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黎也覺得這話頗沒道理，笑了笑。

    靜謐的環(huán)境中，氣氛膠著尷尬。那邊百靈快步走來，端著剛熬好的紅棗羹上前，“殿下，新年時候天氣還是冷的，您喝點熱的暖暖身子吧?！?/br>
    阿嬌接過來，卻遞給了翟黎，“孤拿這個賄賂你，你下回還能帶些好玩意兒給孤嗎？”翟黎每回溜出宮，不管公事私事，總會帶了街巷上的時新小玩意兒給阿嬌。有時是一件麻布衣裳，有時是一根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的玉簪，有時是面人兒，有時是糖葫蘆……各種各樣，林林總總不計其數(shù)。阿嬌最喜歡那騎著馬的皮影，可惜只有一個。

    “上回給殿下的皮影呢？”翟黎接過紅棗羹吃了起來。百靈氣的跺腳，“仆射怎得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殿下不過說說，您還真吃??！”

    翟黎只顧吃的歡快，阿嬌一抬手，百靈硬生生把后頭的話咽肚里。

    “那皮影在庫房中。”阿嬌道。

    翟黎呼嚕嚕幾口喝完，抹了抹嘴，笑：“我演皮影戲給殿下瞧，好不好？”

    阿嬌眼睛亮了，聽宮里的灑掃宮人說過皮影戲，皮影用手cao控，邊唱邊演，又配以樂器吹拉彈唱，格外熱鬧有趣。翟黎看阿嬌孩子般的開心，雄赳赳氣昂昂的起身，對百靈道：“把殿下的皮影找來。這外頭太冷，就在菜園邊的小廂房吧。”

    百靈難得看到阿嬌那樣高興，興奮的答應(yīng)著去了。

    廂房里孤零零放著一個騎馬將軍的皮影，沒有幕布，沒有樂器，也沒有其他角色的皮影。這樣的皮影戲，實則是演不出來的。

    阿嬌的眼中的火焰一簇一簇的暗淡，直到完全熄滅。

    翟黎看了阿嬌一眼，舉著那將軍皮影，兀自笑著：“只有它也可以的??！”說罷，他一邊揮著將軍皮影，一邊亮起嗓子，悠悠揚揚的唱起歌。和著音樂的旋律，將軍騎馬奔馳、揮劍殺敵。演到盡興時，翟黎一人分飾幾個角色，真人演繹，活靈活現(xiàn)，逗得阿嬌嬌笑不已。百靈見著有趣，想讓乳母把芙公主、衛(wèi)公主抱來一并瞧，后來一想不對，孩子天真不懂遮掩，萬一再說漏了嘴便麻煩了。

    悠悠一幕戲落幕，阿嬌掩嘴笑：“你這是為孤表演皮影么？哪里來的皮影？”她指著只有一個的將軍皮影，笑話他。

    翟黎臉皮厚的連殺人如麻見血封喉的影衛(wèi)們也敬佩不已，怎會被一小女子駁倒？“殿下心中有皮影，處處是皮影?！苯鯚o賴的解釋，又逗得阿嬌笑了好久。

    良久，他說：“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上元節(jié)才過，熱鬧的余輝還在，即便趕不上正統(tǒng)的熱鬧，也能湊一湊趣?！?/br>
    “你說什么？”阿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仆……仆射……殿下不能出宮的。”百靈更是不敢相信，這個永巷里，怎會有人如此大膽，要帶走皇后？

    翟黎浮起如春風(fēng)般的笑，“殿下不是想看真正的皮影嗎？”

    “孤是想看，可是……”上元節(jié)那樣熱鬧，阿嬌從未獨個去好好瞧過。未出嫁前出府過節(jié)，不是在馬車上草草看過，就是跟著許多人圍著，小販們哪里敢去做生意，早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沒有可是，殿下若想，那我便帶殿下去。殿下若不想，那當(dāng)我沒說過?！?/br>
    阿嬌為難躊躇，她自然是想，但怕出事連累母家和椒房殿上下宮人。她們的家族還沒有能力在缺了皇后的情況下，不被皇帝遷怒。

    “既然殿下遲疑，那我便告退去看菜園子了?！钡岳璧?，“庫房里頭藏著的白菜也可以取出一兩顆拿來做菜?！彼粗凫`，擺明是吩咐她，話說完就要走。

    “等下?！卑删Я亮恋难劬﹂W閃發(fā)光，“孤走這一趟！”

    長安街巷，歡樂的上元節(jié)余韻還未過去。

    戲場、街道上，擺滿了小攤……阿嬌喜不自勝的跑到面人兒攤位上，親眼瞧了瞧面人兒師傅捏出各種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那師傅笑容憨厚，抬頭看見素服布衣打扮的阿嬌，因阿嬌斂了容貌，讓翟黎給她略微改了面容，不是嬌美的美人，卻也有小家碧玉的風(fēng)情。

