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紅娘
當朝圣上皇甫卓玉親自造訪皇家棧的消息很快傳遍東城。 和親當日,皇甫釋離對和親公主拒之門外,無形間傷了兩國的和氣,鳳汐眠不愿進宮面見圣上,其中緣由也有替母國考慮之責。如今當事人皇甫釋離親自來這皇家棧,不管出于何種緣故,外面那些謠言總能迎刃而解。 至于皇甫卓玉,他本就有親自接見鳳汐眠的打算,礙于她多次對他派去的官員拒之門外,他也拉不下這面子來。今早便是聽探子來報,說離王已經在皇家棧待了將近一個上午,又想著他這位弟弟的古怪性子,能讓他待上這般時長,必定是和那和親公主相聊甚歡。這才放下身段,屈身親臨棧,也想見見這位心高氣傲的女子到底是如何留下他那位目中無人的弟弟。 但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女子竟然變相綁架了他那弟弟的寶貝兒子,還戲耍了他們整整一宿。 這事放在整個閆亞國,都沒幾個人有如此膽子。而眼前這個女子,不僅將此事承認得坦坦蕩蕩,還把那無憂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今無憂這左一口娘親右一口娘親地叫著,險些讓他吐了好幾口茶水。 “皇伯伯,你是不是生病了啊?”無憂很是體貼地問候道。 若換做平時,皇甫無憂還會上去探探他的額頭,但這會他不敢動,還得緊緊地貼著鳳汐眠,生怕一挪動就被某人給拎起來丟肩膀了。此時他的眼珠子時不時地看向北褚和北冶,眼神哀怨又可憐。 看明一切的皇甫卓玉將笑意強行壓在咳嗽中,想起無憂方才的話,又立刻嚴肅起來,“既然這其中的誤會都解除了,你們的婚事也該擇個吉日結了吧。我看這個月初七就不錯?!闭f完,看著皇甫釋離。 皇甫釋離剛被兒子連同外人耍了一招,心情不甚沉郁,抓起杯子獨酌,以堵回應。 倒是鳳汐眠,至始至終笑顏淡淡,“此事,全由圣上做主。” “如此甚好?!被矢ψ坑顸c頭,瞧著這弟弟,不免又是輕嘆,“時候不早了,朕也不做打擾,你們,多聊聊,培養(yǎng)感情也是不錯?!?/br> 下一瞬,皇甫釋離幽幽的目光已經摸過來?;矢ψ坑裉裘迹旖菑澋酶敲黠@。 鳳汐眠緩緩起身相送,皇甫卓玉卻抬手示意不必麻煩,帶著一行人離開棧,現下棧又恢復了異樣的寂靜之中。 皇甫無憂還抓著鳳汐眠的衣袖,她起他也起,她走他緊步相隨,只是眼珠子還是忍不住往皇甫釋離那里瞟,他覺得他這爹爹今天怪可憐的。 “公主果真是好計謀?!钡袏A冰的語氣。 鳳汐眠卻不甚在意,“我身子乏了,離王若想再留,可隨意使喚這些下人。恕不作陪?!?/br> 然轉身之時,卻被人抓住手腕,一個旋轉跌入他的胸膛,他單手將她緊緊禁錮,不容她掙扎。 熟悉的氣息迫近,讓她驚訝之余還強生抵觸,“離王,請自重?!?/br> “你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入王府?”他說得沒有一絲溫度。 “公主?!痹谂缘募t岫綠鞠等人迅速圍上來,北冶和北褚也第一時間攔在他們前面。 雙方對峙,陷入僵局。 鳳汐眠不由得握緊五指,臉色稍是蒼白,卻已然恢復平靜,“離王,兩國和親,勢成定局。想與不想,實在不是你我所能決定之事?!?/br> “父王,你快放開娘親。父王……”無憂小小的拳頭打在皇甫釋離鉗著她的手上,下一瞬被北冶托起扛在肩頭,“小王爺,得罪?!?