的同情與悲悼。
……你們都在郁悶個六啊。
眼見周遭氣氛都變得異常沉痛,不明真相的江循身處其中,思緒翩躚。
大致經(jīng)歷了“臥槽我是不是不大合群啊”、“我要不要紅個眼圈意思一下”、“阿牧你憋裝死你能出來給我來個劇透嗎”的心路歷程后,江循聽到身后傳來了玉邈一向清冷的聲線:“此事已經(jīng)過去許久,您再提及是何用意?”
殷青青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發(fā)泄一下,誰想迎頭又碰上了一個釘子,心中窩火,口吻便更加尖刻:“沒想到玉家九公子與宮家十六少感情如此篤厚,我只是隨口提一下,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呢?”
殷青青自恃是長輩,絕沒想到玉邈竟前進一步,盯著她的眼睛道:“如果您是因為丟失愛子以致心緒混亂,還請您早些回家休息?!?/br>
殷青青怎想一個小輩也敢對自己如此放肆,柳眉倒豎,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怎敢指責(zé)我?”
玉邈淡然道:“晚輩不敢。只是粗粗讀過殷家家規(guī),知道第二百二十一條所言何物?!?/br>
殷青青頓時氣怒難忍,渾身都發(fā)起抖來。
殷家家規(guī)第二百二十一條,忌當眾嗔言狂語,若犯,掌嘴二十,戒心亭思過七日。
殷青青連番被懟,怨氣滿懷卻又找不到借口懲戒拿殷家家規(guī)來壓她的玉邈,只得含恨咬牙,怒而離去。
說著,他轉(zhuǎn)過身去,走到蛇瞳老人身側(cè),恭敬地沖他抱拳道:“老先生,可以向您請教一件事嗎?”
蛇瞳老者把臉轉(zhuǎn)向了他,那雙看似空洞的瞳孔中,投射出了叫樂禮有些看不懂的情緒。
……仿佛是同情。
樂禮不解其意,索性也不再多想,問道:“晚輩冒昧了,想請教老先生,剛才和您說話的公子,您可認得?”
樂禮和江循比鄰而居,他再清楚不過江循是個什么cao行的家伙,平時就喜歡說些玩笑話來逗著展枚玩兒,偏偏展枚每次都還相信。雖然沒有聽到蛇瞳老者與江循的對話,但從江循剛才的舉動來推算,樂禮有八成把握料定,這老者也只是一般的江湖術(shù)士而已,江循所言,純屬是添油加醋。
蛇瞳老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萍水相逢,以后也恐怕再無緣相見?!?/br>
樂禮很是坦蕩,開誠布公道:“我是那位公子的朋友,他說在您這里測算了自己的姻緣……”
老者嗤笑一聲,不置可否:“那位公子怕是把我當做巧舌如簧、訛人錢財?shù)男g(shù)士了。他卻不知,老身不用與他多談,只一個照面,便已知他名姓、生辰與壽數(shù)。”
樂禮:“那……敢問老先生,那位公子的名姓是什么?”
老者嘆了一口氣:“你不會信我的。你也認為我不過是個平庸術(shù)士而已?!?/br>
樂禮稍稍有些窘,但態(tài)度依舊溫和:“老人家如果不便說,我也不會追問。”
老者抬起臉來,面上的皺紋如溝壑一般,一雙豎瞳竟流露出悲憫之色:“公子,我告訴你一句話。若是你將來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事到臨頭,也請手下留情,一切都是命。是命之罪,非人之過。”
這話說得樂禮一頭霧水,答了聲“是”后,老者才松了一口氣,說:“那位公子,姓江?!?/br>
樂禮:“……”
與蛇瞳老者多寒暄了兩句,又謝過他之后,樂禮回到了展枚身側(cè)。
展枚詢問:“可問出什么來了嗎?”
樂禮無奈地笑笑:“沒什么。以后你不要信秦牧的話?!?/br>
展枚:“……唔?”