    “這位夫人，要不要來個面人兒？便宜些的人物隨便拿，貴些的我可以給夫人捏個一模一樣的?！?/br>
    阿嬌擺擺手，笑著說‘謝謝’。翟黎湊趣道：“為何不做一個呢？”在外頭，他不便喚她‘殿下’。阿嬌笑道：“這又不是我的容貌，即便捏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翟黎方笑道：“你真是個固執(zhí)的人?！卑赏麧M眼笑意，知他在說笑，“我便是這樣的人，認(rèn)準(zhǔn)了就不放，認(rèn)定了則不改。”翟黎有些動容，又不知該怎么說，他發(fā)現(xiàn)在阿嬌面前，這伶牙俐齒通通變成了笨嘴拙舌。好在前頭有街頭賣藝的，他忙道：“咱們?nèi)ツ抢锴魄啤！?/br>
    阿嬌跟著他走過去，是個流浪藝人在表演噴火、變戲法?；实蹛坌迈r，宮里也演過這樣的戲法，但選中演戲法的都是精挑細(xì)選的，變的戲法類型也是精挑細(xì)選的。討好上座，討好皇帝，倒不如這般民間的趣味，不討好任何人，只表演，贊嘆了給兩個銅板，不看了隨即離去。

    巫女神婆面具，照例是最受喜歡的。一般都會買上幾個放在家中，以趨吉避兇。阿嬌看上個巫女的面具，那面具以白色打底，花花綠綠的涂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面目猙獰可怕。翟黎笑她，“夫人喜歡這樣的玩意兒啊?！彼麖臎]給她帶過，總怕嬌養(yǎng)的皇后被嚇到，或者嫌棄。

    阿嬌拿著擺弄，又往臉上放放，給翟黎瞧，“多有趣啊！我只見過巫女、神婆們戴過?！彼龕鄄会屖值拿擞置?，錢袋空空。倒是忘了在外面不比宮里什么都是準(zhǔn)備好的。

    賣面具的小販見阿嬌喜歡，笑得見牙不見眼，“這位公子，您瞧您家夫人那樣喜歡，就買一個吧。”

    小販誤會了這是對小夫妻。阿嬌領(lǐng)會其意，不免紅了臉。翟黎臉不紅心不跳的排出一排銅錢，“給我夫人來一個！”“好嘞！”小販喜滋滋的從里頭重新拿了個阿嬌手中一模一樣新了許多的面具。

    阿嬌接過，快步往前走，也不等一等翟黎。翟黎笑的像偷腥的貓，一步一個腳印也不著急，慢慢走，保證阿嬌在他的視線里。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流在不斷的增多，人群密密麻麻，像是無數(shù)螞蟻在動，由于人多，一不小心就會你踩了我一腳，我碰了你一下，要想從這人流中出去，就得會鉆。阿嬌皇后出身，深宅大院住著，深宮待著，哪里見過這陣勢。回頭望又看不見翟黎，不由得慌了。

    琳瑯滿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撲鼻而來的香味，無法再激起阿嬌的興趣，她往回走，陌生的街巷和人們讓她非常不安。

    “翟黎?！睂嵲跓o法，阿嬌喊了聲。她大約沒發(fā)現(xiàn)那聲音里有一絲哭腔。

    沒人應(yīng)她。

    “翟黎~”阿嬌又加大音量，那么冷的天，細(xì)密的汗珠布滿額頭。沒了翟黎，會不會有危險？她又怎么回宮呢？夜晚燈火輝煌，就是沒有那個人的身影。暗處的影衛(wèi)們躲在一旁竊竊私語。

    “你說，老大這樣戲弄殿下，咱們會不會很快就換老大了？”一個說。

    吳越壞笑道：“換不換的不知道。老大肯定要挨罵啦！”還沒說完，腦袋上挨個爆栗。翟黎眼風(fēng)飛來，手里的小石子一上一下的拋著。

    吳越立刻閉嘴。

    “翟黎！”阿嬌步履愈發(fā)慌亂。

    “夫人！”人群散開，筆直讓出一條道，翟黎站在不遠(yuǎn)的前方，幕布上正演著全套的皮影戲，而他，正吟吟低唱暖人的歌謠，溫柔淺笑，靜靜凝望阿嬌。

    第68章 生氣

    自然，翟黎錯了主意。

    阿嬌本對皮影格外感興趣,沒想到翟黎玩了這么一手。她當(dāng)即看也不看，轉(zhuǎn)身就走。

    這下輪到翟黎傻了眼，“夫人！夫人！”跟在后頭喊。

    阿嬌氣鼓鼓的往前走。

    她討厭不能確定的人與事,害怕被拋棄的孤寂。這長安街巷，她是第一次打扮成普通婦人外出,陌生的百姓，陌生的攤販,陌生的一切，沒有她熟悉的任何事。出宮只宜簡裝,又不能帶任何人。連有些小身手的徽娘也不能跟出來，可恨他翟黎,竟這么戲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