/br>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跟著娘親?!睙o憂已經快要哭了。 皇甫釋離不免蹙眉,還是放開了鳳汐眠。面容淡漠,仿佛方才并未發(fā)生事情一般,半句話不多說,看也未看,邁著平穩(wěn)的步伐離開。 隨之便是皇甫無憂的哭鬧聲漸行漸遠。 鳳汐眠靜靜地站在那里,綠鞠緩緩上前問了一句,“公主,可還好?” “無事?!彼陨曰厣?,遣退了所有人。 回到房間,用醉心經打坐。此時她太需要沉下心來,只有心無旁騖,才能更好地應對接下來的事。 直到天色暗下,鳳汐眠才從房間里出來。 紅岫綠鞠本就守在外面,一聽到動靜便都迎上去,“公主?!?/br> 鳳汐眠輕輕點頭,問:“紅娘呢?” 綠鞠回道,“已經按照公主的吩咐,給了她不少銀兩,現下應該已經出了城門?!?/br> “如此也好。”鳳汐眠抬頭看著天空靜了一會,緩緩走到旁邊大樹下的睡椅坐下,紅岫綠鞠跟過來,一人呈上小小被褥,一人準備泡茶。 這茶是從醉閻黃林里帶出來的,不僅清醇,沖出來的茶香還飄著淡淡的草藥味兒,是木清瀾專門為鳳汐眠調配的,對她的身子有益。鳳汐眠閑來無事之時,經常會飲些醉釀,醉釀里自然也被木清瀾添了藥劑,可醉釀哪有茶的效果好,喝了上癮,上癮了還會醉。 是以大多時候,綠鞠都會把醉釀藏起來,便是鳳汐眠親口提了才拿出來一些,其余時候都會照著木清瀾的囑咐,每天讓她喝一些藥茶。她們也都知道,鳳汐眠最不喜歡喝藥,藥的味兒也不喜歡,所以每次泡的茶都不能太濃。 “紅娘等的那個人,可是與她一起走的?”鳳汐眠忽然問道。 紅岫與綠鞠默默對了一眼,不知如何開口。 綠鞠考慮事情比較周全,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她來經口的,此次也不例外。她把沖好的茶水呈給鳳汐眠,邊斟酌道,“紅娘畢竟在外待了五年,她等的那個人許是覺著與之無緣了,早幾年便已經娶妻生子,紅娘性子雖然柔弱,但骨子里剛烈得很,她也不愿再做叨擾,此程唯她一人?!?/br> 她口中的紅娘乃鳳汐眠的替身,在冰岐國的皇城里替鳳汐眠活了五年,鮮少開口說話,她的過去也鮮為人知。 五年前,紅娘渾身是傷的倒在醉閻黃林前,被路過的木清瀾所救。木清瀾見其眉目與鳳汐眠有幾分相像,而鳳汐眠恰巧要在醉閻黃林里待上幾年,便在她清醒的時候提了替身這件事。起初紅娘也不大愿意,后有人幾番來醉閻黃林找人,紅娘認出是來尋自己的,礙于無路可退,方以護她不被發(fā)現為條件答應入宮做公主那幾年的替身。 紅娘的身份并無幾人清楚,就算是鳳汐眠,也只知道她當年是逃婚偶然來的醉閻黃林,其心愛的男子就在閆亞國,就在這繁華的東城之下。此次鳳汐眠將其帶出來,本是想放她自由,成全她與其心上人,卻不料,并非有情人就能侯成眷屬。 五年的時間不長,但很多事情都能改變,而且變得面目全非。 鳳汐眠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嘴里喃喃‘五年’二字,眉角浮起淡淡的蒼涼之意。 “公主,此事是紅娘的命數,怪不得人。要怪就怪命運弄人,她與那郎君此生有緣無分罷。”紅岫輕聲說道。 她與綠鞠都知道,鳳汐眠雖然看起來不易近人,心底卻是柔軟得很,她們擔心此事她知曉后會心生自責,正想著用怎樣的說辭才能讓她開心一些。 鳳汐眠罷了罷手,“讓他們務必護她周全。她于我有恩,這份恩情我不能親自報答已是理虧……日后就讓他們跟著吧,她一個女子,身邊有個人總能方便一些?!?