樂禮聳肩:“他連個老人家都騙,還騙他說自己姓江。”
展枚一瞬間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他馬上整肅了面容,追著前方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的大部隊去了。
如果樂禮沒想錯的話,展枚是要去教秦牧做人,教他為人處世不能打誑語。
樂禮想到展枚那板起臉說教的模樣就覺得好笑,正想跟過去,眼前卻再次浮現(xiàn)出了那雙黃色的詭異蛇瞳,輕輕一眨,那雙眼睛似乎變成了兩口深井,深井里又變幻出無窮的花樣,像是兩只巨大的萬花筒。
樂禮腳步一頓,驀然回首。
人群中已經(jīng)不見了那蛇瞳老者的麻衣身影,身后只有人海交錯,誰也不知道那滴不起眼的水珠到了哪里去。
樂禮微微皺眉,耳畔再次響起了老者滿含愴意的話音:
——“若是你將來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事到臨頭,也請手下留情,一切都是命?!?/br>
——“是命之罪,非人之過。”
……
此事于江循而言不過是個小小插曲,被玉邈懟的那一下,叫他一路上都覺得渾身不對勁,說不出是什么感覺,而回了殷氏,剛一進山門,江循就覺得氣氛更加古怪——
所有殷氏弟子都斂聲屏氣,半聲不敢張揚,走在路上,步伐也是輕而急,像是怕弄大了聲響,引得什么人震怒。
江循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粗聲大氣地給自己找不痛快,一行人都心有靈犀,一同放慢腳步,直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撞入他們的視野中。
殷無堂看到江循一行人,馬上跑過來,連比帶畫地叫他們快走,被他這么一搞,江循反倒起了好奇心,站住腳步,問他:“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跟見了鬼似的?”
殷無堂苦著臉比了個低聲的手勢:“姑母來了,正在同家主爭吵呢?!?/br>
秦秋眼珠轉(zhuǎn)一轉(zhuǎn),女孩子家總對這種盤根錯節(jié)的內(nèi)帷關(guān)系了解更多:“你的姑母?是殷青青?”
一提這個名字,江循就清楚了。
殷氏前任家主殷汝成的大女兒,是個美人兒,只是性情刁蠻。
對于《獸棲東山》里的龍?zhí)捉巧?,江循如果記得清楚,只有兩種情況:
第一,原主睡過。
第二,本人實在是太奇葩。
原主日天日地,但唯一就沒有yin過人妻,因此,殷青青屬于后者。此人有兩個記憶點,讓江循對其無法忘懷。
首先,她是鉤吻太女紀云開的生身母親。
其次,是最讓江循記憶深刻,也是讓他對紀云霰其人嘆為觀止的一點。
紀云霰出身釀酒世家豫章紀氏,在她年紀尚小時,她的父親紀淵偶爾結(jié)識了青春少艾的殷青青,二人一見傾心。紀淵休了發(fā)妻,拋棄了紀云霰和仍在襁褓中的女兒紀云雪,倒插門入了殷氏。殷青青父親殷汝成雖對這門親事有所不滿,無奈發(fā)妻去世得早,女兒又一向驕縱,殷汝成無奈之下,只得默許。
數(shù)年后,殷汝成宣布續(xù)弦。殷青青為此大鬧一場,但也找不到不贊成的理由。父女倆一直僵持著,直到續(xù)弦典儀上還不肯和解。紀淵同樣受邀入席,本想借此機會說和,緩和一下父女間的罅隙,不料,待他看到鳳冠霞帔的新娘后,他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在白露殿的高臺之上,紀云霰挽著殷汝成的手臂,透過一層金色的珠簾,對紀淵淺淺一笑。
從那時起,紀云霰便成了殷青青的繼母,紀淵的丈母娘。
第33章 失蹤(一)
江循每每思及此, 都替紀淵他老人家慢性尷尬癌急性發(fā)作。
不過, 這兩人從江循進曜云門開始就沒什么存在感, 以至于他都快淡忘了這段勁爆的倫理往事。
但轉(zhuǎn)念想想,他們沒有存在感也是合情合理。作為太女的生身父母,已然足夠苦逼, 有這么個碩大無朋遮天蔽日的黑點,不被逐出家門都是萬幸了,哪里敢出來胡亂蹦跶。
……既然如此, 她跑來這兒鬧騰, 不是純屬嫌日子過得太順的嗎?
