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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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溟微微一想,說道:“你變成小人,藏在我手上。” 他的手心以魔氣筑火,那火燒不傷她,暖洋洋像個小火爐。扇子蹲在他的手心上,倒覺這里比外面舒服得多。直到去了雪山之上,她才稍微覺得有些冷,但比剛才好多了。她趴在掌上瞪大了眼往下面看,想找到白翁。 風(fēng)溟迎著沖天而上的風(fēng)雪慢慢環(huán)視雪山,許是這白寒山太過冰冷,找了這么久,并沒有看到任何會跑動的生靈,只見偶爾有幾朵花,在風(fēng)中飄搖。 這么冷的地方還能生存,果真是奇草。 那靈草周身泛著紫色光澤,在白皚皚的山上十分顯眼。目光所到之處,偶爾所見,皆是這樣的靈草。 風(fēng)溟隱約想到了什么,不動了。扇子抬頭看他,問道:“大魔王你是不是太冷了?那我們不要走了,回去烤火吧?!?/br> “白翁來找的草藥,應(yīng)該是那些紫色靈草?!憋L(fēng)溟立即往上飛去,直到快要看不見那靈草,又恰好在看得見的距離,才在暖暖的空中端坐,說道,“等白翁出現(xiàn)。” 扇子低頭往下面看,明白過來,問道:“守株待兔?” “嗯?!憋L(fēng)溟看著手中人,問道,“冷不冷?” “不冷,大魔王你冷不冷?” “不冷?!?/br> “那就好?!鄙茸釉谒稚献?,時而往下面看,那幾株靈草的紫光還在,沒有人來采摘。她想到方才的嚴寒,說道,“那靈草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值得白翁伯伯這樣冒險?!?/br> “書上記載,白寒山上的紫靈草可以起死人,rou白骨……” 風(fēng)溟一頓,扇子也一頓,她豎起耳朵看他:“讓人起死回生?白翁不是要給村民治?。慷且然钏廊??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憋L(fēng)溟的眉頭再次攏起,滿目肅色,“我只知道,一旦他真的這么做了,一定會惹上大麻煩。” 扇子低聲道:“人界雖然是我們的下界,但是生死大權(quán)是由冥界掌管,這恐怕……要冒犯冥界了,對吧?!?/br> “嗯?!憋L(fēng)溟覺得這一次要阻止白翁,之前三長老插手女魃的事,但是那畢竟不算什么大事,不過是救了一個人,沒有壞了兩界規(guī)矩,但如果白翁要救活已死的凡人,就等同于插手了冥界的事,還破壞了冥界的規(guī)矩。 雪山上,仍不見人,但那一直隨風(fēng)規(guī)律擺動的紫色光芒,卻變了方向,開始胡亂擺動。風(fēng)溟凝神盯看,紫光還在動,但沒有白翁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一抽。他知道為什么剛才找不到白翁了,因為他穿著白衣,頭發(fā)胡子全是白的,根本就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雪山中。 火絨衣的顏色會隨人的穿著而變,也就是說,連火絨衣都變成了白色,那怎么可能在雪里找到白翁。 風(fēng)溟不再以rou眼觀察,直接將煞氣化做小人,讓它牽了線朝那晃動的紫光飛去,牽住靈草,就能一直跟著白翁。 果然,不一會那紫光的光芒消失,像是被人放入了袋子里,隨后附近的靈草也在晃動,像被人陸續(xù)采集。 白寒山的日光永不沉落,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是光芒萬丈,借它一點光芒,滿山白雪照映,白如晝,但氣溫也永遠都是那樣寒冷。最明媚的地方,卻最是寒冷。 過了半個時辰,風(fēng)溟終于覺察到那煞氣小人正往山下走。白翁走得很慢,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從半山腰上下來。 他哆哆嗦嗦抱著懷中布袋,往前飛行,飛離那嚴寒之地,掠過上空時見地上有篝火,才想起應(yīng)該先烤個火,暖暖身。 剛落至篝火旁,他便覺得這里氣息熟悉,略一辨別,有些驚訝:“魔尊?” 尾隨在后的風(fēng)溟俯身而下,輕落在篝火一旁,先將掌中的扇子放在地上,讓她烤火,這才說道:“這是我們剛才生的火?!?