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師父接著說,可當時秦不空這么說了之后,甘木只是抬頭望著他,但是卻依舊沒有離開。秦不空對眼前這一幕感到非常稀奇,于是就仔細打量起甘木來,卻不知道為何,甘木竟然也抬著腦袋與之對望,還時不時歪著腦袋。最后秦不空覺得,也許是因為甘木比同類大了很多,于是無法融入到自己的群體里,但卻偏偏不是蟒,也無法融入其中,于是只能獨自生存,一直孤獨。這些情況,難道不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嗎? 我不說話了,隱約猜到會有這么一層。秦不空三十年前估計沒有這么大一臉胡子。也就是說,他那張怪異的嘴巴,應該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很多不便,起碼寨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將他視為同類,就算是別人面子上尊重他,背地里,依舊將他當做一個怪物對待。在這個角度來看,秦不空的確和甘木一樣,盡管身在自己的族群里,卻又始終被排擠在外。 師父說,于是當時秦不空就朝著自己的竹筐一指,然后拍了拍竹筐的邊緣,用一些聲音對甘木進行指引,意思是問它愿不愿意進竹筐里去跟著自己走,原本他這么做只是試探性的,也沒打算多試幾次,可是甘木卻出人意料的,乖乖地爬進了竹筐里。 這算是一種緣分的締結(jié)吧,冥冥之中,似乎就這么巧,也就這么怪。從此以后,甘木就一直跟著秦不空,越來越通人性。到現(xiàn)在三十年過去了,和人朝夕相處,除了不會說話,腦子畢竟是蛇之外,其余的都比同類要高級不知道多少倍。而秦不空則認為,讓它隨著自己行走天地。也算是積累修行,將來如果真的成仙,也將是功德一件。 后來他給大蛇起名叫“甘木”,在他們當?shù)?,兩個相鄰的苗寨都有可能語言有些不同,而按照他自己寨子里的苗語?!案誓尽本褪恰盎锇椤钡囊馑肌?/br>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甘木的身世,而且并非是從秦不空口中得知,反而是師父告訴我的。這個故事在我聽來,的確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唏噓,但是秦不空今日對甘木的所作所為,實在沒有一點當它是伙伴的意思。 于是我問師父,那那個被咬傷的村民呢?后來怎么樣了。師父說,秦不空告訴他,第二天早上,被砍掉舌頭的那條毒蛇,果真化為了一灘血水,只留下了一層蛇皮耷拉在蛇骨之上。那個被咬傷的人,也非常明顯地開始恢復,腿已經(jīng)不那么腫了,流出來的也不再是黑血,而是正在恢復的黃白色液體了,再繼續(xù)治療,幾天之后就會全好。而秦不空在救人之后,就取下了毒蛇的七寸之骨,用于法術(shù)了。 我問師父,什么樣的法術(shù)要蛇的七寸之骨?師父說這些他也就不知道了,秦不空自己沒說,他也沒好意思繼續(xù)追問,只是根據(jù)后來自己暗暗觀察過秦不空的手法,發(fā)現(xiàn)的確很多都是跟蛇有關(guān),于是他猜測,那段七寸骨,應該是被秦不空用作煉制蛇蠱之用了,極有可能,就是他放在那蠱鈴里的東西。 第三十章 .生離死別 師父看我悶聲不說話了,于是接著就提醒了我一句,剛才我看秦不空氣沖沖地離開,一猜就知道肯定是你惹到了他,但是或多或少礙于面子,不肯當面發(fā)作罷了。山兒,你雖然跟著他一起破陣,但是有時候你也要相信他的辦法,即便是今天斬斷甘木的尾巴再不應該,以你的角度,其實都沒有說的資格。 很顯然,師父對于我和秦不空長期待在一起,也非常不放心。他的言下之意,仿佛就是在說。叫我沒事別找事,別去撩惹,以免哪天真的怒了,我就小命不保。 于是我跟師父東拉西扯地又聊了一陣之后,我就出了門,打算去買點消毒藥水之類的,給甘木擦拭一下,免得回頭發(fā)炎了,好不容易長了這么大個,就這么沒了??僧斘夷弥舅貋淼臅r候,卻發(fā)現(xiàn)秦不空也已經(jīng)回來了,在他的桌上,擺放著一瓶消毒藥水,和我手上買的那瓶一模一樣。于是我默默將藥水拿著背到背后不讓他看見,接著趁著秦不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那瓶藥水塞到了床底下。 