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兩個讀書人
李理本是宜州吳縣的一名教書先生,平時很受人尊敬,因為他是吳縣內(nèi)唯一的教書先生,而衛(wèi)央則是他的弟子,從小就跟著他,兩人平時就是教書,寫字,吟詩,做學問,日子也算過的比較瀟灑。 但是這種閑適生活并不是李理想要的,這種生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平淡了,他一點都不喜歡,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寫信給州府大人自薦,想要為之所用,結果一再的被拒絕,空有滿腹經(jīng)綸卻郁郁不得志呀,李清無奈只能做這些事情來抒發(fā)自己的不快。 但是半年前,李理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他的師弟寄來的,邀請李理前往大周成均學府參觀并指點一二,信中還流露出了一絲想讓李理留在那里,擔任副院長的語調(diào)。 李理在看到這封信之后,頓時豪氣沖天,一改之前懷才不遇的模樣,興致沖沖的收拾了一下行禮,帶上身的家當和衛(wèi)央兩個人直接從吳縣出發(fā),朝著大周出發(fā)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好,兩人一直在老老實實的趕路,但是之后就不對勁了,衛(wèi)央發(fā)現(xiàn)李理不管遇到什么不平之事都要上去和人理論一番,輕者雙方動口,重者被對方動手,兩人過的很是驚險,不過還好,大多是破財消災。 但是數(shù)次下來,管錢的衛(wèi)央發(fā)現(xiàn)這錢袋子越來越薄,于是就開始約束李理的這種行為,否則再這樣下去,他們可能就到不了大周了。 但是最讓兩人沒有想到的事情,讓他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竟然是因為李理的自恃清高,樂善好施。 一路上只要看到那人生活有點困難,李理就會很豪爽的拿出一點銀兩去救濟,甚至還在一個村子里設過一次粥鋪,那個村子因為蟲災,糧食絕收,整個村子都沒有吃的,兩人露出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里的人都餓成了皮包骨頭,甚至都開始吃觀音土了,李理實在看不下去,于是采購幾百斤的米,專門在一個地方設了個粥鋪,救濟這幫村民,待了整整七天。 但是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兩人離開那個村子之后,就碰到了一群綠林好漢,將兩人身上的銀兩部搶了去,一分不剩,最讓人可恨的是,那幫強盜竟然就是那個村子里的人,看在兩人前幾天善舉之下,只取錢財,其余絲毫不動。 自此之后,李理整個人都垮了,感覺就像天塌了一樣,他所有的付出最后卻換來了這么一個恩將仇報,這件事對于李理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要不是衛(wèi)央領著渾渾噩噩的李理,一路上乞討,抓田雞,釣魚,偷番薯,李理可能早就餓死在路上了。 后來李理從那個挫折里重新爬了起來,兩人只能開始流浪了,想要活著都已經(jīng)這么累了,更何況是其他的了。 就這樣,兩個人硬是流浪了三四個月,來到了這國風城,想要繼續(xù)往前走,但是聽說接下來要花一個多月穿越一片草原,兩人深知如果沒有準備好,那么兩人必然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才在這里逗留了好幾天,正在想辦法想要去那邊陲之城,左安城。 呂安聽完之后,對于兩人能來到這里既驚訝又敬佩。 驚訝是兩人既然能活著走到這里,敬佩指的是李理這一路上所做的好事,按衛(wèi)央所說,沒有百件也有數(shù)十件,但是結果卻落了這么一個流浪的下場。 呂安起身,對著李理行了一個大禮,“先生,這種仁義之舉才能配的上讀書人這三個字,而在下距離這三個字還很遙遠。” 李理趕緊將呂安扶了起來,嘴里不停嘀咕道“不值當,不值當,不值當呀?!?/br> 衛(wèi)央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夫子還想著去大周去看看那成均學府,也算是死而無憾了?!?/br> “好了,接下來的話,我自己說吧?!崩罾硗蝗怀雎暤馈?/br> 衛(wèi)央點了點頭。 “見笑了,一路能走到這里,著實是運氣好,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就夠我鉆研半輩子,這大周現(xiàn)在看來不去也罷了?!崩罾硗蝗豢嘈χf道,這話一說完,整個人都頹廢了下來,身子都佝僂了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夫子,不會吧?現(xiàn)在你想放棄了?”衛(wèi)央不解的反問道。 