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后壽宴只是一個小插曲，墨流守口如瓶，并沒有對外透露他曾帶著顧盼到皇宮里溜了一圈。

    是以阮珺玥回來后，像是怕她寂寞，特意過來對她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宴會上的熱鬧場景。

    要不是清楚阮珺玥是想討好她，顧盼會誤以為這是炫耀。

    三天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顧盼窩在房里專心地繡著東西，算計著皇帝身上的毒要何時才會被發(fā)現(xiàn)。

    結(jié)果第三天的夜晚，墨流就被皇帝身旁的大太監(jiān)緊急接入了宮中。

    他這一走，就帶出來一個驚天消息。

    大楚的皇帝……身中劇毒，此毒無藥可解，性命危在旦夕。

    第59章 琉璃美人10

    當(dāng)朝圣上悄無聲息就身染中毒，這可是件大事。

    皇宮守衛(wèi)森嚴(yán)，皇帝寢宮更是被保護(hù)得密不透風(fēng)，在太醫(yī)確診皇帝是中毒之后，老皇帝幾乎立刻就懷疑是自己身邊出了內(nèi)鬼。

    本來他早些時間病重，就已經(jīng)讓朝廷上下人心浮動，底下的幾個皇子亦是不動聲色地開始爭權(quán)，這下子忽然中毒，讓他對幾個兒子的忌憚更深。

    皇帝倒了，最大的得利者就是這些皇子們，但皇帝一直都有派遣暗衛(wèi)監(jiān)視著朝廷上的一舉一動，接到的回報都反饋說皇子們并無異常舉動，看似與下毒事件毫無牽連。

    但皇帝怎么可能輕易相信他的兒子們是無辜的。

    能夠在重重護(hù)衛(wèi)下對自己下毒，并且全身而退，說是跟這些皇子間的勢力沒有勾連，他是絕對不信的。

    但是手上卻沒有證據(jù)可以直接指認(rèn)，思來想去，皇帝決定利用這次機(jī)會，徹底將不安分的兒子給揪出來。

    他雖然對這些私底下的明爭暗斗了如指掌，但兒子們當(dāng)真將主意打到自己頭上來，老皇帝仍然大發(fā)雷霆。

    他還沒有病入膏肓呢，膽子就已這般大，豈能善了！

    于是墨流深夜被召進(jìn)宮里，診治之后發(fā)現(xiàn)皇帝所中的毒竟與阮珺玥身上所帶的胎毒一模一樣后，有那么一瞬間心底是慌亂的。

    這怎么可能……明明三天前他為皇帝診脈，還什么異常都沒發(fā)現(xiàn)，怎么會突然中了這種毒？

    墨流在反復(fù)確認(rèn)自己的診斷無誤后，腦海里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并非他解不了毒會面臨何種懲處，而是絕不可讓皇帝發(fā)現(xiàn)顧盼的存在。

    這種毒是天下奇毒之首，唯有飼養(yǎng)藥人以命換命方可解除。但藥人一說太過縹緲虛無，從來無人親眼看見過，所以傳來傳去，這就變成了無解之毒。

    “陛下……”墨流表面上還是一副淡定出塵的模樣，緩緩道，“恕臣學(xué)藝不精，此毒無解?！?/br>
    靠坐在榻上的老皇帝聞言，并沒有流露出意外之情，只嘆了口氣：“御醫(yī)此前已為朕把過脈，朕心里有數(shù)，這回多半是栽了?！?/br>
    皇帝頓了頓，虛弱的嗓音里硬生生帶出幾分森冷：“若被朕發(fā)現(xiàn)是誰下的手，定將他千刀萬剮！”

    墨流沉默不語，他眼里有些心不在焉，思緒忽然飛到了正在阮府待著的少女身上。

    說起來……再有一次換血，藥人之體便正式煉成，可以拿來解阮珺玥的毒了。

    這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事，墨流卻提不起半分高興的情緒。

    他醉心鉆研醫(yī)術(shù)，被世人尊稱一聲神醫(yī)，可唯一的遺憾卻是未能親眼見證傳說中的藥人——所以，當(dāng)初年紀(jì)尚小的七皇子楚穆云找上門來，求他給阮珺玥治病，他便漫不經(jīng)心地提了養(yǎng)藥人的建議。