于是那連續(xù)好幾天,秦不空和我都沒有再怎么說話,只是在我們馬不停蹄接著突破“杜門”的時候,因為其與“開門”相對,雖非吉門,但也不至于兇到哪去。除了在破陣的時候我和秦不空需要配合不得不說話,其他時間,我基本上和他形同陌路,他不鳥我,我也不去惹他。 而甘木的傷勢在經(jīng)過處理和照料后,也的確好轉(zhuǎn)了很多。但是它終歸是不如之前那么精神了。杜門和其余的門一樣,也是由一種類別的眾多鬼魂所聚集。但是有了之前的經(jīng)驗,加上這已經(jīng)是最后的二門之一,盡管還是遇到了不小的難度,可是最終驚險程度卻遠遠不如別的門,秦不空和我研究了三天后下手,卻只花了兩個小時左右,我們就拿到了金剛橛。也燒掉了老木根。 最后一門,叫做“景門”。雖然和之前的“杜門”一樣,都是中和之門,非兇非吉,但我們依舊遇到了不小的麻煩。我和秦不空在那幾天也漸漸開始恢復了說話,相較于他而言,似乎我要更加膽大妄為一點,越是破陣到后面,我就越激進,相反到是秦不空,開始變得謹慎起來。而他的謹慎,對我而言則是膽小的一種表現(xiàn)。以至于我每多做出一個反應,都會讓他變得緊張萬分,這樣的感覺很爽,長期以來我和師父都算作是受制于他,而今我至少可以左右他的情緒,這讓我非常愉快。 景門屬于離卦,屬性為火。為了能夠迅速加以克制,秦不空將從休門得到的金剛橛讓我拿著,因為休門屬水,水能克火。就算這個推測不成立的話,我手上有八門陣中的金剛橛,也算是有個防身利器,不至于只能挨打了??墒且驗榫伴T在卦象中,是兩條長橫線之間是兩段短橫線。短橫線之間空缺的那個口子,就應當是門之所在。所以這意味著無論從里側(cè)還是外側(cè),我和秦不空都必須先拆掉一段墻壁之后,才能夠找到門的位置。 當然我們也不是第一遭干這樣的事。所以按照之前的經(jīng)驗,只有當即將碰觸到門的時候,才會有一些幺蛾子的事情出現(xiàn),但是這次卻不同,我們選擇了從里側(cè)入手,我剛將鑿子固定好位置,一斧子劈下去的時候。突然從我的右肩膀開始,沿著后背,直到我的左邊腰部,一條長長的斜線,帶給我一陣極為強烈的酥麻感。 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犯傻,將鐵定插到插座里的時候,那種被民用電給麻到的感覺一樣。只不過這次卻強烈得多,讓我不得不好似羊角風似的一直抽搐,即便緩過勁來,雙手都還要微微顫抖,那感覺,就像身體被掏空。但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只是讓我不舒服和反應大。并不疼痛。當時我蹲在地上緩了好一陣子,秦不空也開始意識到不對勁,這還沒到門呢,怎么就出了亂子。于是他讓我歇著,自己給自己加持了一道護身的咒之后,就開始學著我的樣子,敲打起墻壁來。 而這一次,他竟然也出現(xiàn)了同樣的感覺,麻得將斧頭和鑿子都掉在了地上。我問秦不空,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他說他也不知道,難道說用炸藥炸?我告訴他第一我們沒有炸藥。第二就算有,這里是地底下,如果把地面給炸塌了怎么辦?就算你是個沒有感情的人,不顧地面上的人會不會因此生死堪憂,你起碼也要擔心下你要找的巫王魂魄,會不會就此長埋地底,永無見光之日了吧? 也許是真的擔心過這一點,于是秦不空也沒有繼續(xù)想這些歪點子。我伸手敲打了一下墻壁,雖然背后傳來空洞的聲音,證明這堵墻的背后是有一定空間的??墒悄锹曇舻捻懚纫餐瑫r告訴我,這堵墻挺厚實,想要拆掉的話,估計也是需要費點勁的。 于是事情就在這里卡住了,那一天,我跟秦不空只能夠無功而返。回到地面之后,秦不空和我?guī)煾敢黄鹩懻撨@件事。師父搖頭說自己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可以確定的是,當初布陣的人,肯定早就料到即便是有人來破陣,也必然是從死門開始,最后一門也必然是景門。所以這道門有可能是我們的最后一關(guān),也是最難的一關(guān)。 師父一邊說話一邊劇烈地咳嗽。每次咳嗽都伴隨著非常沙啞的尾聲,卻始終是在干咳而已。