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顧盼眼底恍惚，隔了好一會才艱難地消化完他的話。

    伊修蘭不管她的震驚，自顧自說：“那些污穢之物足以污染整條河流，你沒猜錯，這便是瘟疫的起源。可你將罪名全數(shù)扣在吾頭上，吾卻是不允的，最開始伸出橄欖枝的明明是你所崇敬的教皇陛下，吾不過是做了一場公平的交易?！?/br>
    原本肆虐咆哮的風(fēng)暴漸漸止息，顧盼神情恍然地站在原地，她的目光毫無焦距，視線落在伊修蘭身上，卻又不似在看他。

    “為什么……”

    她并不懷疑伊修蘭話里的真實(shí)性，因?yàn)轶w質(zhì)緣故，她對于一切邪惡的事物具有高度的敏感性，但她卻能清晰感覺到，伊修蘭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僅僅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不過這個事實(shí)對于神殿的圣女而言太過震撼，以致于她萬分期盼這只是個謊言。

    問出為什么的時候，顧盼心中其實(shí)已經(jīng)相信了。

    她內(nèi)心遠(yuǎn)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震驚傷心，相反，她還能細(xì)致地分析背后的原因。

    教皇不惜與黑暗之神這樣的死對頭做交易，下毒手讓自己治下的居民染上疫病，有很大可能是為了利用民眾的恐懼，來迅速增加神殿的信徒。

    畢竟顧盼在皇城的時候，曾聽人私下里談?wù)?，說這一任的帝國國王有意削弱神殿的權(quán)力，推行皇室至上的變革。

    面對著皇室的威脅，教皇當(dāng)然坐不住腳了，要想鞏固神殿至高無上的地位，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就是弄出一個巨大的災(zāi)難。

    這個災(zāi)難必須要足夠震撼、足夠棘手，除非神殿出馬，否則收拾不了，才能起到一勞永逸的作用。

    很顯然，教皇想出的辦法就是傳播瘟疫。

    顧盼終于想明白，為什么神殿非要等彌月城的事態(tài)已經(jīng)糟糕到極點(diǎn)了，才姍姍來遲地作出反應(yīng)，間隔了整整十天才派出人手前去解決，想必是為了更好地震懾住皇室。

    看吧，帝國無能為力的事情，只有神殿才能輕松解決，所以不要再想著能扳倒他們。經(jīng)此一役，人們對神殿的信仰只會越來越深，而對于無能的帝國政府，他們則會嗤之以鼻。

    失掉民心，國王憑借什么來動搖神殿統(tǒng)治的根基？

    顧盼的手心里滲出冷汗，她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教皇的心狠手辣。

    這個辦法簡直不能更有用了！

    在極度的恐懼中，人們一旦抓住一絲希望，就會把它當(dāng)作救命稻草，另外，教皇心思縝密，他既然想出這個計(jì)策，就不可能沒有準(zhǔn)備。

    他需要犧牲掉一部分人，但卻不能讓所有人死光——所以他手上絕對有著解毒劑，說不定原劇情中芙諾雅“研制”出的解毒劑，就是從神殿那里偷來的。

    也難怪……教皇在得知她動用光明禮贊驅(qū)散了彌月城的瘟疫后，會表現(xiàn)出不滿。

    因?yàn)樵谒陌才爬?，光明圣女并不需要在這一出戲中扮演什么重要的角色，她私自行動，已經(jīng)讓人們對神殿的感激轉(zhuǎn)移到了她一個人身上。

    顧盼敢肯定，如果安蘇娜不是教皇從小培養(yǎng)的孩子，一直都對教皇忠心耿耿，恐怕神殿就容不下她的存在了。

    她長嘆了一口氣，低喃道：“這一切本來可以避免的……”

    伊修蘭還沒說什么，見她這么快就轉(zhuǎn)過彎來，不由有些驚訝：“看來你不需要吾再解釋一遍了?！?/br>
    顧盼低頭望向渾濁的河水，眼里全是痛心：“這么多無辜的人……就因?yàn)橐粋€可笑的理由慘死……”

    太不值了。

    太可悲了。

    她倏地抬頭，直直地盯著伊修蘭，問：“你可以讓生命之河恢復(fù)原狀，對么？”

    伊修蘭笑了笑：“可以?！?/br>
    顧盼眼中立刻劃過驚喜萬分的神色，她張了張唇，正要開口，伊修蘭唇邊的弧度立刻拉下來，語氣嘲諷：“吾的確可以辦到，可為什么吾要幫你？”

