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譬如,宮異接收到的訊號,一直是“山陰村中,蛇娘娘出行前必要制造幻音”,所以在和亂雪對話時,他并未產(chǎn)生什么幻覺,但為了岔開話題,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蛇”上,很快,他最懼怕的雞冠蛇便從幻境中脫胎而出。 隨著思維的飛速運轉(zhuǎn),宮異的身體越發(fā)寒涼。 那所謂的“蛇娘娘”,是否真的存在過? 村人只是根據(jù)蛇行的痕跡,判斷出有“蛇娘娘”的存在,“蛇娘娘”之前也殺了數(shù)個進山砍樵狩獵的人,又趁春秋兩季的深夜進村,各偷走一對童男童女,之后便再無獵殺之事發(fā)生。 這和傳說中的鎮(zhèn)守剝削一方的妖獸的諸項行徑,簡直毫無出入。 就連宮異自己都憑經(jīng)驗做下了判斷,更無怪山陰村村民會自然而然地認定,只要向“蛇娘娘”獻祭孩子,便能保四季無虞、風(fēng)調(diào)雨順。 但是,換個思路,“蛇娘娘”在山林中屠戮的那些樵夫獵戶,再加上去村中偷走的童男童女,以及前些日子殺死的胡大娘及其孫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仿佛恰好是二十五個人,正巧夠布施下“九霄變”的陣法! 而自己和觀清一入村,就接收了暗示:這里有蛇,有極其兇悍的群蛇與蛇母,所以,在聽到響徹全村的蛇聲時,他們?nèi)羰切闹猩藨忠?,若是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蛇”可能隨時出現(xiàn)的想法,就會跌入相應(yīng)的幻覺中,再難自拔。 那么……幕后黑手是誰?從去年就設(shè)下了陷阱,專等著來調(diào)查“蛇娘娘”的正派修士到來的,究竟是誰? 說實在的,要破“九霄變”不算太難,可以像宮異這般,自行意識到“九霄變”的存在,也可以像亂雪這般,心思單純?nèi)绨准?,沒有太多幻想,自然不會中招。 但是…… 觀清和秦牧他們呢? 第53章 九霄變(二) 江循縱身跳下屋頂?shù)膱鼍? 被遠在數(shù)十里開外的赤須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九霄變”陣法中存在一個陣眼, 會隨陣法中諸人的幻象幻化成具體的形狀?,F(xiàn)在, 有一條鮮龍活跳、一點都不打眼的土灰色小蛇,正興奮地在江循和玉邈所在的小院藩籬邊游走,欣賞著那四周明明空無一物, 卻如臨大敵、神色慘敗的江循的狼狽相。 陣眼還溝通了締造陣法之人的靈力,因而赤須人能通過陣眼之眼,看清山陰村中發(fā)生的一切。 他撫掌大笑:“所謂的神獸銜蟬奴, 也不過是個膽怯無用的膿包!” 陣眼在赤須人的雙眸中泛起幽微的藍, 冷光流轉(zhuǎn),宮一沖望著那雙眼睛, 淡然贊道:“恕在下冒昧,多問一句。銜蟬奴當(dāng)年神魂被破, rou體隕滅,轉(zhuǎn)入輪回道, 世人皆知。難道就沒有我道之人去尋訪探查,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 赤須人不答,只揮了揮手, 身側(cè)的花裙蛇女便接過了話來:“宮家主有所不知, 其實我道中人一直在暗地中尋訪銜蟬奴,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不論是否是銜蟬奴轉(zhuǎn)世,立殺之以絕后患。從老祖被封印后,三百年來皆是如此, 沒有一世的銜蟬奴活過十歲。只是這一世……我們以為已經(jīng)斬草除根了,誰承想……” 赤須人揚揚手,嘴角掛起了志得意滿的笑:“不管如何,銜蟬奴今日必葬身于……” 還未待他將話說完,他的嘴角便僵硬了,臉頰微微抽動起來,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東西。 宮一沖發(fā)現(xiàn),赤須人雙眸間冷冷的紫藍冷色光,轉(zhuǎn)瞬間被熾焰般的紅吞噬了個干凈! 在短暫的錯愕中,赤須人整個人向后倒去,喉間發(fā)出了類似群蟻爬動的桀桀聲,他如同垂死的鯉魚,將胸膛一下一下往上挺動,骨骼因為極致的反張發(fā)出了生澀的咯咯聲,雙眼間血流汩汩,雙手呈雞爪狀,在胸前狂亂地猛抓生掏起來! 蛇女面色劇變,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惶急地去抓赤須人的手:“家主?!家主!怎么了?” 