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縣令謝文純和蔣師爺陳縣丞加上四個大戶,在程家圍坐,謝文純自是坐在主位?!案魑?,在下以茶代酒,敬諸位有個好收成!” 他喝茶,其他人喝酒,竟也搞出了推杯換盞的場面,謝文純說話詼諧,又和眾人玩起了猜拳,老夫子模樣的蔣師爺都多喝了幾杯,玩得興起。“老程,老程,你輸了,罰酒!”謝文純袖子挽起,頗有幾分紈绔模樣。 程年等四人本來心中惴惴不安,后來見縣令大人似乎真的是來鄉(xiāng)下“游玩”的,除了不喝酒不吃rou外也沒什么別的,也就放下了心,說話也就暢快起來。“大人,您這猜拳的水準(zhǔn)實在高,在下服了!”程年哈哈笑道,將酒一飲而盡。 謝文純爽朗一笑,“我猜拳的水準(zhǔn)高,可沒你們避稅的水準(zhǔn)高?。 ?/br> 此話一出,廳中鴉雀無聲,除了謝文純,其他六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程年站起說道,“縣令大人,此話——從何說起???” 謝文純又夾了一口青菜,慢條斯理吃完,翹著二郎腿笑道,“本官說,你們謊報土地,誆騙朝廷,逃避賦稅!” 刁家刁俊是個干瘦的半老頭子,站起說道,“大人,這,我們可不認!您這可算是誣告??!”其他人也紛紛道,蔣師爺也出言道,“大人,我在云海十?dāng)?shù)年,對各位老人家品行是最了解的,絕不會干出避稅的事情!” 謝文純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道,“新法剛剛下達,你們就命手下俚戶棄種棉花,改種水稻,是也不是?” “大人,在下不是和您說了么,是由于蟲災(zāi)這才讓部分田地改種水稻的,蔣大人也可以為我們作證?。 背棠甏沓鲅缘?,余人紛紛附和。蔣師爺?shù)溃按笕?,卻有此事?!?/br> 謝文純笑道,“蟲災(zāi)?是什么蟲?” 程年看向蔣師爺,蔣師爺出言道,“回大人,是一種白色會飛,比芝麻還要小的煙粉虱,很難抑制,這才棄種的?!?/br> 謝文純笑意不變——整個屋子就他還在笑了,“煙粉虱?本官恰巧在一本農(nóng)經(jīng)中讀到過它的記載,最是怕潮的,云海離東海不遠,蔣師爺,你是覺得本官很好糊弄么?”說著,收了笑意站起,啪的摔了手中的茶杯?!捌鄄m上官,你可知是何罪?” 蔣師爺額頭也見了汗,“大人,大人,卻有其事啊……” 謝文純不看他,掃了程王刁許四人一眼,“朝廷新法,丈量土地,你們卻為一己之私肆意隱瞞,本官如將此事上報,你們可知依新法例,該當(dāng)何罪?”看幾人不語,沉聲喝道,“家產(chǎn)充公,流放千里!本官給你們五天時間,五天后派人來清賬土地,你們好自為之!” 謝文純拂袖離去后,程年四人聚在一起,商議道,“這小縣令好大的脾氣!我們便是隱瞞土地,他能如何?”這是姓刁的說道。 程年則面帶憂慮,“我聽說他是推行新政的沈灼然的學(xué)生……在朝廷一定有人。我看,不如我們吃些虧,把土地報上吧?!?/br> 姓王的道,“那要多交多少田稅?不成,我不干!我看,我們給其他幾地的員外們?nèi)バ艈枂?,法不?zé)眾么!” 姓許的也道,“就是!他還能把我們都關(guān)到牢里去不成!” 他們四人商議著,謝文純回到縣衙便讓蔣師爺二人回去了,直接進了書房,呆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寫了約百字的一篇告示,出門對正在院中打掃的一位老大爺?shù)溃袄蠣斪?,我給您念念,您看看能不能聽懂?” 老大爺忙道,“縣令大人莫要折殺老朽!”