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樂禮托著下巴,思索片刻便溫文道:“我前些日子又找到一本畫集。你若有興趣,等茶會散后我送與你?!?/br> 展懿聞言也起了興趣,擠過來插嘴:“什么畫集?可有我的份兒?” 樂禮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有。只是你的和觀清的不一樣。我還有三份手繪本,若有興趣,茶會結(jié)束后我們再聊,你們盡可隨便挑?!?/br> 展枚在一邊聽得納罕:“什么畫集?焉和你又有新的畫作了嗎?何時可以借我一觀?” 樂禮微笑著抬手彈了彈展枚的額頭:“好啊,你若想看,到時候我自會給你看的。” 捂著額頭的展枚:“???” 正式的茶會在秦氏回明殿前的廣場舉行。一般情況下,在茶會東道主發(fā)過一番總結(jié)過去展望未來的言論后,大家便可以不再拘束,各自尋人談天,現(xiàn)場多是融融和樂的氣氛,今日也不會例外。 當(dāng)然,江循也不例外地和玉邈沒有任何交流。 他是主辦茶會之人,只能坐在上位,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他連個多余的眼神也不能分給“宿敵”,只好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臺下諸人。 紀(jì)云霰不喜飲茶,因此她的桌案上放的是數(shù)十年的珍珠佳釀,她正一杯杯地飲酒,顯然秦氏的酒于她而言還是淡了些。她身后不遠(yuǎn)處就坐著展懿,正盯著她的背影,目光平靜而溫柔,倒與平時的他大相徑庭。 另一側(cè),竇追不知怎么搞的,居然纏上了展枚,把樂禮都擠到了一邊去,與展枚切切察察地說個不休,那一張嘴跟加特林似的突突突就沒停過,弄得展枚一愣一愣的。 玉邈,馬賽克,馬賽克,馬賽克。 宮異就坐在玉邈旁邊的桌案,捧著一小杯茶小口小口地啜飲,目光絕不往臺上落,偏偏有道熾熱的目光一直從臺上投下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恨不得把他的衣裳都扒下來。 江循剛想提醒亂雪收斂點(diǎn),就見身側(cè)的秦道元準(zhǔn)備起身,他立即起身,躬身迎送:“父親,您這是……?” 秦道元對他露出了如往日一樣和煦的笑顏:“我去更衣?!?/br> 秦道元離開,江循便放松了不少,舉起杯子,遠(yuǎn)遠(yuǎn)地沖玉邈舉了舉。 玉邈瞄了他一眼,便轉(zhuǎn)開眼睛,用杯子輕碰著嘴唇,舌頭輕觸了一下杯壁,在唇邊留下了一道閃亮的水跡。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誰也不知道那個蒙面的玄衣男子是何時跳出來的。 他的身形迅疾如電如風(fēng),只幾個搶步,就踏上了回明殿前的蒼梧臺,起手干凈利落,一道雄渾的靈力朝江循面門劈來,江循硬是吃下了這一招,忍著胸腔里被擾亂的靈力流的沖擊,瞇著眼睛尋找著那人的蹤跡。 接下來,一幕場景在江循眼眸中定格下來。 一柄浸染著骯臟魔氣的劍,就這么沒入了秦秋的肩頭三寸,她新做的衣服被噴涌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魔氣還在一寸寸向內(nèi),順著她的傷口,蛆蟲一般向內(nèi)咬去。 ……一口黑色的血霧從她口中徑直噴出。 第58章 身敗名裂(二) 此事就發(fā)生在瞬息之間, 還未等嘩然之聲響起, 那人就抽身欲走, 如同一道縹緲的鬼影。 一聲刺耳的利劍出鞘聲響過后,一個暴怒的身影便持鋒刃朝那黑影斬去,劍影極快, 只聞得一聲刺耳嘯響,蒼梧臺上碎石飛濺,又被澎湃的劍氣削成更小的石尖, 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 竇追的眸色發(fā)紅, 眼角幾乎要沁出血來,金丹中期的靈力洶涌而出, 也有幾分懾人氣勢,但來者居然半分不懼, 單手結(jié)出一個法陣,一掌推出, 竇追的身體饑渴如斷翼之蝶,被沖得橫飛出去,在空中就嗆出一口鮮血來, 砰然落地時, 耳鼻處都有血淌出。 ……六大仙派的盛會,這家伙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jìn)來的?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沖著蒼梧臺主位直奔而去,莫不是想謀害秦家家主秦道元? 