/br> 綠鞠記下,又道,“公主,茶快涼了?!?/br> 鳳汐眠若有所思地盯著茶水看了片刻,清眸中淺有變化莫測,舀了舀杯中的茶,一口飲盡。末了卻用內力將茶杯丟向后院高墻,只聽一聲清脆的利刃玻璃相碰的碎裂聲,接著數名黑衣人從黑暗的后墻一躍而起。 紅岫綠鞠都驚了一驚,雙雙把鳳汐眠護在身后。 敵人先揮刀殺過來,紅岫上前殺敵,輕身一躍,在半空中連環(huán)重踹數名黑衣人的胸膛,打得那是一個解氣。而綠鞠則守在鳳汐眠跟前,不讓黑衣人有半步的靠近,但對方人多勢眾,她們二人聯手也只能勉強擋住敵人的攻擊。 鳳汐眠依舊坐在臥榻之上,神色淡然,又飲下一杯清茶,便是看到黑衣人摔下青湖的時候輕輕皺了眉頭,“紅岫,莫要讓他們臟了這院中的水?!?/br> 紅岫抽身回了一聲‘遵命’,健步略過湖面,一把拎起濺成落湯雞的小子就往外丟,和綠鞠對打的黑衣人一個沒站穩(wěn)要往湖水里倒,也被她長腿重重一踹,落了一個狗吃屎。 可此番下來,黑衣人也得了接近鳳汐眠的機會,綠鞠一人自顧不暇,朝對面還在橋面飛來轉去的紅岫喊道,“紅岫,玩一會就行了。” 紅岫誒地回答,“我已經悠著點了?!闭f完,看到黑衣人正揮刀砍向鳳汐眠,低聲喝了一句混蛋,忙趕過來,但半路卻被橫出的刀給攔住。 鳳汐眠在刀落下來之時,依舊沉靜如水,腳尖稍微一點,身子輕盈地飄至半空。又有一把利箭朝她的胸口射來,她正提息用內力逼退,卻有一把更快的利劍將其擋開。 那把利劍像是長了眼睛,在空中旋轉揮霍,遇著一個黑衣人就上去劃一刀,速度之快根本讓人看不出手法。 不過須臾,黑衣人便盡數被消滅,就連暗中持弓箭的都不例外。 最后一個黑衣人倒下,那股強大的氣息也隨之沒去,戰(zhàn)天棘等人這才趕過來,見這后院一片狼藉,當即跪在鳳汐眠跟前,“公主,屬下護主不利,請公主責罰?!?/br> 紅岫卻哼道,“現在責罰有什么用,方才公主差點被箭射殺的時候你在哪里?”想起那一幕,她仍心有余悸,說話的語氣自然好不了。 旁邊的綠鞠輕輕扯了扯她的手,上前查看了黑衣人的尸體,“公主,這些人的死法和在城外棧的一樣。” 鳳汐眠淡淡點頭,這滿院的血腥味讓她輕輕擰著眉,“讓人處理了吧。” 戰(zhàn)天棘卻不肯起來,“公主,微臣失職,請公主責罰。” 他本就肩擔將軍之責,護送公主之任,卻接連幾次失職讓公主險些丟了性命,他這頑固的腦袋實在轉不過來,不再挨幾棍子怕是良心也過意不去。 “戰(zhàn)將軍?!兵P汐眠緩身站起,淡淡的眸看著他,“將軍已經做的很好,此事不必再提?!甭狅L閣里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他都不知道,想必是那敵人用了一計聲東擊西,戰(zhàn)天棘過于擔心她的安慰,不愿放過絲毫可疑的蛛絲馬跡,被人以此設計了也無可厚非。 “可是……”戰(zhàn)天棘臉上難掩羞愧之色。 “沒有可是?!兵P汐眠淡道:“如今我一日未嫁入離王府,我便還是冰岐國公主。現下四國關系緊張,最重要的還是確認兩國友好關系,避免兩國交戰(zhàn)百姓遭殃。將軍以為呢?” 戰(zhàn)天棘抬頭對上她清凈的眸,那里一片清明。她早已經把這一切看得透徹,一來對他的失職大度寬容,二來也在眾將面前維護了自己的顏面,如此聰慧善良的女子,叫他如何不坦然欽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