呂安望著仿佛看開了一樣的李理,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 “央兒,我意已決,接下來的路不是我們能走的。”李理如釋重負的說道。 “但是,我們花費這么長的時間,吃了那么多的苦,現(xiàn)在走了一半就停了,是不是太可惜了?!毙l(wèi)央還在勸。 李理擺了擺手。 衛(wèi)央剛想繼續(xù)勸說,就被呂安給拉住了,示意別著急。 衛(wèi)央突然眼臉低垂,雙手掩面,竟然在那里抽泣了起來。 場面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尤其是呂安,看著老的一臉苦笑,小的在那里抽泣,呂安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輕輕嘆了一口氣。 “先生,我看你們有點累了,今天就先在這客棧內(nèi)好好休息一下吧,然后在做打算,順便你們師徒也好好商量一下看,這大半年著實不易,現(xiàn)在輕言放棄也是有點可惜了,老板,給他們開間房間,記我賬上?!眳伟矂窳藙瘛?/br> 井明笑了笑,有錢賺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李理對著呂安再次行禮,一臉的憔悴,領著滿臉淚水的衛(wèi)央跟著井明上了樓。 呂安望著兩人的背影,也只能輕輕嘆了一口氣。 井明沒一會就下來了,看到呂安就坐了過來。 “小子,看不出來,你的心地還不錯嗎?”井明算是稱贊了一下。 呂安喝了口茶,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 井明隨即又說了一句,“不過心好,也容易被騙。” 呂安抬起了頭,不解的反問道“老板,你是覺得他兩是騙子?” 井明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他兩我看到過好幾次了,確實是個讀書人,很窮的讀書人。” “那老板何出此言呀?”呂安繼續(xù)問道。 “好心提醒一下而已,因為這樣會顯得你很闊綽,就像之前的那老頭一樣,叫什么來著,樂什么。”井明想了想半天沒想起這個詞。 “樂善好施?!眳伟惭a充了一句。 “對,就是樂善好施,那老頭之前不也是如此,現(xiàn)在你看看混成了這幅模樣,露財乃是大忌,你在這國風城里稍稍闊綽一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jīng)盯上你了。”井明說完這話,隨手指了指附近的人。 呂安看了一圈,好像確實有幾個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異樣,“你確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嗎?而且這里不是你的地盤嗎?” “是我的地盤,但有些人可不是我的人,只要不在我這里鬧事,我可管不著。”井明攤了攤手回道。 “我就請人吃了兩個饅頭,開了一間房,這就盯上我了?”呂安一臉的疑惑。 井明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可能因為你是外地人吧,當然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你也不用太在意。” 呂安一臉黑線,“當真是家黑店呀!” 井明嘿嘿一笑,隨即起身就離開了。 第二天。 呂安正坐在房內(nèi)看書,屋外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進來吧。”呂安輕語道。 李理帶著衛(wèi)央緩步走了進來。 呂安頓時眼前一亮,梳洗打扮之后的兩人與之前然不同,李理將灰白的頭發(fā)束起,略顯蒼老的臉龐,卻給人一種和藹的感覺,身上穿著一條干凈的青衫,整個人總體感覺就是一種儒雅至極的氣質(zhì)。 而衛(wèi)央則是非常的清秀,一雙明亮的眼眸很是活絡,瞪的老大,整個人還是有點拘謹。 “呂公子,多謝。”李理進門之后直接行禮拜謝。 呂安趕緊側身讓到了一邊,然后順手將李理扶了起來,“老先生,您客氣了,小事而已,不足掛齒?!?/br> “對于公子來說,這是小事,舉手之勞,但是對于我?guī)熗蕉藖碚f,恩比天高?!崩罾戆l(fā)自肺腑的說道。 呂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問道“那現(xiàn)在兩位有何打算呀?” “回” “去大周?!?/br> 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然后師徒二人對視了一眼。 衛(wèi)央眼神堅定,搶先答道“去大周成均學府。” 李理整個人的表情頓時又萎靡了下來,低聲嘆了一口,“讓公子見笑了?!?/br> 兩人截然不同的回答也是搞蒙了呂安,呂安手一伸,示意兩人先坐。 李理看到呂安正在看書,輕撫白須,點評了一聲,“公子好雅興,《論子語》大道至簡?!?/br> 呂安笑道“難道先生也看這書?” 