好幾次都咳得流出了眼淚來。看樣子早前受的傷,此刻又反復了。于是我讓師父少說話,多喝點水,既然大家都沒辦法,那就多想想辦法,想到了再進去。 于是這么一拖。就又是一個多月,季節(jié)已經(jīng)開始入秋。算了算時間,這距離我到武漢的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而這么長的時間里,我們竟然還沒有完整地破掉八門陣。這效率想起來還實在是讓人有些心煩意亂。而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師父的病情突然惡化,好幾次都是半夜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后我和秦不空都會因此被吵醒,整晚都無法再睡。 秦不空曾經(jīng)承諾過會幫著治療師父,他也的確盡心盡力了,所以到了后期,他的那些之煎服之藥對于師父已經(jīng)沒有什么作用了,于是我還是把師父送去了醫(yī)院。但是這次診斷的結(jié)果,卻讓我猶如晴天霹靂。 醫(yī)生告訴我,師父是因為非常嚴重的肺炎而導致的咳嗽,如今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結(jié)核了,而肺結(jié)核,在當時的那個年代,肺結(jié)核是沒有辦法治好的,屬于不治之癥。唯一能夠進行藥物干預的。就是青霉素的注射。當時的我并不太清楚青霉素是個什么鬼,只是一心想要讓師父盡快好起來,而那位醫(yī)生也坦言,實際上有可能師父在當初傷到肺的時候,就已經(jīng)某種程度感染了肺結(jié)核,加上沒有及時治療,又動了一次開顱手術(shù),身體實際上已經(jīng)傷了根元了。但是之后的時間里,用中草藥的藥性保守治療,已經(jīng)算很大程度上減緩了病癥的惡化,其實已經(jīng)替師父爭取到很多時間了。 醫(yī)生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委婉地告訴我,師父已經(jīng)時日不多。實際上當師父開始劇烈咳嗽的時候,我就隱約猜測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但是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醫(yī)生告訴我,人的五臟六腑,是控制整個人體的,每個地方都非常重要,同時也極為嬌氣。而師父的肺結(jié)核,死亡率是僅次于肺癌的肺部疾病。 于是當時我沉默了很久才問醫(yī)生,那我?guī)煾高€剩下多少時間?醫(yī)生說,如果注射青霉素的治療奏效的話,也許就半年,如果無效,那么或許只剩下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想這位醫(yī)生也是個心善之人,在他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結(jié)果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準備。接著就走開了,留給我獨自承受的時間。 那天秦不空并不在醫(yī)院,而師父在病床上。我在知道結(jié)果后,獨自在醫(yī)院花園里的大樹下傷傷心心地哭了很長時間。期間我想過很多辦法,醫(yī)學的或者玄學的,但凡是能夠延長師父的壽命,就算拿我的壽命去抵消我也愿意??晌也粫@些辦法,對于醫(yī)生告訴我的一切,我只能承受。 人人都說,愿望是美好的,而現(xiàn)實卻很殘酷。更加殘酷的是,自從我知道這個結(jié)果之后,隨后的每一天,我似乎都在等著師父大限之日的到來。記得剛拜師的時候,我曾無聊地問過師父,他怕不怕死。師父當時回答我,他不怕死,但他怕生不如死。如今這么一天天地拖著,恐怕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生不如死吧。于是在我收拾好眼淚回到病房,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對師父說,醫(yī)生說這個病其實是能治的,只不過,要注射一些藥物,這樣你很快就能夠好起來了。 