    原本他是沒有抱多少希望的，畢竟古往今來，嘗試飼養(yǎng)藥人的人何其之多，從未有一人能成功，墨流告之楚穆云這個法子，也不過是隨口一提。

    他從未料到，楚穆云真的成功了。

    那個名為侍月的少女活了下來，撐過了十度春秋，只差一點點，她就能被煉成當(dāng)世第一個藥人。

    那則傳說，將不再是傳說。

    所以當(dāng)時楚穆云請他到含芳山莊幫忙調(diào)理侍月的身體，他是極其樂意的，然而懷著濃厚的興趣與少女接觸下來，墨流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后悔了。

    侍月說到底是七皇子的所有物，她的存在價值就是替阮珺玥解毒，墨流不過是被七皇子請回來的大夫，對她的命運(yùn)完全沒有插手的余地。

    更何況……若不是他先提出這個計劃，侍月亦不會有如今的遭遇。

    ——他是侍月一切痛苦的源頭。

    墨流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這么簡單的事實立刻將他所有自以為是的偽裝撕破。

    說不定在侍月眼里，他跟楚穆云并無任何區(qū)別。

    墨流走神的時間有點長，甚至因為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嘴唇微微發(fā)白，惹來了皇帝探究的視線。

    “墨神醫(yī)。”皇帝雖在病中，氣勢卻分毫不落下風(fēng)，沉聲問，“當(dāng)真沒有其他方法可行？”

    墨流藏在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淡淡地頷首道：“陛下，我無能為力?！?/br>
    如果被皇帝知曉了侍月的藥人身份……無論是楚穆云還是自己，都保不住她的。

    皇帝雙目含著病中才有的疲憊，但眼神卻一點也不渾濁，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墨流良久，直把人盯得脊背發(fā)寒，才道：“既如此，神醫(yī)請回吧。”

    目送著宮仆將墨流帶出殿外，皇帝雙眸微閉，手指極有節(jié)奏地扣著床褥，沉思半晌，忽然開口：“薛太醫(yī)，你說，他欺瞞于朕，到底居心何在？”

    話音剛落，大殿角落的屏風(fēng)后拐出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他顫顫巍巍地向著皇帝作揖，謹(jǐn)慎斟酌：“依臣之愚見，墨神醫(yī)或許是知道一二，但卻因為某些原因，不可與外人道。”

    皇帝出事，首先就是找這位薛太醫(yī)來診治，雖然醫(yī)術(shù)造詣上不及墨流高深，但論閱歷卻毫不遜色，他不僅準(zhǔn)確診斷出皇帝所中之毒，亦明白表示唯有藥人可解。

    但這種時候，去哪兒找一個藥人來給陛下解毒？

    皇帝也是看他束手無策了，才會宣墨流一個外人進(jìn)宮，誰想墨流直接宣稱無解，連藥人兩字都不曾提起。

    公認(rèn)天下第一的神醫(yī)，會不知道這個方法？

    皇帝瞇起眼，若有所思：“薛太醫(yī)，你說他會不會知曉哪里才能找到藥人？”

    薛太醫(yī)冷汗涔涔，硬著頭皮道：“藥人一說……終歸不曾得到證實，或許墨神醫(yī)沒有把握，所以……”

    皇帝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好了，你無需為他辯解，此事本就蹊蹺，真相如何，朕自會查清?！?/br>
    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冷笑：“朕聽聞——這位墨神醫(yī)與朕那七兒子素來交情匪淺，現(xiàn)下是住在左相府上？”

    他叩著手指，猛然一停，眸中寒意彌漫：“去跟著他，朕倒要看看，他背后耍的什么花招！”

    寂靜空曠的大殿里，似乎有人無聲地應(yīng)是，仔細(xì)聽去，又像是穿堂而過的風(fēng)聲，不一會兒便重新歸于沉寂。

    薛太醫(yī)深深地拜伏在地，再不敢多言半句。

    墨流離開皇宮后，心神不寧，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正慢慢脫離掌控，那種隱蔽的無力感令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干脆直接用上輕功，飛回了阮府之中。

    一來一回間折騰了不少時間，等墨流落到院中，已是接進(jìn)三更時分。

    他不受控制地走到顧盼所住的院門外，但剛邁進(jìn)去就暗罵自己愚蠢。

    都這么晚了，她怎么可能還醒著？

    雖然清楚這一點，可墨流非但沒有及時轉(zhuǎn)身退出去，反而一步一步走到門前，微一用力，輕輕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木門移動發(fā)出咯吱的輕響，驚得桌邊的少女猛地抬起頭，手中的繡花針一偏，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你……你怎么突然闖進(jìn)來了？”少女連忙將手里的繡品推到一邊，眼底含著一絲慌張，將音量壓得極低，“我……”

    墨流這才看清桌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燭火昏暗，只照亮了這一方桌椅，難怪從屋外看時，他并未發(fā)覺房里點著燈，還以為少女早已睡下。