宮一沖迅速起身,奔至赤須人身側(cè),抓住他的手腕,一縷探查的靈力剛剛延伸進他體內(nèi),便被攪了個粉碎,不由得大驚失色,立即松開了手:“陣法反噬!” 在完成二十五個生贄的祭祀后,“九霄變”只需從布陣人身體里汲取適當(dāng)?shù)撵`力便能維持,就如同水蛭一樣,并無太大的害處,然而,當(dāng)陣法無力維持下去時,陣法便會報復(fù)性地從宿主體內(nèi)抽補靈力,來填補自己被損害的部分。 在此時,水蛭就會變成水泵,要抽取多少靈力,全由陣法決定,即使是布陣者本人也無法加以控制! ……山陰村那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 江循雙腳落地后,便有無數(shù)蛇浪箭雨一般向他涌來,三十多條蛇齊齊地咬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的衣服和皮rou一并撕了下來! 他哪里管得上疼痛,亂雪橫尸蛇堆中的畫面,像一根針似的楔進了他的大腦皮層中,攪得他的腦袋一跳一跳地生疼發(fā)熱,哪還有往日的理智在,手中陰陽一開,仙人傘骨難以壓抑暴漲的狂氣,支撐不住地簌簌作響,他的手指與傘柄交握的地方已經(jīng)冒出了熱氣,所有啃咬纏繞在江循身上的蛇,根本承受不住這樣彌漫的狂氣,化為了數(shù)蓬青煙消失殆盡。 但是太多了!怎么還有那么多! 這么多小蛇都來了……該不會還有蛇母之類的東西潛伏在暗處吧? 各種各樣恐怖的念頭在江循的心頭掠過,他的心緒全然被攪亂,亂雪慘死的景象,已經(jīng)讓他的口腔里泛起了濃重的血腥氣,他不能再在這里等著了! 宮異……還有宮異!必須要把宮異救出來! 藩籬的門還是虛掩的,江循隨手一劃,那茅草門便被轟成了三塊,他轉(zhuǎn)頭對玉邈喊:“在那里不要動!我馬上回……” 在說這話的瞬間,他挪移了身位,躲開了一條朝他面門咬來的蛇,再轉(zhuǎn)頭一看,玉邈竟然也從屋頂上縱身躍進了滿院的蛇群當(dāng)中,喊道:“秦牧!站??!” 江循心下一突,隨即,他設(shè)想的最壞的場景,在他眼前發(fā)生了。 ——他眼睜睜地看到,一道三人高的黑影,悠悠在玉邈身后立起,兒臂粗細的蛇信,從那腥味極濃的蛇口中吐出。 他們剛剛藏身的小屋,變成了一條盤踞著的蛇母,眼珠大如燈籠,閃著恐怖的森綠色光,小山峰一樣的蛇軀看似笨重,卻動如閃電,一口便噙咬上了玉邈的側(cè)頸,電光火石間,只聽咔嚓一聲輕響…… 江循大腦乍然閃過一片炫白,聽力一度消失,被嗡嗡的蜂鳴聲所取代。 他呆愣在了原地,手中張開的陰陽傘上狂氣驟減,直至消亡,手臂上的創(chuàng)口上鮮血淋漓,沿著他下垂的手臂一滴滴墜下,落在地面上,滴答有聲。 ……在他眼里,玉邈只剩下一道單薄模糊的影子。 ……那道影子直直倒了下去。 江循的牙關(guān)格格地抖動起來,滿口都是嗆人的真切的血腥味,他的眼睛也充斥上了恐怖的血絲,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腎上腺素一陣一陣地往頭上涌。 玉九……玉九……怎么會…… 隨著腦海中循環(huán)播放的、機械般的呢喃,他的魂與他的身分離了。 江循看到了自己冷靜至極地對著那條沉在黑夜之中的巨大蛇母伸出了手。 江循聽到了自己冷勝冰霜的聲音:“……掉下來?!?/br> 蛇母巨大的、宛若箱車的腦袋應(yīng)聲掉落,轟隆一聲砸在地面上,騰起一片灰土,輕易得像是折斷一根竹筷子。 原本臥在藩籬邊,欣賞著江循表情的土灰色小蛇猛然一僵,蛇頭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別向一邊,像是要被某種東西扼斷喉嚨一般。 它竭力抵抗起那股無形的力量來,蛇口大張,從虛空中的某處大口大口地吸納著靈力,以彌補那恐怖的消耗。 然而,它的垂死掙扎全然無效。 江循宛如夢囈,但卻字字鏗鏘清晰地重復(fù)道:“……掉下來。都掉下來?!?/br> 巨大磅礴如海的靈力從他身上狂卷出來,如同追云逐月之風(fēng),席卷到了他幻覺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土灰色的蛇頸被驟然折成兩截,蛇頭掉了下來,死不瞑目地開合了幾下口,身體抽搐幾下,再也動彈不得。 剎那間,環(huán)繞著江循蠢蠢欲動的幻象,統(tǒng)統(tǒng)炸裂開來,無數(shù)真實而冰冷的蛇血噴濺在江循的身上,把他染成了一個血人,他的臉上濺滿了腥臭的蛇血斑點,有幾滴在他唇邊花瓣般地綻開,受到?jīng)鲆獾拇碳?,他本能伸出舌來,舐盡了那點血跡,隨即便朝院中跌跌撞撞地走去。 