    黑暗之神無所顧忌地展露出自己冷漠的一面，仿佛他所談?wù)摰牟皇顷P(guān)乎無數(shù)人生死的大事，而是他無聊之下拿來消遣的趣事。

    “人類的貪婪比黑暗更為可怕，既然作出了選擇，就得為此付出代價?！?/br>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顧盼，吐出的話語冰冷無情：“教皇拿深淵入口的禁制鑰匙與吾交換，你想求吾幫忙，又能拿出什么呢？”

    顧盼呆住，她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點(diǎn)手足無措的神情。

    這副神情顯然取悅了肆意妄為的黑暗之神，伊修蘭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下巴，視線掃過銀發(fā)圣女精致的眉眼和纖細(xì)玲瓏的軀體，漆黑的眸中全然不掩飾露骨的欲望，他輕笑：“安蘇娜，吾什么都不缺，你若要求吾，便用你自己做交換吧?！?/br>
    『……掌管黑暗的神明親自為女神施以懲罰，從此往后，凡光明所過之處，黑暗必定如影隨形……』

    ——《光明禮贊·卷三》

    第70章 光耀之軀04

    “安蘇娜,你將自己獻(xiàn)予吾，吾便答應(yīng)幫你。”

    顧盼慢慢地蹙起眉，她的眼里還殘留著一絲茫然,仿佛無法理解伊修蘭話里的意思。

    她從小生活在神殿中,所接觸到的人或事都是極其簡單的,剛剛從伊修蘭口中透露出來的真相已經(jīng)隱隱動搖起她的信念，所以此時此刻,她的大腦被失望與不解所充斥,這些消極的情緒宛如生銹的零件，阻礙了她思考的能力。

    但黑暗之神并不介意等待。

    面對自己所看上的獵物,伊修蘭總是愿意多給予一些耐心的，畢竟這件獵物是如此美麗動人，她值得自己的優(yōu)待。

    望著銀發(fā)圣女渙散的雙眸，伊修蘭微微一笑，又道：“安蘇娜，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你想得到什么，自然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br>
    他抬起腳步,瞬間移動到顧盼面前。

    這一次,圣女并沒有躲開，她只是怔怔地抬起頭，目光在伊修蘭臉上逡巡，試圖找出這位神明潛藏在表面之下的真實(shí)意圖。

    伊修蘭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自己則是彎下腰，修長的手指點(diǎn)在她殷紅的唇上，眸色漸深：“吾以為……光明圣女的滋味，定是十分不錯的?！?/br>
    如果說顧盼之前還搞不明白伊修蘭的用意，那么現(xiàn)在她是徹徹底底明了了。

    伊修蘭從頭到尾都在打自己的主意！

    帶她來生命之河的源頭，主動告訴她教皇的謀算——都是為了最后這一擊。

    她手腳冰冷，心慢慢冷卻下來。

    是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高高在上、肆意妄為的神明，她怎么會期盼這個人一剎那的善心？

    伊修蘭一直在留意著圣女的表情，見她眼底劃過一道恍然，繼而騰起憤怒的烈火，便知道她反應(yīng)過來了。

    黑暗之神唇邊掛著篤定的微笑，好整以暇地俯視著顧盼，他以為這個小姑娘會不堪受辱，會大聲斥責(zé)他，甚至可能會不自量力地對他動手……

    但都沒有。

    短暫的憤怒過后，那雙璀璨雙眸中的烈火猛地熄滅，金色的海洋一點(diǎn)點(diǎn)恢復(fù)了從前風(fēng)平浪靜的模樣。

    但這并非風(fēng)暴止歇的那種平靜，而是因?yàn)楹Ｃ嫔涎杆俳Y(jié)了一層寒冰，冰雪綿延萬里，暫時封凍住了底下的滔天海浪。

    顧盼直直地盯著伊修蘭墨黑的雙眼，周身的溫度迅速降到冰點(diǎn)。

    在這一刻，伊修蘭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事情似乎……有些偏離他的掌控范圍了。

    原本他都已經(jīng)做好迎接顧盼怒火的準(zhǔn)備，反正區(qū)區(qū)一個凡人是絕不可能傷害到他，那么自己陪她玩一玩也無妨，可現(xiàn)在看來，這個光明圣女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他的提議。

    伊修蘭不動聲色地掃了顧盼一眼，緩緩道：“安蘇娜，你可要想清楚，十萬惡靈凝結(jié)而成的污濁之氣——足以屠殺半個烏諾斯大陸?！?/br>
    換言之，假如顧盼不答應(yīng)他的條件，就會變成間接害死那么多人的劊子手。