就要下跪。 謝文純連忙止住,念道,“新政十條。第一條,原來的農(nóng)戶按人頭收稅,如今并入田地,每畝地每年上交銀兩二兩,銅錢亦可?!缬行钜怆[瞞土地者,流放千里,土地充公。 第三條,開放海禁,準(zhǔn)許外商行走江東、江西、齊魯、清河四郡,不得購買大晉土地,如違晉法一律同罪…… 第十條,經(jīng)營商業(yè)可不局限在城中固定地點、固定時間,行商每過一場納稅升為兩成,店鋪買賣納稅降為三成,偷漏稅者沒收貨物三分之一……” 不一會兒,就讀完了,“老人家,您能聽懂么?” “嘿嘿,縣令大人,這文章真不難懂,我王三沒讀過書,可也能聽懂!這說的是新法的事吧?” “正是,老人家,你們原來沒聽說過么?”謝文純問道。 “只聽有偶爾幾個讀書人說說,我們老百姓,誰知道新法是幾條,幾個說法!縣令大人,這新法第一條,是不是按家里田地多少收稅的意思?” “是啊,天子體恤百姓,頒布的旨意,老爺子覺得如何?”謝文純笑道。 “好事情?。 崩蠣斪雍敛华q豫道,“拿老朽弟弟家說,家里不過半畝地,卻有七口人,眼見著就揭不開鍋了!如今好了,老天爺開眼啊!” “去年就頒布了,你們都不知道么?” “好像是有官差貼過告示,可我們老百姓,又不認得字,就算有人宣讀,文縐縐的也聽不懂……”老爺子嘆了口氣。 謝文純又和老人家聊了幾句,叫來劉辭、陳明,“明日早上麻煩你們跑一趟,將這告示貼在縣衙門口、集市市口各一張,帶幾個官差,給百姓們宣讀一下?!倍穗m不解,但都領(lǐng)命下去了。 謝文純回到后院,楚嬌見他鞋上甚至還有泥巴,頭發(fā)也亂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這是去田里種地了么?縣令老爺,怎么像在泥里滾過一樣?” 謝文純瞪了她一眼,別過頭道,“晴柔,給我備水?!鼻缛釕?yīng)下自去準(zhǔn)備,楚嬌幫他把外袍脫了,見里衣也臟了,“夫君……”眼圈就有些紅,“你太拼命了……” 謝文純摸了摸楚嬌的臉,“又要掉金豆子了?這有什么,你夫君上能九天攬月,下能入海捉鱉,區(qū)區(qū)去趟田地,有什么大不了的!” 熱水很快來了,楚嬌對晴柔道,“你出去吧?!?/br> 謝文純笑道,“娘子,給為夫脫衣?!?/br> 楚嬌雖成婚一年了,還是有些害羞,見了謝文純的腿后驚叫一聲,“這是,這是什么?” 謝文純抬腿一看,原來是一條水蛭,想是在水稻田里粘上的,他也是頭一次見這么惡心的東西,趕快將它抓了下來,他不懂訣竅,又流了些血。 楚嬌壓抑不住還是哭了,邊哭邊狠狠的踩那水蛭——一踩水蛭就往外冒血,楚嬌哭得更厲害了,“該死!該死的東西!踩死你!踩死你!” 謝文純此時身上沒多少衣服了,索性天氣不冷,給楚嬌擦了眼淚,輕聲哄道,“嬌嬌別哭了,啊,沒事的,都沒感覺呢?!?/br> 楚嬌推他,“快去洗吧,一會兒水涼了?!庇掷?,“等等,我先給你處理傷口。” 謝文純靠近了些,笑,“這點小傷,怕什么……” 足足洗了一個時辰,謝文純這個澡才算洗完,翠翹和晴柔進來收拾用具時只見滿地是水,對視一眼,各自低頭紅了臉。 然而晚上,謝文純卻沒有在楚嬌處留,獨自去了后院剛辟出作私用而非辦公的書房,為父親謝松上了一炷香。 謝文純跪在父親排位之前,“父親,兒子不孝,我……無能……爹,有些事情……文純,文純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新法多有阻力,不過兒子目前還勉強能處理……” 靜默一會兒,堅定道,“爹,兒子要不擇手段往上爬,不管您贊不贊同,我一定要讓那人對了,爹,他如今已經(jīng)死了,就在初春,兒子定讓他的后代付出代價?!?