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謝文純還是楞楞的道,“父母之命……” 沈小娘子道,“我卻不這樣想!若非兩情相悅,何必湊在一起,更何況……”說著,突兀的流下淚來,泣不成聲。 謝文純心想,不會這沈小娘子一直暗暗喜歡自己吧?遞過手帕,低聲道,“沈小姐,別哭了?!眳s也不知還能說些什么。 其實謝文純猜的也不算很錯。沈小娘子愛慕他不假,但要求他拒婚卻不是因為不能兩情相悅,而是因為她自己的身體,沒有幾年可活了。沈夫人一心想讓她嫁給謝文純沖喜,甚至以性命逼迫沈灼然,她阻止不了母親,只能寄希望謝文純能拒絕。她只哭一瞬便止住了,勉強挺直脊背道,“實不相瞞,我這病是好不了了,不論父親說什么,你都不用答應?!?/br> 謝文純驚道,“什么???什么好不了了?”他這段時間去沈宅沒有再見到沈小娘子,沈夫人說是風寒,他送了藥也沒再當回事。 沈小娘子無法再維持臉上的平靜,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絕望的哭出來,回身上馬車帶著哭腔喊到,“走!” 謝文純駕馬追得幾步就停了下來,即使追上了又說些什么呢?他自己對沈小娘子并無感覺,甚至還不如小時候和沈小娘子作“筆友”時的情分后,一應對沈家的照顧都是看在老師的份上,若說娶沈小娘子,他本身是不太愿意的,然而如今沈小娘子說她得了絕癥,謝文純心中只覺被重錘擊了一下,紅顏薄命,最是令人傷感。 渾渾噩噩回到馬車上,易行止見他神思不屬,問他何事。謝文純心里覺得,此事事涉女孩子家閨譽,本不想說,不過易行止一句話讓他把事情全都說了?!吧蛐∧镒邮遣皇窍蚰惚戆祝俊?/br> 謝文純急于否認,最后一句話牽出一堆話,直說到小時候六七歲。 易行止道,“你先不要慌,我問你,那沈小娘子說自己是什么病了沒有?可是絕癥治不好了?” 謝文純道,“她沒有細說?!?/br> “如此,你現(xiàn)在就叫信差快馬加鞭入天京,向你父親問問情況。沈夫人既然都沒對你提過,也不用再去問了,現(xiàn)在回去也是白搭。”易行止道,“無論如何都不要慌了,人命自有天定,文純,你沒做錯什么?!?/br> 謝文純還是有些恍惚,他總覺得如果小時候沒和沈小娘子寫信,沒有認識這位姑娘,說不定她就不會死了,或者說,他其實在糾結的是沈小娘子很可能是帶著對他的“單戀”死去的,這讓他心頭沉重。“行止,我現(xiàn)在覺得,也許娶了沈小娘子……” 易行止道,“文純!婚姻大事豈同兒戲!你并不欠他們什么啊!”他心中其實是為謝文純不平得,在易行止看來,這件事是沈家人強塞一個要病死的人給自己的好兄弟。 他的想法和崔氏可說不謀而合。 “什么?讓我兒先同他女兒定親?還得了肺癆?”崔氏氣得幾乎想掀了桌子。 謝松安撫道,“天子也是先問問我的意思……” 崔氏道,“沈灼然他怎好意思……” 謝松道,“既如此,那我便去拒了,也不是什么事。” 崔氏道,“沈灼然不會因此對文純心生芥蒂么?” 謝松道,“灼然是磊落之人,此事多半是家中夫人所主,況且婚事是我們拒絕的,文純又不知此事。” 崔氏道,“那便如此吧。文純還有多久能到?” “至多五天。”謝松也想兒子,現(xiàn)在和妻子一起數(shù)著日子過。 然而謝文純還沒入京,托多寶閣送的“十萬火急”的信卻先到了。崔氏打開信,又動了一回氣?!斑@沈家小姐怎么如此不守婦道,竟私自出城!” 謝松心道你這關注點是不是偏了,然而還是說,“如今文純已知道此事……信尾透出憐意還說想娶沈小姐?!?/br> 崔氏急道,“就說已經(jīng)拒絕了!那沈家小姐不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文純,讓我們拒婚么!” 