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翡翠城一關(guān),以凡人之軀對抗神明的顧盼,又能有幾分勝算? 如果就連最接近神明、手握權(quán)杖的光明圣女都無法攔下黑暗神,那么不管來多少軍隊,都只是送人頭而已,顧盼關(guān)閉翡翠城,就是想避免這種無謂的犧牲。 但非常罕見地,希萊這回沒有諷刺她的逞能,反而沉默了好一陣,才道:“你也不算一無是處,相比起大部分愚昧的人類,你算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摹!?/br> 顧盼的這個舉動讓他回想起了那位遠古女神,當(dāng)時的女神面臨著絕境,幾乎做出了一模一樣的選擇,可是她的奉獻又換來了什么呢?……換來了背叛。 希萊在心中冷嘲著,但對著顧盼,他忽然失去了打擊的欲望,別過臉去,遙望著被黑暗籠罩的城池:“……你要去就去吧,我不讓你死?!?/br> 顧盼重新笑起來,她眉眼彎彎:“謝謝你的好意?!?/br> …… 被黑霧覆蓋的翡翠城不復(fù)往日的美麗,它宛如一頭蟄伏于黑暗中的猛獸,大張著嘴等待獵物踏入陷阱。 顧盼沒有施加任何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到城下,而希萊則是隱去了身形,暗中綴在她身后,等走到城門前,顧盼舉起手中的權(quán)杖,揚手一揮,權(quán)杖頂端鑲嵌的金色晶石馬上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 這道光芒刺破了濃重的黑霧,直直地射入城中,光芒所過之處,不斷有慘叫聲傳來,聲音凄厲至極,仿佛要穿破人的耳膜。 顧盼面不改色,反而加大了白光的輸出。 身體里一半的神血沸騰起來,她的力氣在流失的同時,這些飽含神力的血液卻又源源不斷地為她補充著法力,仿佛是在呼應(yīng)這份神力,權(quán)杖所爆發(fā)出的光芒忽然分出一道,直沖天際而上,好像要把黑夜洞穿。 翡翠城中的所有黑影都被這道光芒所吸引,飛快朝城門處聚攏,顧盼邊小心地吊著它們,邊往后退去,但沒退幾步,她就聽見頭頂上傳來一道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安蘇娜,又見面了。” 黑發(fā)黑眸的神明降落在城門上,他低下頭,恰好對上顧盼抬頭望來的視線,意味深長地一笑:“你這一走,我可就無聊透了。既然無聊,就得找點樂子——” 在他的臂彎里,還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男孩一眼就望見了城下銀發(fā)的圣女,興奮地朝她揮了揮手:“殿下!” 黑暗之神揉了揉男孩的頭發(fā),語氣散漫得就像在談?wù)摻裉斓奶鞖?,而不是在談?wù)撘怀侨说纳溃骸鞍蔡K娜,那一個問題,我再問你一遍。” 顧盼似有所感。 果然,伊修蘭再次問:“用你一個人,來換這一座城市,如何?” 『……人類節(jié)節(jié)敗退,掌管黑暗的神明給出人類一個選擇:投奔黑暗,便能活。 人類為生存妥協(xié),唯有光明的圣女拒絕了?!?/br> ——《光明禮贊·卷十》 第78章 光耀之軀12 顧盼沒有立刻回答伊修蘭,反而將目光定格在被他抱在懷里的小男孩身上,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憂慮。 “你先把這孩子放下?!彼粗鄣氯A在伊修蘭懷里隨意撲騰,似乎完全不知曉這個人的恐怖之處,反而興高采烈地向她招手,不由地感到心驚膽戰(zhàn),“你什么時候也會干出用小孩子來威脅人的事了?” “威脅?”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伊修蘭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吾從不做這種多余的事情?!?/br> 他動作親昵地摸了摸愛德華的小腦袋,問:“告訴你的殿下,吾可有威脅你?” 玉雪可愛的小男孩不太明白威脅的含義,只隱隱約約覺得這可能是不太好的詞語,他害怕圣女殿下誤會這個大哥哥傷害了自己,于是連忙搖頭,脆生生道:“殿下,大哥哥人很好呢,他說跟著他就能見到殿下,他沒有騙我!” 