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點了特制熏香，鳳汐眠聞著，果然好了許多。

    綠鞠著舊用雙色茶壺泡了茶，鳳汐眠只讓她放桌面，讓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

    決明子輕輕掃了那茶壺一眼，視線定在鳳汐眠那張略有蒼白的小臉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長胡子，低聲道：“看來著急的，并非我一個人?！?/br>
    對此，鳳汐眠并無否認(rèn)，著手倒了兩杯茶，都推給了他，“決明子可比我沉得住氣，是等不到王爺?shù)膫髡?，已?jīng)等不及了吧?！?/br>
    決明子深眸微轉(zhuǎn)，粗雜的眉毛輕挑，“你果然變了不少。”繼在那兩杯茶上聞了聞，端了左邊的茶喝了一口，“這次不打算瞞我了？”

    “那也得瞞得住?！兵P汐眠淡道。

    決明子鼻子一哼，目光在她手腕一定。鳳汐眠也已經(jīng)撩起袖子放在桌面，待決明子把完脈，她復(fù)垂下衣袖兩手至于膝前，而后聽到一句愴然的聲音傳來，“竟真的是，赤寒疾?！?/br>
    以前不少大夫幫她診脈之時都流露過震驚和憐憫之色，鳳汐眠對此已然見怪不怪。

    “你真的是瀾兒的徒弟？”決明子突然問道，對上鳳汐眠清冽的眸，輕輕咳了一聲，“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和瀾兒在一起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我們，誰也沒有對不起誰。”

    “決明子一句話就能撇清所有，自然不會心懷愧疚?！兵P汐眠冷冷道，復(fù)將另一杯茶水拉過來抿了一口。

    決明子瞧著她這般態(tài)度，心中多少有了答案，拉了拉衣襟坐好，溫言道：“今日過來，我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我知道你心中也有疑惑想從我這里討答案。還是你先問吧?！彼F(xiàn)在這個樣子，也不會認(rèn)真回答他的問題。

    鳳汐眠面色雪白，目光卻十分冷靜，“你是如何得知，木清瀾是我的師父？”

    “這世上，論醫(yī)術(shù)，除了她，沒有人能在我之上?！睕Q明子說得一臉篤定，一會臉色加柔，和聲道：“瀾兒和我的醫(yī)術(shù)師從一人，其中干系一兩句話說不通。當(dāng)初我為你診脈初斷你身上患的是寒疾，但你的病癥卻著實怪異，尤其是你的脈象。瀾兒是不是你的師父我不知道，但你身上的病，肯定和她有關(guān)系?！?/br>
    “那我和烈如傾的關(guān)系，也是你告訴王爺?shù)模俊?/br>
    “也不全然。”決明子道，“自古就有傳言，說鎖魂燈有起死回生之效。需取那人之血滴入燈芯，日后用至親之血作燃料供養(yǎng)燈火，連續(xù)三天三夜，若那燈能點燃，說明那人還活在世上。”

    鳳汐眠面露不解，“借燈還魂？”

    決明子搖頭，“王妃也不用想得太遠。王爺之所以會想出這樣的法子，是因為烈如傾的尸體不見了。那年刺在她胸口的那把劍，是王爺征戰(zhàn)用的刺魂劍，刺魂劍凝聚了她的血，用鎖魂燈確認(rèn)她的生死是我提出來的?！闭f到此，他連連搖頭輕嘆，“你是不知道，王爺那會半死不活的樣子，若非有我這個點子讓他有了希望，怕是也撐不過這幾年。”

    鳳汐眠眸色深深，沉思片刻后道：“那你又如何確定，我就是烈如傾？”

    “王妃說笑了。我哪里有這種本事。確定你的是王爺?！睕Q明子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在鳳汐眠臉上掃過，“你身上的確有烈如傾的影子?！?/br>
    “那照你來看，我是烈如傾嗎？”

    “十有八九?！?/br>
    鳳汐眠微愣，“是因為我?guī)煾?？?/br>
    決明子點頭，“可以這么說吧?！?/br>
    鳳汐眠輕輕擰著眉頭，“何以見得？”