謝松沉吟一會兒,道,“算算日子,這沈小姐病了也有小半年了,肺癆這病……” 崔氏和謝松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即使訂婚,恐怕沈小姐也撐不到成親的時候了。然而即使是名譽上的未婚妻,崔氏也不愿意兒子有這樣一個“不完美”,還是堅持道,“還是對沈灼然說,文純還沒到成親的年紀,拒絕了吧?!?/br> 謝松見妻子無論如何不答應,也就應下。和沈灼然一說,沈灼然滿臉愧色,“我也知此事強人所難,實是家中老妻以死相逼,要我向天子說。如今我已說過了,這事就當沒發(fā)生過吧?!?/br> 沈灼然心里沒有一點芥蒂是不可能的,他本就想要謝文純做女婿,卻不想女兒得了這樣的病,說句不好聽的,他和謝文純相處得時間都比和女兒多,不過父女天性,到底更護著女兒些,不然老妻再怎么鬧他也不會去和天子說。對皇帝來說一邊是老師,一邊是倚重的臣子,是以還是先問了問謝松的意思。 此事告一段落,謝文純并不知天京中父母已為他拒絕掉了親事,他此時陪著易行止,來到了江南老宅。江南地屬江東郡,明道上是世族楚家“把持”,另有最近新崛起的專做水上生意的明家,當年也就是明家二子爭家產(chǎn)悍然械斗波及沈維言的,那場爭斗的結果是一子死,一子殘,最后一個老家主的侄子繼承了家產(chǎn),可說是漁翁得利。 謝文純和易行止的船行至秦河水面之時,想起當年老師的兒子沈維言舊事,心下也是感慨。謝文純揚聲問使船的老伯道,“老人家,我看這江上時有插著同一種旗子的船經(jīng)過,那便是明家的家徽么?” 使船老伯回道,“是啊公子,聽說明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我們都說江東如今出了兩條龍……” 他旁邊一人暗暗使個眼色,叫他慎言。使船老伯訕訕收了聲,對謝文純擺手道,“公子放心,我們這船是交了‘保護費’的,安全絕不會有問題!” 謝文純還是第一次聽說保護費的說法,還要細問,奈何使船老伯的下手見這老頭子越說透漏的就越多,死活不讓他開口了,生怕這話被明家或者楚家聽了找他們的麻煩。這幾個公子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們還要在這秦河上討生計。 易行止在旁對謝文純道,“十年前秦河上還是楚家的船支最多,如今竟是明家把持河道了么?” 謝文純道,“我早知世家勢力越發(fā)大了,不論明家還是楚家,不都一個樣?所差的不過是那么點歷史罷了。說來也是好笑,大晉秦河的航路,竟然不是由官府把持。” 易行止搖頭道,“唉?!彼闹懈幸环乃?,當年他父親的死其實并不是心中抑郁病終的,而是有人在他家悍然動手意在威懾,當初他家里那么大的動靜,卻無論是官府,還是當時的楚家,都漠然坐視,那一幕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里。 謝文純轉了話題道,“說起來行止你家原籍是江南,我爹也是在這里長大,我們還算是老鄉(xiāng)呢!” 易行止斂了神思道,“正是呢,也是緣分了。文純之前可回過江南?” 謝文純道,“祖父過世時父親抱我回鄉(xiāng)守孝,那是我剛出生,改不記事?!?/br> 易行止道,“我是六歲就離家去岳陽了,記得也不多,只回來考的秀才?!币仔兄固旆忠埠芎秒m然比謝文純差一點,十三歲就考中了秀才。然而在江東這種吏治有楚家把持的郡,他一介布藝又有父親得罪過太后和天子的歷史,能考上秀才已是十分難得了。 入夜之后,謝文純等人草草吃了些魚湯小菜,就歇下了,船家仍向前行駛著。