殷無堂一張臉生生皺成了苦瓜:“別提了。殷霑失蹤了。據(jù)說失蹤得特別古怪,姑母懷疑是被魔道所劫?!?/br>
在場的人都對殷霑這個名字表示不熟, 倒是江循有點印象,在記憶中搜尋一陣后, 他恍然大悟——
殷霑,是殷青青同紀淵的次子。
江循和這孩子素昧平生, 但他的失蹤,與一件事情緊密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圍剿太女。
……媽的又跟我的褲腰帶有關(guān)系。
《獸棲東山》比較糟心的一點就是,明明該好好陳明前因后果來龍去脈的地方, 走劇情走得飛快就像龍卷風(fēng), 等到香艷旖旎“啊官人你多使點兒勁”的內(nèi)容時,作者寫得那叫一個走心走腎。
江循這廂滿心惆悵著,那邊殷無堂已經(jīng)催促他們快些離開了:“此處不宜久留,這些年……姑母因著那個人,被宗族冷落, 性子越發(fā)喜怒無常,此番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
事實證明,人的確是不經(jīng)念叨的,還沒等殷無堂話音落下,白露殿四周的密密水符法陣便驟然解開,殿門大開,一個身著淺絳色衣裙的女子從殿門中走出,她的眼角稍稍向上吊起,配合著眼角的細紋,頗有幾分妖嬈風(fēng)情,但她的嘴唇薄得過分,給她的面相平添了一點刻薄刁蠻,她的臉皮上浮著一層香粉,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
她走下白露殿臺階沒幾步,又像是難出惡氣的模樣,回身沖著白露殿門大罵:“我殷氏早晚有一日要毀在你姓紀的手里面!”
幾個守在殿門口的殷氏弟子連頭都不敢抬,各自裝死,誰想到那女子又一甩衣袖,沖他們罵道:“都把你們身上的玉帶鉤脫下來!這殷氏早就姓了紀了!你們還戴著這東西何用!”
四周本就安靜的氣氛進化成了死寂,一幫弟子沉悶如雞,恨不得一個個把腦袋插進地底。
此時,一抹月白藍身影出現(xiàn)在了白露殿門口。
紀云霰依舊是那副模樣,左腰上別著仙器指天,右腰上掛著紫銅酒壺。她的眉頭微微顰蹙,道:“我已說要派出弟子去尋阿霑,你還在此混鬧什么?”
殷青青哈地冷笑出聲:“整個殷氏現(xiàn)今都在你的把控之下,誰曉得你是否會盡心盡力?我來此是尋殷氏宗族的幫助,你一個外姓之女,有何權(quán)力在宗族面前對我指手畫腳?”
遠遠觀望著這場撕x大戰(zhàn)的江循在心里默默道:……被害妄想是病,得治。
紀云霰也不氣惱,心平氣和道:“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這個外姓之女,現(xiàn)如今是殷氏的家主。殷氏不在我的把控之下,又該在誰的把控之下?”
殷青青扭曲了面容:“你此話何意?你是要威脅我?我果然沒猜錯,你打算挾私報復(fù)!拿我的孩子挾私報復(fù)!賤人,你……?。。。 ?/br>
附加了真火之力的一鞭指天抽上殷青青肩膀時,她差點兒沒滾下臺階去。在靈力作用下,她的衣服沒有絲毫破損,但這一下鞭打絕對不輕,她的眼睛都痛得發(fā)了紅,護著被抽痛的地方破口大罵:“你是什么東西?居然敢打我?!”