    “半夜三更，你又是在做什么？”墨流本就藏著心事，此時忽然看見當(dāng)事人就俏生生地坐在面前，表情無措，臉頰因緊張而飛上薄紅，頓時無法再保持淡然。

    少女雖單純，但也能輕易聽出他話里的不虞。

    “我……”她猶豫了一會，小聲解釋，“我這帕子還差一點就繡好了，可是jiejie不喜我熬夜，所以我就……”

    墨流皺著眉：“所以你便半夜起來，偷偷摸摸地做？”他嚴(yán)厲起來，本就清冷的臉上更是無甚表情，令小心翼翼偷瞄他的少女嚇得一抖。

    “我很快就做好，馬上就去休息……”她無力地辯解。

    都什么時候了？她到底知不知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竟然還掛心這些無用的東西？

    墨流內(nèi)心的火氣通過他越發(fā)冰冷的聲音表露出來：“你日日忙活這些，又有何用處！”

    少女望著他，目光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自然有用。明日是jiejie的生辰，可我只有這一項活計拿得出手，便想著定要用心完成，待明天送予她作生辰禮物?！?/br>
    “你……”墨流愣住了，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少女一會，發(fā)現(xiàn)她在提到阮珺玥的時候，目光里是滿滿的親昵與孺慕，語氣無比輕柔，頓時心頭一澀。

    難怪最近一段時間她都捧著帕子日夜不停地繡著，原來如此……可是在這酸澀之下，墨流心頭的怒火非但沒有被澆熄，反而越燃越旺。

    侍月待阮珺玥自然是好得沒話說，可阮珺玥呢？

    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女活不久，注定要為她而死，但卻依然能若無其事地作出一副好jiejie的模樣關(guān)懷備至，哄得侍月感激涕零，這種行為，這份居心——墨流大步繞過桌子，俯身抓住少女纖細(xì)的手腕，用力之猛差點將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提起來：“她在騙你！”

    一向淡然出塵，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醫(yī)頭一次拋卻了冷靜。

    他將少女的手腕攥得極緊，脆弱的骨頭在他的手下發(fā)出陣陣哀鳴，但墨流氣在頭上，竟然忽略了那一剎那少女臉上痛苦的表情。

    “放開……”少女發(fā)出微弱的抗議，但她的這點掙扎無異于蚍蜉撼樹，對墨流產(chǎn)生不了絲毫影響。

    “你就是為了替她解毒而生的，阮珺玥一直在討好你，你沒發(fā)現(xiàn)么？”墨流輕松鎮(zhèn)壓下她的反抗，凝望著她的雙眸中燃起暗火，“你以為她是真心實意把你當(dāng)作meimei？”

    少女咬著唇，牙齒在殷紅的下唇留下一道明顯的印記，墨流的視線便不知不覺被這淺淺的印痕吸引，釘在她唇上無法挪開。

    “你對她好，得到的結(jié)局不過是一個死字，她欺瞞你這么久，你就一點也不介懷？”墨流語速越來越快，他寬袖一甩，一道勁風(fēng)從掌中揮出，轉(zhuǎn)眼間將少女之前放置在桌上的布帛撕成兩半。

    她辛辛苦苦做了大半月的帕子，就這么給毀掉了。

    少女坐在椅上，在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時，眸子微微睜大，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恢復(fù)平靜。

    “為何不言語？”她太安靜了，這反常的態(tài)度令墨流陡然升起不安之感，為了將這不妙的感覺從腦海中驅(qū)出，他下意識又將少女的手腕攥緊。

    少女輕嘆一聲：“你早就知曉真相，可到了這時，才選擇告訴我，這與欺瞞有何區(qū)別？”

    墨流立時呆住。

    只聽少女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你說jiejie騙我，可同她一起欺騙我的，不也是你么？”

    墨流猛地松開牽制她的手，面上罕見地浮現(xiàn)出茫然：“這并不同……”

    少女心平氣和：“在我看來，并無不同?！?/br>
    她將那兩片被撕裂的布條拾起來，重新拿起繡花針，打算將它們拼接在一起：“若沒有別的事情，還請你離開吧，我還有活要干?！?/br>
    “你不介懷？”墨流不敢置信，他都講得那么清楚明白了，為何不生氣，為何不去跟阮珺玥對質(zhì)？

    “驚訝的話，的確是有的?！鄙倥c點頭，并無隱瞞，“我從來都知道，我能活到現(xiàn)在，是托了jiejie的福?！?/br>
    什么？

    墨流這次是真的震驚了。她……難不成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