    “我聽聞冰岐國的公主曾經(jīng)身患怪疾，想來就該是赤寒疾吧。赤寒疾是罕見的怪疾烈疾，病發(fā)前完全沒有征兆，至今也沒有全然救治的法子。王妃覺得，赤寒疾若發(fā)生在一個弱女子身上，能熬多久？”決明子說完，也不著急繼續(xù)，端起杯子吹了吹里面的熱水，又輕輕抿下一口。

    鳳汐眠沉吟片刻，心驚道，“你的意思是，她，死了？”

    決明子抬頭掃她一眼，不予回復(fù)，只道，“這世間離奇的事這么多，是與不是，誰又能準(zhǔn)確地預(yù)料呢？”

    對此，鳳汐眠不輕易相信，也不輕易懷疑。

    至少她有鳳汐眠的全部記憶，唯獨對烈如傾毫無印象。不過她也不能過深再問，免得引起懷疑。

    “王妃可曾聽過閻魂令？”決明子突突問道。

    鳳汐眠似想了想，搖頭。

    決明子吶吶苦笑，“原來她連你也不曾告知?！彼麥\淺閉了會眼，再睜開，已然是平靜之態(tài)，緩道：“閻魂令是古國留下來的勢力，持閻魂令者便是閻魂主。但閻魂令也非尋常的令牌，它是用渾厚內(nèi)力凝結(jié)而成，只有練就醉心經(jīng)的最高層，方能凝結(jié)得出。你這身的內(nèi)力，是她傳給你的吧？”

    對此，鳳汐眠不輕易表態(tài)。

    決明子也不在乎，繼續(xù)道：“相傳，閻魂令傳女不傳男，歷代閻魂主單脈相傳，而且是女傳?！?/br>
    鳳汐眠詫異揚眉，“只能生女孩？可師父的兒子……”

    “那不是我們的兒子?！睕Q明子打斷她的時候，神色漠然，似要掩飾內(nèi)心的某種痛楚，“他不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早就死了?！?/br>
    “可他，和你們是有幾分相像?！?/br>
    “那不過是藥物作用。是為了逃避追殺，也是為斷了那些人的邪念。”決明子淡淡解釋道，“你能如此平靜，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何為閻魂主。哪天你成為真正的閻魂主，你就知道了。”

    雖然覺的不可思議，但鳳汐眠竟還是信了，“你和師父，當(dāng)年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記得，木清瀾癡情于鳳皇，又怎會和決明子兩情相悅？

    “這是我和她的私事了。”決明子蒼蒼道，愁容盡顯，“現(xiàn)在，也該你來回答我?guī)讉€問題了?！?/br>
    鳳汐眠點頭，不予置否。

    “你可是你師父唯一的徒弟？”

    “是。”

    “她平時可有什么親近的人，尤其是姑娘，和你差不多大。”決明子問的時候，黯淡的兩眸徒然升起一絲不易擦覺的光亮。

    鳳汐眠認(rèn)真想了好半晌，還是搖頭否認(rèn)了，“師父和我常年待在醉閻黃林，極少與外人接觸。林子里的人不多，多數(shù)為男子，除了紅岫和綠鞠，倒還有幾個打掃院落的婢女，尋常時候師父也不會讓她們靠近她的房間。”

    決明子安靜了一會，是有失落之色，再問已然沒了最初的那份期待：“那她，可曾跟你提過我？哪怕是這個人?！?/br>
    鳳汐眠歉意一笑，“在我印象中，并沒有?！?/br>
    清風(fēng)沾濕，吹得枝木搖曳，窗門帶響，迎面是一陣清涼。

    鳳汐眠起身將窗戶關(guān)緊，卻先見到皇甫釋離匆忙的身影正往這邊走，在鳳汐眠看到他而停下關(guān)窗的動作之時，他也抬頭看到了她，步伐邁得更大了。

    進了門，皇甫釋離就脫了外袍，鳳汐眠正要幫他接過來，卻被他避開了，繼將外袍打橫掛在木架上，邊解釋道：“外面落了小雨，衣服沾了雨水?！?/br>
    聞言，鳳汐眠又往外看了一眼，天比往常要灰暗，浮云微沉，月光今日也藏了起來。