    這是威脅，亦是警告。

    黑暗之神被囚禁在深淵上萬年，心里對遍布大陸的光明神殿的信徒恨之入骨，他沒有在脫困的第一時間就沖出深淵外實(shí)施報(bào)復(fù)，已經(jīng)算是自持神格，不屑于凡人過多計(jì)較了。

    但這不代表他會對面臨滅頂之災(zāi)的人類主動伸出援手。

    正如他所說的，以一換百萬，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在伊修蘭的想法中，這還是因?yàn)樗麑饷魇ヅa(chǎn)生了些微的興趣，才愿意降低籌碼。

    假如顧盼還不愿答應(yīng)，那未免就太不識趣了。

    伊修蘭耐著性子，拿出了往常在引誘世人墮落時才會使用的溫柔語氣，說道：“安蘇娜，你在猶豫什么？只要你說一聲愿意，你所擔(dān)心的事情便不會發(fā)生。況且，若是吾心情好……”

    他輕笑：“就是將科森那老家伙綁到你面前，讓他跪在你腳下認(rèn)罪……這又有何難呢？”

    顧盼沒有立即回答，她用一種復(fù)雜難言的眼神望了伊修蘭好一會，才輕聲說：“教皇陛下是在與虎謀皮?！?/br>
    伊修蘭俊眉一挑，神色有些意外。

    顧盼邊看著他，邊搖頭，聲音如冰雪般冷淡：“而我不是教皇陛下，所以絕不會與一個滿嘴謊言的豺狼作交易?！?/br>
    圣女在說這話的時候，身軀站得筆直，即便伊修蘭擁有著壓倒性的龐大力量，也不能令她的脊背彎折。

    深淵終年不見日光，但在這一瞬間，伊修蘭仿佛窺見細(xì)碎的金光在她身邊聚攏，為瀑布般散落的銀色長發(fā)鑲嵌上耀眼的金屬光澤，潔白的衣裙即使沾染上污垢，但在這金色的光芒下，那些血污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乍眼望去，猶仿似纖塵不染。

    她只靜靜地立在那里，就好似一片永不消融的雪花，那份倔強(qiáng)而又脆弱的美麗比伊修蘭目之所見的任何風(fēng)景、古老書籍上的任一處記載都要來得驚心動魄。

    伊修蘭盯著她，不知不覺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這個時候，他甚至忘記去思考顧盼那一句話背后到底意味著什么。

    然而顧盼很快就提醒他了。

    銀發(fā)的圣女在盛怒之下，竟微微勾起唇角，彎出一抹矜持冷淡的弧度，平靜道：“最古之神，您的卑鄙無恥實(shí)在令我大開眼界。所以，恕我拒絕您的提議?！?/br>
    她慢慢昂起頭，伊修蘭甚至能在她的臉上找到一閃即逝的傲然。

    她說：“我已將身心全數(shù)奉獻(xiàn)給光明女神，此為我終生信仰，無論處境如何，都不會改變分毫?！?/br>
    伊修蘭還來不及說話，便看見顧盼唇邊的弧度更深：“這是最正當(dāng)?shù)睦碛?，您想聽聽我的真心話嗎？?/br>
    伊修蘭眼神一凝。

    顧盼微笑著，鎏金的雙眸中爬上輕諷：“真話就是，您不配?！?/br>
    伊修蘭先是一愣，待反應(yīng)過來后，幾乎不可控制地冒起怒火。

    不過是區(qū)區(qū)凡人，不過是一個供他消遣的玩物，竟然膽敢出言嘲諷！

    她當(dāng)真以為自己對她有點(diǎn)興趣，就不會動手了？

    愚不可及！

    伊修蘭內(nèi)心越是惡意膨脹，面上就越顯溫柔，他非但沒有將怒意表現(xiàn)出來，反倒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吾真心想幫你?！?/br>
    顧盼自然不可能被他蒙騙，事實(shí)上，她對伊修蘭打的算盤可是心知肚明。

    她敢肯定，假如她答應(yīng)了伊修蘭的要求，那么自己在他的心中，將永遠(yuǎn)只會是“玩物”的定位。伊修蘭可能現(xiàn)在對她有點(diǎn)興趣，但當(dāng)興趣消退，他絕對會翻臉無情。

    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興趣不足以讓他動搖。

    而更尷尬的是，顧盼在這個世界所要面對的不止伊修蘭一個男主，她沒有那么多時間溫水煮青蛙，所以只能選擇最快捷的方式，讓自己在他心上刻下無法磨滅的烙痕。

    ——哪怕這個方式將無比慘烈。

    顧盼思索著，慢慢回話：“我不需要您的幫助。”

    伊修蘭臉色未變，顯然是不相信她能獨(dú)自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