/br> 又跪了一會兒,喃喃道,“爹,您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兒子……很想你……” 謝文純書房的油燈燃了一晚,楚嬌房中的紅燭也一夜未熄,顯也是一夜未睡,但謝文純始終沒有往楚嬌所在的房門看上一眼,即使兩間院落離得絕對不遠。 作者有話要說: 各種政策,額,僅供娛樂。。。不過也歡迎探討(雖然我不一定能弄懂)小小的發(fā)了個車咦嘻嘻~不過文純心事相當(dāng)重啊~擱現(xiàn)在就是典型的咳咳完走人…年輕人→_→初嘗人,事咳咳咳放,縱但是情感上…沒跟上…所以…不過漸漸磨合中啦~ 第45章 傷奪情 寫著新政十條的告示貼出后,云??h百姓們議論紛紛?!霸瓉砣q清丈土地是為了這個???” “皇帝體諒我們老百姓啊!” 有些腦子轉(zhuǎn)的快的,也就是俗稱的“刁民”的則道,“員外們…突然改種棉花,不會是為了少量些土地?” “??!我說的呢!這樣一來收成不好,卻算到俚戶頭上!不成,我要告訴在刁員外家種地的老兄弟去!” 這些說法傳播的后果就是,大戶們家的俚戶們紛紛怠工,春苗插得極慢,私底下更是說什么的都有。大戶們雖然有錢有地,可也不能將俚戶們?nèi)即蛞槐椤螞r他們心知知縣必關(guān)注著這些事,程王刁許四人再次聚在程年家中。 “老程,這小知縣欺人太甚!搞些賤民詆毀我們,我看,不用管,能掀出什么風(fēng)浪!” 程年緊皺眉頭,“我看,不如釜底抽薪,給俚戶們發(fā)下去拖欠的工錢,寧肯賠一些……” “憑什么?”姓王的道,“我們自己收入還不好呢,給他們發(fā)錢?倒讓那群賤民騎到我們頭上來了!” “就是,就是!”其余三人紛紛道。程年心中暗嘆一聲短視,“不出錢,事情越鬧越大,將來更麻煩!” 他的預(yù)感沒有錯,三日后也不知是誰領(lǐng)的頭,一向老實的俚戶們竟到縣衙擊鼓鬧事,“我們要見縣太爺!” “對!老爺們拖欠工錢,我們要要個說法!” 謝文純聽得差役來報,心中一松,看來用錢插下去的幾個牽頭人把俚戶們的膽子鼓起來了,派人去叫了蔣師爺,來到縣門前,“鄉(xiāng)親們!不要吵鬧!你們有沒有什么領(lǐng)頭的,進來說話!” 俚戶們鬧事后的第五日,謝文純派帶著百多人按下手印的“狀紙”,再次來到程家——這次,是穿著官服坐著官轎來的。四人不管心中有多咬牙切齒,卻只得跪下出迎,謝文純依舊隨和的把四人攙起,“幾位,快快請起,不必拘禮,今日我們不過是來閑聊一番。” 程年知此時己方既不占理也沒有后臺,心中暗罵其他三人不如早些服軟,面上只能更加謙恭,“大人,里面請,里面請,今日特地做了素齋,大人嘗些?!?/br> 謝文純擺擺手道,“今日本官不用飯,只是來給眾位報喜的?!?/br> “什么?大人,您說什么?”程年不相信道。 “本官剛上任之時就向郡守申請,重新丈量本縣土地,如今批文剛好下來,也派了人下來。本官也知最近百姓們頗有怨言,這可不是給各位自證清白的好機會?” 四人對視一眼,各自惶恐,他們之前能夠隱瞞土地完全是云??h上至縣令、師爺,下至衙役集體“合謀”加上上面派來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jié)果,如今換了縣官加上民怨已起,顯是避無可避了。程年更是注意到了謝文純“剛上任之時”這句話,心中更加畏懼,勉強擠出個笑臉道,“哈哈,大人說的是,說的是?!?/br> 謝文純拍了拍程年的肩膀,“本官給你們算個賬,你們每家都有百人左右的俚戶,若以后收成同去歲一樣不好卻發(fā)一樣的工錢,就是凈賠平均每人一兩,莫若每歲多交幾十兩銀子,這筆賬還算不過來么?”