謝文純不常坐船,頭有些暈,到得深夜也沒能睡著,就在迷迷糊糊之際,忽聽得船外有人低聲說話。 “大龍頭說,要這批肥羊的五分之一?!?/br> “這,這兩位公子似不是普通人啊,恐怕上了岸會告,不如就讓他們過吧……”是那船家的聲音。 “少廢話!你今年的孝敬還沒給呢!更何況,他們能上哪告?不過要幾個過路錢,又不是要他們的命!” 船上另一個人的聲音道,“家父老糊涂了,請大哥等一夜,明日孝敬就送去?!痹瓉泶业南率质悄抢喜膬鹤?。 “行了行了?!?/br> 謝文純悄悄推醒易行止,見他要說話忙捂住易行止的嘴,小聲道,“我們恐怕上了黑船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別問我地理……岳陽到天京就假裝路過江南吧……?。?!江南就是江東的……?。?! 第28章 己所不欲 濯香也沒有睡熟,悄悄爬到謝文純兩人床前,一臉驚恐。謝文純回憶了一下當年和老師沈灼然也遇到過黑船,不過是破財消災,況且身邊有兩個父親派來的護衛(wèi),并有李想這個高手喬裝改辦在后相隨,心下稍定在易行止和濯香手上寫下個等字,三人又去裝睡了。 約是三更時分,船突然一沉,艙外有人喊道,“這一船肥羊,把他們都弄死!” 又有船家的聲音,“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謝文純心里說,這一唱一和的就等他們出場了,三人對視一眼,出得艙門。謝文純揚聲道,“什么人?大晉境內,還有沒有王法了!” 為首的蒙面黑衣男子道:“秦河上,大龍頭就是王法!少廢話,交出三千兩白銀,饒你們不死!” 易行止冷笑道:“可有人出門攜帶如此多的紋銀?給你們銀票,怕也不敢要把!”去銀號提錢,少不得就漏了形跡。 誰知那黑子男怪笑一聲道:“有何不敢?” 謝文純心里一沉,知道這群人怕是有恃無恐,就不知道在秦河上如此猖獗,是不是明家的人?此時那老船家對黑子男子磕頭道,“大爺,這幾位公子怕是真的沒隨身帶這么多錢,給小的個臉,五百兩如何?” 黑衣男立即接話,“好,那就給你個面子?!?/br> 謝文純此時見老船家忠厚的臉,只覺面目可憎,他身后兩個護衛(wèi)貼過來道,“少爺,他們不過十人,我們和李統(tǒng)領可以解決。” 謝文純心下一松,既然他們打劫那就不要怪黑吃黑了,明家他還沒放在眼里,于是道,“不要殺人?!?/br> 兩個護衛(wèi)突然亮出短劍,欺身向前,直接將那黑子男子手筋挑斷,那黑衣男子帶來的人見此,當時打作一團。李想也從船艙中跳出謝文純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上船的,只護衛(wèi)在謝文純一行人身側,沒有加入纏斗。李想對謝文純急道,“少爺,你太莽撞了!誰知他們有多少人在后面!我剛才就看到,至少有兩艘船尾隨?!?/br> 謝文純聽得,有些后悔道,“那怎么辦?” 李想道,“如今尚且無妨,若他們鑿船……” 也許李想是個烏鴉嘴屬性,話音剛落,就聽見船板有敲動的聲音,李想臉色一變,“少爺,你是不是沒學過游泳?” 謝文純小臉也白了,“沒有!” 易行止道,“我會一些!” 濯香在旁邊白了臉道,“李統(tǒng)領,我,我不會!” 眼見著船一點點下沉,李想對那兩個護衛(wèi)道,“掩護!”一腳就把謝文純踢下了水。易行止見這位李統(tǒng)領跟著下去了,對濯香道,“一會兒你不要掙扎!”濯香驚恐的點點頭。 謝文純驟然入水,突然很想爆粗口,然后被李想像抓水里的鴨子一樣提著腰,向外游去。易行止和濯香在后面跟著,林安也跳下了水,兩個護衛(wèi)將剩下的黑衣人纏住。眾人一頭藏到一片蘆葦蕩之中,追趕的人趕到,卻見一個人影都沒。