/br> 扇子晃了晃身,變回原樣,急忙朝火堆那湊身。 白翁笑道:“我就知道你擔(dān)心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見我晚歸,特地過來尋我?” 風(fēng)溟板著臉盤腿坐下,說道:“沒有。” 正烤著火的扇子笑笑不說話,總是心口不一的大魔王。她好奇那紫靈草長什么樣,朝白翁看去,卻見他身上的火絨衣大半都裹著一個袋子,自己卻被凍得滿臉紫紅,明顯凍傷了。她意外道:“火絨衣沒有用嗎?” “當(dāng)然用了,否則我這條老命就沒了,真冷啊?!卑孜虈@著,還心有余悸,“只是這紫靈草剛剛離開雪山,還不能見光,不能太過熾熱,用它裹住靈草,便能維持它們原來的溫度?!?/br> 扇子恍然,原來火絨衣的作用這樣神奇。不過他們剛才在那么遠的距離都那么冷,白翁身在雪山卻沒將火絨衣穿好,這得有多強大的意志才能一步一步去摘草藥。 嗶啵作響的柴火灼燒著,已經(jīng)漸漸泛白,火開始小了。白翁也已經(jīng)烤暖和了身體,正欲離開,就聽見風(fēng)溟問道:“你采靈草,要救活的人,是誰?” 白翁一頓,沒有答話。風(fēng)溟冷冷盯他,說道:“十株紫靈草能救活一個凡人,它也只能救活凡人。所以是哪個凡人,值得你冒這么大的險去救?還有,為什么要救?” “唉。”白翁嘆道,“魔尊侄子,你就不要問了,我若在人界出了任何事,都會自己扛下來,絕不會牽連到魔界?!?/br> “你得罪冥界,的確是需要你來承擔(dān)。但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無關(guān)人界和冥界。”風(fēng)溟說道,“你要救的那個人,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親人?戀人?還是朋友?” 白翁再次沉默,許久才道:“我要救活的人,是我曾經(jīng)的病人?!?/br> 答案出乎兩人的意料,親情友情皆非,只是病人? “什么病人?” 什么病人,值得他這樣救? 白翁懷抱著衣裳下的靈草,遲疑半晌,才終于說道:“石村曾經(jīng)的村長,一個叫石多壤的年輕人。” ☆、39.白頭翁(五) 第三十九章 石村之所以叫石村, 并不僅僅是因為這里的人都姓石, 更因為村莊周圍有很多石頭。 村子里人百年前皆是一家人, 如今七八十戶的人家, 也多少沾親帶故。 石多壤的名字,帶著身為村長的父親的畢生所愿——石中多土。 石村的地實在是太貧瘠了, 前有水,后有山, 但水是小溪流,山是石山, 根本灌溉不了農(nóng)田, 也種不出大片大片的良田。 石多壤每次跟父親去十五里外的鎮(zhèn)子趕集, 路過大片良田時,他都能從父親的臉上看出羨慕。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羨慕中,還帶著深深的愁苦。 那么多的農(nóng)田和土壤,是石村永世都無法得到的。外頭掘地三尺依舊是泥土,石村掘地三尺, 卻是堅硬無比的石頭。 到處都是石頭,一到農(nóng)閑時, 父親總要帶上村里的青壯年將一些石頭挖走, 但是石頭連著石頭,底下三尺仍是石頭, 年復(fù)一年, 直到父親去世, 也沒挪走幾塊大石。 父親變成了老村長,他成了新村長。他最頭疼的事,依然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村民。 他想了又想,坐在石頭地里想了半年。這石頭坐久了,都覺得屁股疼,毫無用處,但就是對它無可奈何。 石多壤又費勁地想了半年,在想盡一切辦法都沒能將它們挪走后,他終于想到了一個似乎很怯懦的法子——惹不起,那就躲呀。 于是他先召集了村里的青壯年,跟他們說,我們離開這吧,只有離開,才有可能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 青壯年一心求飽,過多了苦日子,樂意一拼。但村里有人不樂意,尤其是年邁的長者,他們過慣了這樣的日子,不愿再用命來拼什么安康。 “落葉歸根,落葉歸根啊?!?/br> 他們念叨著這句,執(zhí)意不肯離開。 石多壤沒有放棄,他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勸。 “別勸了,我就是不想離開這,不想!而且,外頭也未必那么好過活,在這里是活得不好,但至少活得下去?!?