師父卻把我叫到床邊,笑呵呵的說,小王八蛋,你不用瞞著我。師父知道,我沒幾天好活了。這人啊,真他媽讓人煩心,出生是看爹媽的臉色,又不是咱們自己想要生出來,這死到臨頭,還得算算日子排隊等,哎。這就是命啊,命字拆開,是人一叩,可我老林叩了一輩子,還叩出個客死他鄉(xiāng)來,哈哈哈。 師父笑聲很快停止了,然后他抓著我手。兩只老眼望著我說:山兒啊,師父求你了,咱不治了,好嗎?咱回家。 這是師父第一次跟我說求你了,也是我來了武漢一年后,師父第一次跟我說想回家。他的這番話到了后來,竟然帶著嗚咽,可臉上卻堆著對我慈愛的笑。 剎那間,我淚流滿面。 第三十一章 .恩師之別 師父身為一個玄學中人,比起一般普通的老人來說,更加要知天命一些。所以當師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沒有再繼續(xù)寬慰他說什么不會的你還能活很久之類的話,因為如果我這樣子說,似乎是在騙人,也許會給他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如此一來,若真是到了那一天,師父將會更難承受。 我不太記得當天在難以抑制的痛哭之下,我們師徒還繼續(xù)說了些什么。我只記得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帶著師父辦理了出院手續(xù)。竟然不知道為何,在離開醫(yī)院之后,師父的表情似乎顯得更加輕松了一些,就好像一個放下重負的人一樣。 我們回到秦不空的家里,我就幫著師父收拾東西,而師父在一邊拉著秦不空輕聲細語地說著一些什么。秦不空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都是不近人情,甚至是沒有感情,可此刻竟然滿臉哀愁地拉著師父的手,連連搖頭。連連嘆息。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只是在臨別之前師父對秦不空說,等過段日子,我的徒弟沒有牽掛的時候,他還會回來找你的。我不知道師父是怎么確定我一定還會回來。回來接著協(xié)助他一起突破八門陣。但我想他肯定有他的理由,畢竟這么些年以來,他算中的事情,從來都一定會發(fā)生。 秦不空送了我們?nèi)ゴa頭,我們就踏上了回山城的路。 師父的房子他已經(jīng)三年多不曾回來過,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灰。師父的肺本來就不好,所以我先讓他在門外先坐著,我就開始打掃屋子,就如同當年我拜師的時候,成天都在打雜一樣。鄰居們看師父回來了。也都非常熱心的過來噓寒問暖,更多的問候,則是為什么出去了這么些年,回來就變得更憔悴了。 師父一笑而過,沒有回答,還和當年一樣,做個大智若愚的修道之人。 可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幾乎從早到晚,師父都強行要求我記憶打符的那些技巧和運用方法,我的功課數(shù)量比之前繁重了許多。不光要學習這些內(nèi)容,師父還會以木人做例子,給我一個生辰八字或者姓名,要我當著他的面演示打符。起初的一段時間,我只能將木人的身子打倒,可是這樣高強度的練習讓我很快就掌握了訣竅,到了后期的時候,我已經(jīng)可以在三次拍打之內(nèi),就能夠?qū)⒛救苏麄€打翻在地,幸好只是木人,如果是個活人或者鬼魂。只怕是會打死或打散了。 而在這期間,我一句話都沒有問過師父為什么這么密集地cao練我,因為我心里清楚,師父是自知時間不多,害怕還沒來得及教會我。就撒手西去。所以高強度填鴨式地教我,至少讓我掌握技巧,將來在運用的時候,再靠實戰(zhàn)來積累臨敵經(jīng)驗。 雖然這樣的教學方式會很容易讓人煩躁,但我還算靜得下來,于是在那段時間里,我的手藝基本上算是又精進了一段,打符是獨門的手法,江湖上除了我和師父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懂得。這也是一個對于其他師傅而言非常陌生的手段。