蘆葦蕩面積太廣,無從尋起,又沒了領頭人,只得悻悻離去了。 眼見水匪離去,李想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向岸邊游,此時江水中還有絲絲紅色,不知是水匪的血還是那兩個留下的護衛(wèi)的血。待上了岸,謝文純直接軟倒在地,不斷干嘔,狼狽無比。易行止倒還好,濯香不停的拍著自家少爺?shù)谋诚M茏屗檬芤稽c,林安卻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想一刻不停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我看到了那群人的標記,是明家的人!” 謝文純咳了兩聲道,“大不了就亮身份么……” 李想直接把他拽起,邊跑邊說,“亮了身份就沒活路了!滅了口誰知道他們襲擊過閣老家的兒子?” 謝文純心中后悔,如果自己沒有沖動也許只是破財,林安不會失蹤,那兩個護衛(wèi)也不會兇多吉少,對李想兇巴巴的也沒計較。倒是濯香瞪了李想幾眼,心說你這什么姿勢,怎么像揪小雞一樣提著我家少爺。 那“水匪”倒也沒再上岸追趕,他們自詡沒漏馬腳,不過是跑了幾個肥羊,再找新的就是了,至于廢掉的兄弟大龍頭會處理的,他們可不會去為了一個廢人尋仇。 李想帶著三人一路疾跑,終于來到江南郊外的一座村莊。此時正是黎明,幾人衣著狼狽,身上還有絲絲血跡,把村民嚇了好大一跳。李想隨便踢開一家農戶的門,從懷中掏出個十兩的元寶道,“給我們打熱水,弄點吃的!” 那農戶還從沒見過這么多錢,瞬間對錢財?shù)挠麘?zhàn)勝了怕這幾人來路不明的恐懼,連忙前去張嘍。他們在這小村莊呆了不到一個時辰,那兩個護衛(wèi)也沿著李想做的標記尋來了。 “屬下失職,請少爺責罰!”謝文純見這兩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暗暗心驚道,“都怪我,與你們何干?快去包扎一下?!?/br> 其中一個護衛(wèi)道,“是屬下當初大言可以解決,才讓少爺下令的?!?/br> 李想氣道:“我說呢!”說著上前踢了那護衛(wèi)一腳,“你還有臉過來?快點下去!” 又對謝文純道,“我的大少爺,你長腦子是干什么的?不會自己思考么?” 謝文純臉紅,他也是少年氣性不愿對“水匪”低頭,正巧有人說可以解決就想強來,沒想到會遭此劫難,想到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家人林安年紀大了,雖說會水但沒跟上來,只怕兇多吉少,心下更是難過。 濯香卻不干了,他忍了好久了,“我說你這人什么態(tài)度?少爺怎么了?你藏頭露尾的要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也沒提早說什么???”這卻是強詞奪理了,李想發(fā)現(xiàn)不對之時,那邊已經(jīng)打起來了。 謝文純覺得這還是自己的錯,制止了濯香,對李想彎腰道,“李叔叔,是我不對,以后不會了?!?/br> 李想見少爺如此,心軟想到還是個孩子,況且也沒什么大事,避了禮去道,“我已叫人去城里買衣服租馬車,收拾收拾盡早進城吧,沈家人大概已經(jīng)等著了?!彼幌胱尨蠹胰绱死仟N進城,不是怕丟面子,而是怕有心人看出來異常,至少也要謝文純離開江南再做打算。 之前謝文純就寫信給過家里的二爺爺謝松也是獨子,在江南老宅的只有謝松的二叔和三叔,此時想必已在城門再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