顧盼:“……” 傻孩子,mama沒教過你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走嗎? “你看?!币列尢m聽見男孩焦急的澄清,又看了眼顧盼明顯不虞的臉色,頓時低低笑著,“吾說過了,吾不需使那些強迫的手段?!?/br> 顧盼被他的邏輯氣笑了:“你若真是那么光明磊落,又怎么還會問出這種問題?” 顧盼執(zhí)起權(quán)杖,將閃爍著白光的尖端對準站在城墻之上的黑暗之神,視線鎖定在他身上,輕聲卻不容置疑地說:“把他給我?!?/br> 伊修蘭對她擺出的這副攻擊姿態(tài)不以為意,反而換了個姿勢抱著愛德華,讓小男孩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笑著道:“安蘇娜,他可是自愿跟著吾的。” 沒等顧盼動怒,他抓住男孩小小的掌心,隨意地朝顧盼揮了揮:“你若想要回他,便從吾手中搶走?!?/br> 顧盼將唇抿成一條直線,她腳步剛一動,正要發(fā)動攻擊,伊修蘭卻又不緊不慢地補充道:“不過,這孩子甚合吾的心意,你若是搶走了,吾就得要一些補償了——吾認為這座城池就不錯?!?/br> 他聲音低啞,非常有磁性,此時低眉望向城墻下的時候,眸里還含著淡淡的笑意,望上去有種驚人的魅力。 黑暗本來就是這位遠古神明的領(lǐng)地,因此站在夜色下的伊修蘭既危險莫測,又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引人注目,他悠悠補充:“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用自己來換這孩子,以及這座城市——相信吾,你的價值遠在這些俗物之上?!?/br> 說來說去,伊修蘭想要得到的都是光明圣女。 之前在深淵的時候,顧盼拒絕過他一次,而現(xiàn)在他只想找回場子。 凡人不該違抗神明。 他容忍了顧盼的一次任性,就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 “過來吾身邊,安蘇娜?!币列尢m黑色的衣袍被風(fēng)吹起,在他身后搖擺不定,他說這話時語氣甚至稱得上是無比溫柔的,不徐不疾,耐性十足,“吾能給予你想要的一切?!?/br> “黑暗之神,您莫不是活太久了,以至于連記憶都出現(xiàn)了混亂吧?”顧盼神情冷淡,她學(xué)著印象中希萊懟人時的表情,將眼神調(diào)整成最具攻擊性的嘲諷狀態(tài),冷聲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早就告訴過您了。” 她的視線掃過坐在伊修蘭臂彎里的小男孩,眸色一沉:“不管您問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不會更改?!?/br> 伊修蘭并沒有像顧盼預(yù)想中的那樣生氣,相反,聽到顧盼斷然否定的回答,他似乎還挺滿意一樣,嘴角漸漸勾起:“……不會更改啊……” 他輕聲笑道:“這就對了,吾難得降臨于世,并不打算簡簡單單就收場。”伊修蘭打了個響指,鋪天蓋地的黑影就從城中竄出,密密麻麻地遮蔽了顧盼頭頂上的整片天空。 她望見這些黑影的數(shù)量,心里微微一沉。 太多了……這么龐大的軍團,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他們之前的最壞估計,或許由她一個人來應(yīng)對,還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把握…… 伊修蘭俯視著站在城墻底下的銀發(fā)女子,發(fā)現(xiàn)她在看見這片黑影時,臉色只有瞬間的變幻,很快又平靜下來,頓時多了絲微妙的不悅。 他不喜歡這個人老是用一張平靜至極的面具來對待他。每次顧盼不為所動的時候,伊修蘭都會產(chǎn)生錯覺,好像無論他做了多么惡劣的事,在對方眼里都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惡作劇,無傷大雅一般。 可這種情況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 伊修蘭自詡遠古遺留下來的唯一的神明,一個神明又怎么可能在凡人身上受挫? 