諸多問題懸而難解,而更重要的是,若是放任此人從茶會上離開, 六大仙派都將顏面盡失! 玉邈人未動,廣乘已然出鞘,他凌空飛起,抓住劍柄,轉(zhuǎn)身便是數(shù)道挾裹著靈力的劍風(fēng),如罡般劃過那黑影所立之地,交織的靈力網(wǎng)將回明殿前的一切阻攔之物絞成了渣滓。 那黑影也不敢貿(mào)然接下這一擊,身形飛退,轉(zhuǎn)眼間又被逼回了回明殿臺階下,但他絲毫沒有停留,衣袂翻卷中,已經(jīng)襲向了展枚。 展枚的蒼黃劍乍然出鞘,正欲迎上,就聽不遠(yuǎn)處的展懿斷喝一聲:“枚弟!讓開!” 展枚自然不會讓,他自小就沒有在對敵之事上退讓過,他也判斷出,此人的修為怕是遠(yuǎn)超在場所有的人,即使是玉邈也與他差了一線,若是自己同他短兵相接,怕是會被他斬?cái)喔觳病?/br> ……但那又如何?! 展家之子煉此鋼鐵之軀,難道是為了御敵之時龜縮于后? 展枚一腳掀開面前的桌案,迎著那雄渾的靈力便沖了上去,沒前進(jìn)幾步,那狂烈的靈力潮涌就撕碎了他的衣襟,逼得他睜不開眼睛,渾身堅(jiān)硬的骨骼關(guān)節(jié)也開始嘎吱悶響,像是機(jī)械齒輪故障前的警示音。 這樣恐怖的壓迫感只持續(xù)了幾秒,幾秒鐘之后,一聲脆亮的金鐵交加聲,在展枚身前傳來。 在他眼前飛舞的,是展氏的紫檀色長袍。 展懿向來不喜歡好好穿衣服,一身規(guī)規(guī)矩矩色澤莊重的展氏常服常常硬生生被他穿出勾欄院公子哥兒的風(fēng)韻,此刻也不例外。在交碰的靈力對流間,他的半副肩膀都露了出來,里面不出意外地什么也沒穿。 展懿手中的子午劍被迎面而來的靈力迫得錚錚作響,他點(diǎn)了胸前的幾處靈xue,將渾身的靈力爆炸般地輸送出來,竟一時與黑影形成了對抗之勢! 這完全是自損之招,來人也未曾料到展懿一上來便如此決絕,一時間竟不能前進(jìn)分毫,只能將腳尖輕輕往前一點(diǎn),一個鷂翻,輕而易舉地撤離了靈力的對撞圈。 展懿自然是承不住這般積淀深厚的靈力,對方一撤,他周身散去的靈力便如云霧般潰散開來,透支至極的他,臉色已是青紫交加,單膝跪地喘息不止,展枚面色發(fā)白,上前握住了展懿冰冷的手掌:“兄長!兄長你……” 展懿平素輕佻的臉上滿溢著駭人的殺氣,他毫無形象地往身側(cè)吐了一口血,低聲道:“……離我弟弟遠(yuǎn)點(diǎn)。” 剛剛脫離與展懿的纏斗,那黑影身后悄無聲息地卷來了一線寒光,黑影卻像是早有防備,用手中的魔劍一卷一繞,便止住了寒光的去勢,誰料那寒光上乍然冒起了燎人的火光,灼氣撲面,四周更是風(fēng)煙大作。 紀(jì)云霰的五行鞭“指天”,被紀(jì)云霰用源源不斷的靈力灌注入內(nèi),仙光流轉(zhuǎn),誰想那人竟果斷棄了魔劍,縱身便要飛走,前來阻攔的秦氏弟子根本架不住那壓倒性的靈力,像秋風(fēng)吹枯葉般被卷倒了一大片。 “來者何人”、“大膽”、“放肆”的呵斥響成一團(tuán),但那漫身席卷著靈力潮涌的怪人,當(dāng)真是無人能阻攔得了! 眼見著那漆黑的身影即將離開廣場,站在上位、剛替秦秋止住體內(nèi)魔氣流竄的江循,對著那片背影伸出了手。 一直在留意著江循舉動的玉邈臉色一變:“等……”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一片喧亂中。 而在這片喧亂聲中,江循的聲音同他的表情一樣漠然:“站住。” 隨著他的聲音,那黑影便被定在了地面之上,竟無法再前進(jìn)分毫。 人群靜默了下來。人人都發(fā)現(xiàn)了那個更強(qiáng)大的靈力來源。 江循立在高臺上,束發(fā)的發(fā)圈被從體內(nèi)迸發(fā)而出的洶涌靈力瞬間沖斷,如墨的長發(fā)與回明殿的玄色匾額相融在一起,紅色衣裳極盡妖冶,他宛如一支盛放的紅蓮,在昏暗的天色下烈烈地吐出花蕊。 是的,天色整個昏暗了下來,滾滾的流云以不正常的速度涌滿天際,不消幾個眨眼,黑夜便到來了。 江循以往總是費(fèi)盡心思地掩飾自己的修為,所以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靈力已經(jīng)進(jìn)階到了怎樣的地步。即使是在山陰村折斷陣眼蛇頭時,他也沒有像這般傾盡全力。 所以,那陡然暗下來的天色和天邊升起的一輪明月,讓在場諸人看向江循的眼光,從剛才的欽慕、欣賞和驚嘆,轉(zhuǎn)變向了另一個極端。就連跌坐在座位上,難受得牙關(guān)咯咯顫抖的秦秋也變了顏色,愣愣地盯著江循,仿佛從未見過他一般。 展枚托著展懿的肩膀,望著臺上眸色凜冽的江循,暗暗咬牙。 