    風(fēng)輕微猛一些，鳳汐眠方才沒關(guān)緊的窗倏地又被吹開了。

    鳳汐眠正要過去關(guān)緊，皇甫釋離已經(jīng)先一步拉住她，幾步走去把窗鎖嚴(yán)，轉(zhuǎn)身沒看到人，便是聽到倒水的聲音，他才注意到鳳汐眠已經(jīng)去了外室。

    “有心事？”皇甫釋離轉(zhuǎn)腳去了外室，就在鳳汐眠對面盤腿而坐，“聽聞你今日吐了。是補品吃不習(xí)慣？”

    鳳汐眠搖頭，把泡好的茶端放在他跟前，“我這內(nèi)院的事，怎么也瞞不住人？”

    皇甫釋離的擔(dān)憂因她的郁悶?zāi)樕呓猓徯Φ?，“你知道，若非不是要上下朝，我恨不得時時將你拴在我身邊，恨不得你的所有事都被我親眼所見?！?/br>
    “所以你就派了這么多眼線在我旁邊盯著？”鳳汐眠哭笑不得，更多的是無奈。

    皇甫釋離喝了口茶，挑眉看著她，“夫人也可以選擇時時刻刻地跟在我身邊。倒省了不少事。”

    鳳汐眠動了動唇，最終保持緘默。

    “今日見了決明子，該問的都問了吧?！被矢︶岆x漫不經(jīng)心地問。

    鳳汐眠淺淺愣了一下，“你都知道？”

    皇甫釋離淡淡一笑，“這幾日你閑下來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能藏得了多少事？”

    鳳汐眠因此噎了一下，“所以你故意讓孫mama和劉管家過來擠兌我的閑暇時間？”

    皇甫釋離搖頭道，“我沒想過你會這么上心?！?/br>
    “……狡詐。”

    “那日刺的事情有了著落?！被矢︶岆x說道，臉色不太好。

    鳳汐眠早已想到了這個結(jié)果，自是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因為什么。起身繞到他身后，鳳汐眠輕輕按著他的太陽xue，柔聲道：“封貴妃被禁了足，對封家已經(jīng)算得上一個警告。這是目前最好的結(jié)果。你也不必為此傷神，我受的委屈我自有法子討回來。但若因此讓你和圣上生了嫌隙，我這心里也過不去?！?/br>
    皇甫釋離抓住她的一只手，將她拉至身前，“我倒是希望你不那么通情達理。凡事都想得這樣透徹有何意思？明兒你進宮大可不必有這樣的顧慮，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該怎么來就怎么來，出了事，有為夫在后面為你兜著?！?/br>
    鳳汐眠莞爾，眼神清淡婉轉(zhuǎn)，看不出什么情緒。

    皇甫釋離輕輕一嘆，以為她又聽不進他的話了，正要把人扶起來坐直，一只冰涼的手突然蓋在他的眉角，“你回來的時候，這里都鎖著愁色。圣上留你到現(xiàn)在，怕是不只這件事吧？”不等他回答，她已經(jīng)再次開口，“皇甫釋離，你以后會騙我么？”

    皇甫釋離輕皺眉頭，溫?zé)岬恼菩暮鶝龅闹讣猓霸趺磫栠@種傻問題？”

    鳳汐眠緩緩笑了笑，把手抽出來，復(fù)在他旁邊做好，“沒什么?！逼鋵嵥窍雴枺降仔潘龓追?，可話到嘴邊，她問不出口。

    這幾日她把自己當(dāng)成烈如傾，已經(jīng)快忘了自己是誰了，亦或者忘了自己的初衷。

    可她到底是做不到與他坦誠相待的。

    她曾經(jīng)想過，放下自己是冰岐國公主的身份，忘記國師的囑咐，忽視木清瀾的勸誡，只是簡簡單單地當(dāng)他的離王妃，當(dāng)離王府的主母，不理國事，只cao家事。

    可每每這些憧憬快讓她失去理智的時候，烈如傾這個名字就會沖進她的腦海，吞噬她所有的幻想。

    皇甫釋離待她是好，但那是她從烈如傾那里偷來的。

    何止是偷，還是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