紀云霰云淡風(fēng)輕:“我是你母親?!?/br>
……江循仿佛聽到了一記耳光響脆地摔在了某人的臉上。
果然,殷青青被噎得險些翻白眼,詞窮了幾秒,才咬緊牙關(guān)譏諷:“厚顏無恥,真不愧是豫章紀氏出身,小門小戶里出來的女子……”
紀云霰將指天在空中漂亮地甩了個鞭花,似笑非笑道:“豫章紀氏的人縱有千般萬般的不好,當初不也是被你處心積慮搶來了一個嗎?”
殷青青給嗆了個臉紅脖子粗,張望著四周,發(fā)現(xiàn)弟子們個個裝聾作啞,但明顯聽八卦聽得很開心,便更加羞惱起來,硬是再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你……你……”
紀云霰收了指天,走到了殷青青面前,她身量高挑,又曾經(jīng)歷過展氏的硬骨苦修,身形挺立猶如出鞘兵器,往殷青青身前一站,硬是高出了半頭有余。
她望著殷青青,一字字冷靜道:“阿霑是個好孩子,關(guān)于他失蹤之事,殷氏上下會盡心查訪。但有一言,我要與你說清:不管你如何揣測我,現(xiàn)在我才是殷氏的家主,若你再借著阿霑失蹤之事借題發(fā)揮,挑撥宗族與我紀云霰的關(guān)系,別怪我逐你出殷氏家門。”
話畢,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轉(zhuǎn)過身去,踏入殿內(nèi),徒留殷青青一人在門外咬牙切齒。
殷無堂與殷青青有血緣關(guān)系,雖然此時恨不得地上生個縫能叫自己鉆進去,也還是得乍著頭皮上去安撫:“姑母,您稍安勿躁,阿霑他……”
殷青青斜他一眼,滿面怒色拂袖欲去,而在路過江循一行人身邊時,她站住了腳步。
江循看戲看得身心舒暢,所以,當殷青青盯著他看了三秒有余,他才反應(yīng)過來,二話不說,先施了一禮,心里卻不免犯起了嘀咕。
殷青青望著他,又看向站在江循身后不遠處的宮異,神情中不由得多了幾分譏誚:“你們兩人居然也能混到一起?!?/br>
江循:“……?”
什么叫“我們兩人混在一起”?
他轉(zhuǎn)頭看向?qū)m異,卻發(fā)現(xiàn)宮異臉色變得奇差無比,在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后,他居然迅速調(diào)轉(zhuǎn)開了目光,另半邊臉明顯變成了青白色。
最重要的是,周圍一群人,玉九枚妹樂禮,甚至包括秦秋,表情都很是難堪,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說不清的同情與悲悼。
……你們都在郁悶個六啊。
眼見周遭氣氛都變得異常沉痛,不明真相的江循身處其中,思緒翩躚。
大致經(jīng)歷了“臥槽我是不是不大合群啊”、“我要不要紅個眼圈意思一下”、“阿牧你憋裝死你能出來給我來個劇透嗎”的心路歷程后,江循聽到身后傳來了玉邈一向清冷的聲線:“此事已經(jīng)過去許久,您再提及是何用意?”
殷青青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發(fā)泄一下,誰想迎頭又碰上了一個釘子,心中窩火,口吻便更加尖刻:“沒想到玉家九公子與宮家十六少感情如此篤厚,我只是隨口提一下,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呢?”
殷青青自恃是長輩,絕沒想到玉邈竟前進一步,盯著她的眼睛道:“如果您是因為丟失愛子以致心緒混亂,還請您早些回家休息?!?/br>
殷青青怎想一個小輩也敢對自己如此放肆,柳眉倒豎,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怎敢指責(zé)我?”
玉邈淡然道:“晚輩不敢。只是粗粗讀過殷家家規(guī),知道第二百二十一條所言何物?!?/br>
殷青青頓時氣怒難忍,渾身都發(fā)起抖來。
殷家家規(guī)第二百二十一條,忌當眾嗔言狂語,若犯,掌嘴二十,戒心亭思過七日。
殷青青連番被懟,怨氣滿懷卻又找不到借口懲戒拿殷家家規(guī)來壓她的玉邈,只得含恨咬牙,怒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