人類,只不過是神明手里的玩具,他們合該以神的喜惡為行動準則,因為失去了神明的寵愛,他們根本就存活不到現(xiàn)在。 凡不敬神的,抹殺便是——誰會在意一個不聽話的玩偶呢? 也只有那個與諸神背道而馳的愚蠢女人,才會把玩具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以至于最后為了這些脆弱的、無趣的、不忠的玩偶丟了性命…… 愚蠢至極。 丟盡了神明的臉面。 伊修蘭沒有發(fā)覺,腦中流轉(zhuǎn)過這些念頭時,他的臉色并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說是陰冷的,這種神情令他懷里的小男孩微微地瑟縮了一下,大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懼怕。 大哥哥的表情太可怕了……愛德華默默地想著,小孩子的直覺總是非常敏銳的,他自覺不能在這種時候出聲打擾到伊修蘭,于是乖覺地屏住呼吸,小手攥緊自己的衣服,努力將小腦袋埋到胸口處,似乎力圖將自己縮成一個團。 好可怕,殿下為什么還不來接他呢? 剛這樣想著,愛德華就聽見圣女喊道:“伊修蘭,你想重復(fù)萬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嗎!” 被層層疊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感覺并不好受,顧盼不動聲色地倒退幾步,在自己周圍釋放了幾個光明法術(shù),驅(qū)散這仿佛能浸透進骨髓中的陰森氣息,同時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地往城墻的方向投去一瞥—— 她恰好看見,希萊借著夜色的掩映,悄無聲息地攀到城頭,此時正緩慢地向伊修蘭所站的方向移動。 顧盼輕吐出一口氣,繼續(xù)轉(zhuǎn)移黑暗之神的注意力:“伊修蘭,人類已不比從前,我們不再像萬年前那般弱小,而你——你被關(guān)在深淵這么多年,難道就不怕再一次元氣大傷?” 她勸道:“你為什么不能長點教訓(xùn)呢?人類在這片大陸上繁衍生息,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你上一次強行搶奪就是以失敗告終,這樣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顧盼一字一句:“這個世界,并不是你的物品,你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就對它任意破壞,它是獨立的,從諸神將它創(chuàng)造出來開始,它就不再屬于天上,而是屬于人間!” 聽到她的聲音后,伊修蘭強迫自己從過往的回憶中抽離出來,但他到底還是記掛著那些不愉快的事,聲線陡然變冷:“安蘇娜,你可擔(dān)心反了?!?/br> 他身姿挺拔,傲然立在高處,黑發(fā)飄揚:“這個世界,本就應(yīng)屬于吾。吾取回吾的所有物,有何不對?” 看來講道理這條路是行不通了,顧盼發(fā)現(xiàn)她說了這么多,伊修蘭還是秉持著“世界就是我的”這種詭異邏輯,于是干脆將手中的權(quán)杖狠狠地砸在地上,輕聲念起冗長的咒語。 既然說不過,那就開打吧。 伊修蘭似乎在這時才看清了顧盼手里拿著的金色權(quán)杖,他瞳孔微微一縮,情不自禁地低喃:“這個東西……為什么會在你手里……” 這句話的音量實在是太輕了,顧盼根本沒有聽見,只是專心地往黑影聚集的地方甩著光明法術(shù),由于有著圣女權(quán)杖的加持,顧盼甩法術(shù)的效率大幅度提升,幾乎不需要任何冷卻時間,權(quán)杖接連不斷地爆發(fā)出耀眼的白光,光芒呼嘯著掃過那些黑影,氣勢磅礴,頗有橫掃千軍的架勢。 伊修蘭越看越是震驚,這份驚訝甚至令他忘記了要指揮反擊。 直到顧盼將攔在城墻邊緣的黑影清空,白光直沖著他而來時,伊修蘭才猛然回神,揚手一揮,將那道白光打散。 “你能使用這個東西……”他的眉頭緊鎖,越皺越深,眼中疑惑與驚愕交織,最終融匯在一塊,化為了臉上不可思議的神情,“怎么可能,這東西是那個女人的靈魂所化,你身為凡人,怎么能夠驅(qū)使神的魂靈?” 