很快,移星換日,天色重歸明亮,江循對著那黑影冷聲道:“……跪下。” 那轟然的一跪,震碎了方圓數(shù)十塊磚石。 江循一步步邁下了階梯,眼睛直直地盯著黑影的背部,目光中騰繞著難忍的恨怒,手指只一攥一收,那黑影的肩膀就以一個正常情況下不可能達(dá)到的角度向后扭曲了90度。 江循再往前一步,那人便再也忍受不住地嘶啞痛吼出聲。 他的雙腿膝蓋以下的骨頭,統(tǒng)統(tǒng)化成了粉末,融在了血rou里。 路過躺在地上還沒爬起來的竇追身邊時,江循瞄了竇追一眼,那半死不活的家伙立即雙手抱肩縮成了一團(tuán),看向他的眼神滿是兢懼。 江循剛把視線正回來,眼角的余光就掃到了玉邈。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似有怒意,手掌壓在廣乘劍柄上,已經(jīng)微微變形。 只在江循分神的一瞬間,誰也沒想到,已經(jīng)被制服的黑影又有了動作。 一道飽滿的靈力照著江循面門劈來,透明的靈力把空氣齊刷刷割了開來,靈力波紋清晰可見,那蓬勃的煞氣,比之前的任何一道都要可怖。 若是江循不擋這下,就算不死也是殘廢! 在眾目睽睽之下,江循抬起了左手,一線靈力從指間流瀉而出,仿佛一條微不足道又纖細(xì)的繩子,與那黑影的豐沛靈力交纏在了一處。 江循像是玩鬧一樣將左手在空氣中打著轉(zhuǎn),調(diào)動著靈力線一圈圈纏繞上那勃然的靈力,就像是在用細(xì)線捆綁一頭大象,耐心又細(xì)致,待到時機(jī)成熟,那股靈力已經(jīng)奔襲到眼前時,江循才輕輕地將指尖一根根收入掌中,猛然一握。 一頭大象,被層層疊疊的細(xì)線拉得轟然倒塌。 而真正與那精純靈力融為一體的時候,江循的面色才真正變了。 他對這股靈力太過熟悉了! 盡管之前黑影極力加以掩飾,但與黑影的靈力相碰時,江循才得以辨認(rèn)出來他的真實(shí)身份:“浮山……” 未等他喃喃自語完畢,那被綁縛的大象就狂暴地掙扎起來,絲絲外泄的恐怖靈力,把江循的臉頰上擦出了數(shù)道血痕,而浮山子的靈力也和自己的靈力融為了一體,糾纏,翻滾,至死方休。 若是江循此刻撤回靈力,將會把浮山子的靈力盡數(shù)引到自己身上! 若他不撤回,浮山子頃刻間就會被自己的靈力撕成碎片! 怎么會?怎么會是浮山子? 萬千個疑慮涌上心頭,沖得他眼前發(fā)花,但幾乎沒有猶豫地,江循中斷了靈力的攻擊。 呼嘯的靈力,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撞上了江循的胸口! 肋骨粉碎的聲音從體內(nèi)徑直傳到耳腔,在秦秋的驚叫聲中,江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耳朵緊貼著地面,他聽到了自己沒有肋骨阻隔的心跳聲,聽到了肋骨快速生長的聲音,聽到了紛亂的腳步聲以及漸漸喧囂起來的竊竊私語,他雙手指甲嵌入了廣場玉磚的縫隙間,想要爬起身來:“先生……” 話到此便戛然而止。 一柄劍洞穿了江循的肩膀,劍尖直接釘死在了磚縫間,仍在發(fā)出微微的蜂鳴。 江循怔了怔,扭頭看向了那柄往下滴血的佩劍。 ……好眼熟。 一身華衣的江循再次往前撲倒,傷口摩擦過那貫穿他肩部血rou的劍身,轟然倒地,在那流光陣陣的靈劍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秦道元出現(xiàn)在回明殿上位,他木然地掃視了一圈廣場上再度寂靜下來的人群,又瞟了一眼倒在座位上、一臉駭然的秦秋,遠(yuǎn)望著跪在廣場上、已經(jīng)雙腿殘廢的浮山子,最后,才將目光對準(zhǔn)了江循。 他對著江循的身體猛然擲下空蕩蕩的劍鞘,恨聲道:“……冒充我愛子秦牧,害他死無全尸……孽徒江循!你好大的膽子!” 第59章 真實(shí)身份(一) 太久沒有被人叫過這個名字, 江循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喊自己。 江循……孽徒江循, 為什么這個世界里會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名, 為…… 在劇烈的疼痛中,他的視線前似有蚊影交錯,但他在茫然轉(zhuǎn)頭的時候, 確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周圍人驚駭?shù)哪抗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