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帝都最為熱鬧的正陽大街上,今日喜慶鑼鼓喧天, 大紅喜色漫天蓋地, 兩排掛著大紅花的接親將士清道,玉樹臨風(fēng)的新郎倌身著喜袍志得意滿, 身后跟著罩有丹鳳朝陽帷的八抬花轎, 羽蓋上的無數(shù)明珠熠熠生輝。一抬抬華美嫁妝源源不斷地跟在花轎后頭, 炮仗聲與鑼鼓聲交相呼應(yīng),熱鬧非凡。 這盛大的迎親場面震動(dòng)了整個(gè)帝都百姓競相觀望,他們接踵而至, 伸長脖子都為一窺風(fēng)采。 只是在滿城喜慶歡騰中,時(shí)而有格格不入的哭聲傳來, 側(cè)耳細(xì)聽,竟還是男子嚎之聲。 眾人面面相覷, 不免尋聲望去, 只見哭嚎者是一跟在花轎身側(cè)的騎馬男子,他穿著新嶄嶄的褚色富貴錦袍,粗背熊腰很是高大, 卻一路來哼哼唧唧,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個(gè)不停,似是這樁婚事叫他極傷心似的。 一剛從外城過來走商的商販不免好奇, 不免拉身邊百姓相問:“請問老鄉(xiāng), 這馬上哭泣者,是新娘子的什么人?” “哦,那一位, 是新娘子的哥哥!” 外地商販聞言,立即露出了然之色,他壓低聲音道:“我來猜猜,定是這這家大戶人家強(qiáng)娶豪奪,非要娶別人家meimei,因此做兄長的感到慚愧委屈,想來苦楚,不免掉淚?” 帝都百姓哈哈大笑,“此言差矣!哭者正是威名四海的鎮(zhèn)北將軍黃將軍,他的meimei是名滿天下的才女清寧縣主,還有誰能強(qiáng)娶豪奪了他家!” “噫,原來那位就是鎮(zhèn)北將軍!”外地商販顯然也聽過將蠻國丹晏徹底降伏納入大梁地界的鎮(zhèn)北將軍,不免崇拜地再看一眼,只是那掩面的大袍攔住看不清真容。商販靈光一閃,又揣測道,“那便是這樁婚事不盡如人意,將軍大人替meimei不值?” “你又錯(cuò)了!這新娘倌乃世代大族閔家之宗族長孫,連王公見了閔家都要讓他們?nèi)?,他們正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哪里不如人意?” 外城商販這回確是困惑了,“老鄉(xiāng),照你所言,這兩家既非強(qiáng)豪奪,又盡如人意,為何那位大人如此傷心不已,不顧男兒顏面當(dāng)街大哭?” 那帝都百姓笑道:“你有所不知,這鎮(zhèn)北將軍雖然名聲赫赫,卻還有一渾號(hào),叫做‘愛哭將軍’,他一遇到遭心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一場再說;再者,他又是大梁有名的愛妹之人,但凡牽扯到他家兩個(gè)如花似玉的meimei,他就是一頭兇狠惡狼,護(hù)得沒邊兒了?!蹦前傩諌旱吐曇?,“當(dāng)年黃家犯了事,這位將軍大人連世襲的爵位也沒了,黃家成了平民之家,可這鎮(zhèn)北將軍愣是破釜沉舟,小小年紀(jì)偷偷跑去充軍當(dāng)兵,結(jié)果一路沖鋒殺敵,將卷土重來的蠻國打個(gè)落花流水,徹底叫那大王亡了國,回來論功行賞,那位將軍自己都顧不上,先就要皇帝陛下替他兩個(gè)meimei賜個(gè)封號(hào)。聽說那位將軍,當(dāng)初就是抱著替meimei掙體面的決心才去玩命的!” “哎喲,這真真是個(gè)千載難逢的好兄長!只是我就不明白,好兄長見meimei尋得佳婿,為何還要大聲啼哭?” “唉,你怎么地還不明白,將軍就是舍不得他meimei嫁人唄!” 外地商販目瞪口呆。 接親隊(duì)伍仍在繼續(xù),威猛將軍的哭聲和擤鼻涕聲卻愈來愈大,喜鑼聲都有些蓋不住了,新郎倌狀似置若罔聞,只是僵在臉上的笑容有點(diǎn)扭曲。 要是能夠,他真想當(dāng)即下馬將這大舅爺一拳打昏過去。他這一路哭來,不明真相的路人定然以為他心儀已久的佳人所嫁非人,他怎能容忍這等造謠中傷? 可是他卻不能夠,得罪了這大舅爺,他恐怕這輩子也難娶到轎中嬌人了。 