顧盼也跟著皺了皺眉,不過她不是因為驚訝,而是純粹聽不懂伊修蘭在胡扯些什么。 這柄權(quán)杖原本就是歷代圣女的標(biāo)志,她為什么不能驅(qū)使? 但她聰明地保持了沉默,任憑伊修蘭在那兒猜測,自己則是趁他心不在焉的時機不間歇地放大招,很快地,失去了主人指揮的黑影軍團就被顧盼清掃地只剩一半了。 不過伊修蘭并不在意黑影的減少,他只微一抬眼,黑色的天幕上便立刻降下了無數(shù)影子,這些影子融進黑影軍團中,很快便將殘缺的位置給填滿了。 黑夜是他的王國,夜色之下,他的力量生生不息,沒有任何人能抗衡。 顧盼望見了這一景象,心下不由苦笑。 這樣下去根本就是沒完沒了啊……果然,光是清理這些小兵是沒有用的。 她將目光投向黑發(fā)黑眸的神明,想要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就必須將伊修蘭制住才行。 顧盼接著在城墻上尋找著希萊的蹤跡,因為他們之間還有著一層契約,所以盡管希萊在別人眼里是隱身的,但顧盼卻能將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此時希萊已經(jīng)悄悄地潛伏到了伊修蘭身邊,距離他僅有幾米之遙了。 而伊修蘭不知是不是在想著心事,眉頭緊了又松,眸光有些發(fā)虛,既不去看下面的顧盼,也不關(guān)注自己的兵團,只是怔怔地凝望著遠方,似乎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顧盼抬頭望著他,不知為何,竟覺得這位黑暗之神的身影異常單薄,或許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袍,顧盼總感覺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消融于這無邊的夜色之中。 過了幾秒,又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伊修蘭忽然道:“她早就死了?!?/br> 黑發(fā)的神明仍舊盯著遠方的虛空,他似乎并不想將這些話說給某一個人聽,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的愚蠢害死了她,害死了所有神明,只剩下吾,這世間只剩吾一個神明而已,她不可能再出現(xiàn)了……” 顧盼禁不住問:“你說的到底是誰?” 伊修蘭仿佛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蟄了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顫,才像是從噩夢中驚醒,眼里恢復(fù)了焦距。 可就在同一時刻,在顧盼眼中,希萊已經(jīng)繞到了伊修蘭身后,白發(fā)的精靈沒有絲毫猶豫,雙手在身側(cè)一甩,便將掌中所握的雙刃展開來,宛如打開一把折扇一樣輕松,然后對準伊修蘭的后背直接砍下。 方才伊修蘭分神得太厲害了,而且他對自己的實力相當(dāng)有自信,所以根本沒有防備,一時之間來不及完全避開希萊的雙刀,即便他清醒過來后立刻便瞬移到十米開外,但后背還是被那鋒利的刀刃所劃傷。 衣帛撕裂的聲響清晰可聞,伊修蘭抱著小男孩與希萊拉開距離,陰沉著臉幻化出一件嶄新的黑袍披上,但那道傷口不知怎的,即便用上了神力也無法痊愈。 伊修蘭嘗試了幾遍,也只得放任不管,任由銀色的神血從撕裂的口子中涌出,滴滴答答落在腳邊,匯聚成一灘銀色的水洼。 希萊的行蹤在這一擊中已經(jīng)暴露了,于是他干脆不再隱藏身形,大大方方地現(xiàn)身,刀光反射在那蒼綠的雙眸中,一瞬間讓那雙眸子變得危險無比。 伊修蘭是何等的見識,幾乎在下一秒就識破了希萊的真實種族:“……精靈?” 他臉色不善,背上隱隱作痛的傷口還在提醒著他,自己竟然被看不起的低劣種族所傷……伊修蘭冷冷一哼,視線劃過希萊雪白的長發(fā),往下落到了顧盼身上,那光明的圣女正凝望著他們,眼里還藏著淺淺的擔(dān)憂,于是伊修蘭瞬間就明白,這兩個人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