/br> “你還小,對這石村沒感情,我老了,八十二歲了啊,不想動,也動不了了?!?/br> “石娃子,你還是學(xué)學(xué)你爹,挪挪那些石頭,給我們多鑿兩塊田出來吧,別瞎折騰了?!?/br> 勸了半年,他什么話都聽過,反過來勸他罷手的,罵他沒良心的,通通都聽過。但他深知只有離開這里,才有富裕的可能。就算失敗,那至少還能回來,可萬一成功了,石村就不再是真正的石頭村了。 他沒有放棄,走了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年,他終于將最后一戶人家說通了。 石村搬遷在即。 他大喜,然而心頭久壓的重擔(dān)突然放下,加之這幾年吃不好穿不好,又不曾好好睡過一覺,搬遷前一日,他病倒了。 石村搬遷的計劃,也擱淺了。 越是擱淺,他就越是焦急,越是焦急,他的病就越重。 眼見要不行,村里突然來了個赤腳郎中。 那白先生為他診斷后,神情并不好。他心頭沉甸甸,問道:“我還能活多久?” “一個月。” 那一個月里,他總是試圖站起來,想指揮村人離開??墒谴迕窨傉f:“等你好了,再走吧?!?/br> 他不甘心,對每日前來探望他的白先生說了許多話。從他出生,說到他的夙愿,說到他離世的那一刻。 “白先生,我真的……不甘心……” 然而再不甘心,也敵不過那來勾魂的使者。白翁親眼看著他被冥界的人帶走,不知為何,于心不忍,便偷偷藏起了他的一縷魂魄,他日如果有契機,這縷魂魄就能恢復(fù)他的意識,讓他“重生”。 他在人間行醫(yī)多年,跟無數(shù)人生死離別,但留在石村的這幾個月,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中放不下那年輕人帶給他的執(zhí)念。 石村的每一個人,都會無意中說出那年輕人的名字,悼念著他。但再也沒有人提離開的事,他們繼續(xù)過那貧苦的日子,像整個村子,都沒了魂。 “如果石多壤活過來,他們定會跟他走的,石村也就能脫離貧苦,不再百病纏身,這也是救人的一種法子啊?!?/br> 白翁說完那年輕人的事,連自己的心中都充滿了痛苦:“我救他,也是在行醫(yī)?!?/br> 他這次要醫(yī)治的不是人的身體,而是已經(jīng)甘于平淡和貧苦的石村人。 “原來是這樣……”聽完石村往事的扇子哽咽,怕大魔王罵人,偷偷抹掉了眼淚,說道,“如果他活了,那石村就有救了?!?/br> 她還沒為那有志青年的事感動完,就聽見旁人嗤笑一聲。她頓生惱怒:“大魔王,難道不是嗎?” “不是?!憋L(fēng)溟一口否定,說道,“石多壤真的活了,事情只會更糟糕?!?/br> “哪里糟糕了?”扇子不服氣道,“離開這去外頭闖闖,說不定能富裕起來,疾病也會離開,這是你說的,大魔王,為什么到了石多壤這,就變成糟糕的事了?” 風(fēng)溟看著她說道:“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 “什么意思?” 風(fēng)溟不答,繼續(xù)反問:“石村的人是什么人?妖魔?” “凡人呀。” “既是凡人,在他們的意識里,便沒有起死回生這種事實,有,也是神怪所為。那一個已死幾個月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你覺得他們是會聽從,還是會恐懼?” 扇子說道:“聽從呀。” “……”這哭包說話就不能好好按照他的思路走了,這還怎么教育她! 扇子摸了摸酸酸的鼻子,說道:“因為那是石多壤,是他們最信任的村長,還是日夜都能看得見的同鄉(xiāng)。他們見他復(fù)活,一定會很高興的,不是么?” “不是!”風(fēng)溟斷然否定。 “大魔王你心里陽光點?!?/br> “那些村民的心里,也未必有日光?!?/br> 扇子一愣,沒有被說服,卻莫名失落,喪氣道:“可是我真的覺得,石多壤活過來村民會很開心……” 風(fēng)溟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想,因為她是心里藏了十八個小太陽光芒刺人的哭包,但是不是人人都如同她一樣,這樣天真樂觀。更何況,那是凡人,不是容易接受死了還會再蹦蹦跳跳出現(xiàn)的神魔。 仙人降臨,他們會雀躍。但同是凡人的石多壤活過來,卻只會讓他們心中充滿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