這個幾十兩說得寬泛,程年等人心里發(fā)苦,卻只得附和道,“是是,多謝大人指點?!?/br> 謝文純又道,“郡里來人,還帶了些新種子,說是新改良出來的糖瓜……” 姓許的道,“糖瓜?大人,糖瓜在我們江東一向是種不好的啊!”糖瓜受貴人喜愛利潤很大,只是不宜種植在沿海之處。 謝文純笑道,“所以說是改良過后的,從南洋新引進過來的,據(jù)說在江南已經(jīng)試種過了,等人來了,你們也可以先試試,種得活,明年再多種些?!币娝娜四阒麧?,謝文純又笑道,“如今郡里種子也不多,我盡力為你們爭取的不過些許,可不要嫌少?!?/br> 程年知他這么說就是有七八成把握了,當(dāng)即喜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定不負大人苦心!” 不日郡里來人清丈土地,四家經(jīng)了一棒子一甜棗,頗為配合。來清量土地的是一位叫狄勛的青年官員,對謝文純頗為佩服的道,“在下清量土地也走了不少縣城,第一次見這么配合的!謝大人,真能臣也!” 謝文純笑道,“狄大人可是過譽了,都是老鄉(xiāng)們支持,才有今天啊?!鄙蜃迫浑m離了四郡可卻憑職權(quán)安了不少官員,尤其是涉及海禁和土地方面的,謝文純就是直接寫信給郡里由老師直接任命的司田,派來的人自也是信得過的,是以話音中便漏了出來百姓們的作用。 狄勛果然感興趣,“哦,此話怎講?”他年不過三十,也是一名干吏,清丈土地處處碰壁,有心討教。 謝文純笑道,“狄大人遠道而來,在下作東,我們?nèi)ゲ铇窃斦勅绾???/br> 狄勛回去向屯田大人復(fù)命后,不少江東郡下的縣府都風(fēng)行起向百姓傳輸淺顯易懂版“新政十條”——原型就是謝文純所寫的,當(dāng)然有些別有用心的官吏收了賄賂依然想著“欺上瞞下”,但江東行商行走往來頗多,漸漸的幾乎百姓也能扯上幾句“隱瞞土地就得流放千里”了,卻是后話。 送走狄勛后,云??h的日常也就邁上了正軌——富商一盤散沙不成氣候,大戶老老實實不能再逃稅,百姓們民心團聚頗為贊揚,不出一月,謝文純?yōu)槊褡鲋鞯暮寐暶谠坪?h深入人心,雷霆手段也讓蔣師爺?shù)热瞬辉倨甬愋?,一心一意的跟著謝文純處理公務(wù)。 這一日,謝文純帶著,換了一身商戶之子打扮——艷紫的長袍,腰懸翠玉,手持折扇,還帶著幾個金玉扳指——典型的暴發(fā)戶,“走,跟本公子去街上逛逛?!?/br> 濯香笑道,“幾十天了少爺終于不沉迷公事,無法自拔了,真是不容易。就是少爺您這一身也太——傷眼了?!敝x文純當(dāng)了官,濯香卻還是和他一樣的親近。 “說什么呢?本公子這叫大隱隱于世,小隱隱于朝,這樣一來必不會有人認出我來!”也只是謝文純,穿這么俗氣的衣服還不丑。 兩人走在街道之上,只見路邊有些海外商旅,還有本地的商販沿街叫賣,路兩側(cè)更是商戶林立,謝文純感嘆道,“不過六七年前,我來這里是還是個樞紐小鎮(zhèn),如今卻頗成氣候了。” “自是少爺?shù)墓?!”濯香拍馬屁道。 “我才來多少時日,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馬屁拍在馬腿上,濯香做個鬼臉不說話了。謝文純見路邊有家首飾店,道,“走,進去逛逛?!?/br> 濯香笑道,“少爺,要不要這么寵夫人啊!” 進了首飾店,兩人才發(fā)現(xiàn)有些尷尬,無他,來買首飾的多是婦女或是成對的男女,他們兩個青年男人一進來可說格格不入,索性老板娘見機快,見兩人衣著富貴而俗氣一看就是錢多的不知道怎么花了,笑著直接把兩人迎入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