玉九……別扔下我一個人…… 迷糊間,他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 時間倒回十?dāng)?shù)秒前。 在江循縱身跳下的瞬間,站在高處的玉邈便覺出了不對。 ……他不是這么膽大的人,敢這樣莽撞地縱身躍下,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玉邈極目看去,除了蛇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察覺有異后,他干脆地結(jié)出了一個清心訣,拍在了自己的前額上。 剎那間,萬籟俱寂,窸窣的蛇聲全然不見。 ……“九霄變”? 幾乎是在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同時,玉邈便縱身躍下了屋頂,朝江循奔逃的方向追去,可他卻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轉(zhuǎn)過了頭來,旋即,他的臉龐上就浮現(xiàn)出了異??謶值念伾?,嘴唇上的血色轉(zhuǎn)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他朝自己的方向伸出手來,低聲重復(fù)了幾遍“掉下來”,看得玉邈一頭霧水,但是,下一秒,從他周身漫溢出的靈力,便叫玉邈剎住了腳步。 一浪三疊,排山倒海,宛如取之不竭的海水般精純的靈力,將玉邈琉璃色的外袍掀得朝后倒飛,而那巨大靈力的來源,正站在那里,俊秀傲然如同天神。 短暫的錯愕后,玉邈失笑。 看來,秦牧是意識到自己遭遇到“九霄變”了,竟然打算斬草除根,直接抹消陣眼的存在,進而破除整個陣法。 他說得沒錯,憑現(xiàn)在的靈力水準,的確可以罩著自己了。 而且,怎么說呢,這副樣子的秦牧,看上去也不壞,挺合自己的心意。 眼看著他施法完畢,手臂無力地垂下,玉邈才邁步迎了過去。 他本來膽子就小,偏生撞上了“九霄變”這般毒辣的邪法,恐怕此番得受不小的驚嚇,還是快快抓住他,替他清心為好。 玉邈的指間又亮起了清心訣的法陣,朝著江循的方向剛走兩步,就見他踉蹌著提著陰陽,一步三晃地朝自己走了回來,但那張臉蒼白疲倦得驚人,嘴角隱約有血沫溢出,眼神也是一派茫然。 玉邈的眉頭皺了起來,上去擁住了他的肩膀,隨著他軟弱無力的身軀一道半跪在了地上。 把他蒼白的臉抵在自己肩窩上,玉邈在他耳邊低語道:“好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已經(jīng)好了?!?/br> 說著,他準備把結(jié)有清心訣的手掌按在江循的后腦上,可還沒來得及摁上去,他就感覺到肩膀處毫無預(yù)警地傳來了一陣濡熱。 ……怎么了? 一滴,兩滴,他的肩膀越來越熱,緊靠在自己肩膀處的人,身體不住地規(guī)律抽動起來。玉邈感覺有兩顆小虎牙輕輕擦過了自己的鎖骨,咬緊了自己的衣服。 從江循緊咬的唇齒間,發(fā)出了哭泣般的低吟:“玉九……” 玉邈尚未反應(yīng)過來,肩上的人就猛地松開了口,直起上半身,從自己身上爬了起來。 借著月光,玉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上蜿蜒著一條條動人的光河。 玉邈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探出手想為他擦擦臉,手指剛剛撩上他的睫毛,江循不能對焦的雙眸間就閃出了異樣的光,對準玉邈半開的雙唇,綿綿癡纏了上去。 絲滑之感在玉邈口中肆虐開來,由淺入深,一點點試探著,被他觸到的每一寸,都酥麻著發(fā)癢,像是小獸的玩鬧邀請。 不消半秒鐘,玉邈的手掌便用力壓在了江循柔軟的黑發(fā)間,加深了這個吻,手也不自覺地扯在了江循腰間的蹀躞上。 ……他想要更多。 第54章 千里之堤 雙唇雙舌交相滑動間, 江循的腰腿都放軟了, 身體側(cè)掛在了玉邈的左肩上。 或許是因為內(nèi)在是貓體的關(guān)系, 江循的腰柔韌性極強,玉邈的手順著他反張的側(cè)腰肌緩緩滑下,幻境般迷人的酥軟手感, 叫他止不住想沉溺在這樣膩人的指觸間。 玉邈修長的手指垂下,放在了那只無力攤開的手掌上,指尖品嘗著對方的指尖, 像是在舔舐絕世的美味, 最終,手指滑入了指縫間, 完美契合。 與江循十指交握中,玉邈湊在他耳邊, 低聲道:“我們?nèi)e的地方?!?/br> ……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