忍,忍住,過了這街,再穿一條短街就到了。新郎倌深深吸氣。 只是他能忍,有人卻不能忍了。 “停轎。”一道清麗聲音自花轎中驀然響起。 新郎倌首先聽到了,雖知不合規(guī)矩,但他仍不愿拂了未過門的愛妻心意,揚(yáng)手叫人停下轎子。 鎮(zhèn)北將軍黃子杰正專心致志地哭著,還未發(fā)覺牽馬的人不走了。 “哥哥?!辫尮睦染阃#瑖^百姓也都噤聲屏氣,故而新娘子的聲音顯得極清晰響亮。 黃子杰一個(gè)激靈,頓時(shí)跳下馬來,“meimei,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轎中一陣沉默,緩緩伸出一只纖纖玉手。黃子杰會(huì)意,忙叫轎夫們壓了轎,胡亂擦一把臉龐,在身上抹了抹大手,親自伸手扶出了meimei。 當(dāng)初的黃大妮,如今的清寧縣主黃子霂盈盈自花轎而出,她身著鮮艷奪目的喜服,隔著紅蓋頭與兄長說著驚世賅俗之語,“哥哥,你若不愿意,我就不嫁了罷?!?/br> “這是萬萬不能的!”聞言新郎倌急了,也一翻身自馬上下來。 “我meimei與我說話呢!”黃子杰瞪著未來妹夫喝了一聲,轉(zhuǎn)頭吸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細(xì)聲與大meimei道,“哥哥雖不想你嫁,但這小子還能勉強(qiáng)配得上你,比其他那些個(gè)不中用的稍強(qiáng)些,你既中意,便嫁了罷!” 新郎倌這才松了一口大氣。 “既如此,哥哥當(dāng)我為高興才是,再不能哭了?!毙履镒游罩珠L的手,哄小孩兒似的說道。 黃子杰眼眶又濕了,“meimei,是哥哥忍不住,哥哥這模樣給你丟臉了是不,哥哥這就……” 新娘子一掀蓋頭,卻也是淚光瑩瑩,“哥哥哪里是丟我的臉,我是怕哥哥再哭下去,我也舍不得哥哥,忍不住哭花了妝……” 黃子杰“哇”地一聲,粗臂一展,將大妹整個(gè)熊抱入懷,“好meimei呀,哥哥也舍不得你啊——” 新郎倌在旁看二人兄妹情深,額上青筋隱現(xiàn)??磥硭善捱^門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要努力超越大舅子在嬌妻心目中的地位,十年二十年在所不惜! 有人在茶館二樓將這一幕看個(gè)正著。 微服出宮的明德帝湛煊捂臉,“這小子在大街上也能哭得這么歡騰,真是丟盡了丈夫臉面?!?/br> 與他并肩而坐的皇后湛蓮收回視線掩唇而笑,“心愛的meimei嫁人了,他自是舍不得的。” 湛煊不屑地哼了一哼。 湛蓮瞅夫君好一會(huì)兒,忽而問道:“阿煊哥哥,倘若我前世嫁了人,你會(huì)不會(huì)也向子杰那般抱頭哭泣?” 湛煊道:“流淚是你們女兒家的事,下頭那個(gè)定是投錯(cuò)了胎?!?/br> 湛蓮撲哧一笑,偏了偏頭,水眸定定地注視他,“你這是騙我的,我知道你不在大庭廣眾下哭,會(huì)躲起來里偷偷的哭。”她在夢里看見了??匆娝鲩w那日,他一人待在芙渠宮里,埋在她的枕上啞聲痛哭。 哭得比黃子杰還要傷心。 湛煊瞇了瞇眼,張嘴想要回駁,卻不知為何,半晌說不出話來。 湛蓮心有所思,將自己偎進(jìn)兄長夫君的懷里,“阿煊哥哥,我這輩子不離開你?!?/br> 湛煊擁緊了懷中嬌軀,“乖蓮花兒?!?/br> 過了許久,下頭總算重新起轎,再次浩浩蕩蕩地往閔府而去。湛煊低頭道:“熱鬧也看了,也該回宮了?!?/br> 湛蓮溫順點(diǎn)頭,由湛煊扶著緩緩站了起來,竟然已是大腹便便。 這是湛蓮頭回懷胎。即便她已嫁與湛煊五年之久。 這五年里頭,她極想為湛煊生下一兒半女,可是湛煊竟是鐵了心,即便遣散了后宮,他也小心翼翼絕不讓湛蓮懷胎。與此同時(shí),向來不得圣心的太子好似愈發(fā)被父皇寵愛,以致于賢妃膽顫心驚地跑到湛蓮面前苦苦哀求,似是篤定了天子要拿愛子下手。孰不知湛煊只不敢叫湛蓮生子,因此雖不情愿,卻惟有選定太子繼承大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