不過呂安剛剛問完這個問題就尷尬的搖了搖頭,這本書李理怎么可能沒看過。 不過李理絲毫沒有理會,認真的點了點頭,“苦讀百遍,卻不得其精髓,讓公子見笑了?!?/br> 呂安一笑,趕忙轉移問題,“這本書我就隨便看看而已,不知先生有什么打算?” 可是李理卻沒有理會到這一點,還是盯著這本書,開始侃侃而談,“公子此言差矣,雖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但是卻不適用這種圣人之言,言行一致,說起來,做起來卻難于登天,就像我一樣,出門這一趟讓我感慨良多呀?!?/br> “夫子,我覺得這壓根不是你的錯,世道在變,道理也在變,很有可能,這書中的道理已經(jīng)不適用現(xiàn)在了,沒必要糾結于這一書一言?!毙l(wèi)央不屑的插了一句。 李理頓時眉頭一皺,怒道“你是在說這書中的道理不對?” 衛(wèi)央坦然的點了點頭,“沒錯,我覺得這雖然是上輩先賢所著,但是又不代表這其中的道理樣樣都對。書中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绻凑者@話來說,何為其道?這世道本就邪惡,一直固守己見,堅持自己的那種君子行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衣食無憂?連飯都吃不飽的君子,能做的出學問嗎?” 衛(wèi)央一連三個問題直接痛擊到了李理的心坎之上。 李理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衛(wèi)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衛(wèi)央仍想繼續(xù)開口,結果被呂安給制止了,呂安輕聲道“話慢慢說,理慢慢論?!?/br> 李理皺著眉頭,原本就有點蒼老的臉龐此刻顯得格外的滄桑,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呂安見著兩人還是這么針鋒相對的樣子,把衛(wèi)央拉倒了一邊,冷聲問道“小小年紀,脾氣這么爆?大早上的就給你師傅顏色看?” 衛(wèi)央頭往邊上一撇,沒有回答。 “說吧,你到底想干嘛?一上來就懟你師傅?!眳伟怖^續(xù)問了一句。 “不想干嘛,就是心里不舒服。”衛(wèi)央撇嘴回道,但仍是不敢看呂安一眼。 呂安看著如此倔強的衛(wèi)央,不由感到一絲好笑,笑罵了一聲,“真是個小孩子脾氣。” 衛(wèi)央馬上怒目而視,“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看了幾百本書了!” “看了那么多書,難道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這四個字都沒記住嗎?你可以說別的話是錯的,但是這四個字你覺得是對還是錯?”呂安反問道。 衛(wèi)央一下子愣在原地,一臉的不知所措。 “去和你師父道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眳伟惭a充了一句。 衛(wèi)央嘴里嘟囔了兩聲,直接走到了李理的面前,然后雙膝跪地,“夫子,我知錯了,不應隨意評判至圣先師的典籍語錄。”話一說完,就把手心攤開,遞了過去,然后雙眼緊閉,臉都扭曲成了一個皮皺子。 讓衛(wèi)央沒有料到的是李理沒有動手,伸手將衛(wèi)央給扶了起來,嘆了一口氣,“錯不在你,在我?!?/br> 聽到這話,衛(wèi)央頓時就慌了,眼淚水都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抿著嘴,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但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李理沒有理會衛(wèi)央的這幅表情,又嘆了一口氣,“確實是我的錯,做學問其實就是一個質(zhì)疑的過程,而我卻在一開始就走進了死胡同里,這個歲數(shù)等于是白活了,這書看來也真的是白讀了?!?/br> “那可不能這么說的,起碼看了這么多書,懂得這么多的道理,還教會了這么多人讀書寫字,不管村子里出現(xiàn)了什么矛盾,他們都會來找夫子您做評判,而且你也總能道個一二三四,這些都是您讀書的成果呀。”衛(wèi)央趕緊說了一句。 李理聽了這話,臉色稍微好轉了一點,“但是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只能待在村子里過日子?!?/br> “不是的,夫子,我們可以去大周成均學府,那里才是夫子證道的地方,而不是那小小的村子,夫子,你甘心嗎?”衛(wèi)央繼續(xù)說道。 “可是我們根本就到不了?!崩罾硌凵褚猜亮似饋?。 “我們可以到的,呂公子,你能幫我們?”衛(wèi)央說完這話,突然直接跪在呂安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