這給了我足夠自保的理由,不管我的對手是人還是鬼,只要沒有一下子就讓我死掉,我就有機會反制敵人。 而武漢的那位醫(yī)生說師父如果不加治療的話,也就是半個月到一個月的存活時間,可師父硬是吊著一口氣,拖了足足三個月之久。我也知道,他其實一直是用自己的氣在維系生命,從他每天晚上咳得快吐血的陣仗,我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點,直到師父對我的最后一次考校完成,盡管手法還有些生疏,威力也不夠強大,但師父也知道,我是盡力而為了。 那天晚上。師父的精神出奇的好,不但高高興興地跟著我一起吃飯,還興致來了喝了兩杯,飯后還跟我嘻嘻哈哈地唱了一段小曲兒。我當時正奇怪為什么師父的狀態(tài)比起之前來說要好了這么多,難道是因為我終于有所學成。然后心里高興嗎? 而那實際上,就是師父回光返照的現(xiàn)象。所謂回光返照,是人的身體機能衰竭到最后的階段的時候,因為已經(jīng)不懂得自我控制,而導致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給人一種莫名的興奮感。而出現(xiàn)了回光返照的人,估計也就是那么兩三天的事情了。 于是在當天夜里,師父躺在床上咳了幾聲,我也照例起身把他扶起來,靠在我身上。給他拍背緩解??蛇@次師父咳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竟然只有咳的動作,而發(fā)不出聲音來。我兩眼包著淚水,緊緊將師父抱在我懷里,他突然用微弱且走音的聲音唱到:“錯下了一著棋悔之不已…想當初高臥隆中多清靜…無憂無慮在南陽躬耕…閑來時吟詩飲酒撫瑤琴…” 這是師父最喜歡的幾個唱段之一。叫做《空城計》。此刻在我耳中聽來,當初諸葛亮安居隆中,若不是劉皇叔三次相請,想必也不會出山。如果沒有這一切前提,諸葛亮大可以做個自由自在的活神仙,何必要為主公,為他人而cao心勞累。那么如果當初不是我一句“我想做好人”打動了師父,那他也許就不會收下我為徒,沒有了這一切前提,師父或許就不會遇到今日之事。至少我并不會在這里承擔這種生離死別。 師父說得對,一切都是命。 于是在“飲酒撫瑤琴”這句之后,師父腦袋一偏,就此駕鶴西去。 在此之前,心里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這一刻的到來。也預想過到了這個時候,我究竟應該做些什么??僧斶@個時候真的到來時,我卻除了抱住師父的尸體哭之外,什么都沒做。好久之后,我才輕輕放下了師父的身體,他臉上帶著微笑,是那種非常滿足,無所牽掛的微笑,看上去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平和慈祥。我跪在師父跟前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取來朱砂筆墨,在左手的掌心花了一個眼睛,接著把掌心按在了師父的額頭上。 這是我跟師父約好的事情,因為師父沒有兒女,我是唯一一個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人。他說他死的時候。一定要自己最親的人來為自己閉額眼,好讓那些惱人的塵世煩擾,隨著閉合額眼的動作,就此與他隔絕,好讓他做個快活的神仙。于是當天夜里,我跪在師父的床前,守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告訴平日里和師父關(guān)系不錯的一戶鄰居,請他幫忙通知下師父生前的那一眾好友。鄰居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說沒事。我?guī)煾缸蛲砗馨察o地去世了。鄰居一邊安慰我節(jié)哀保重,一邊抹著眼淚就去替我奔走相告。 鄰居們幫著我將靈堂直接設在了師父家里,我則披麻戴孝地跪在門口燒紙。最先趕到的是莫郎中,他悲傷地感嘆說,如果當初沒有告訴我?guī)煾盖夭豢盏牡刂?。那也許這一切都統(tǒng)統(tǒng)不會發(fā)生。最后趕到的是王承乾和大毛,王承乾師父平日里話本就不多,靜靜地待在師父的尸身邊上,默默地說了很久,只是我看到大毛的時候,原本一直繃住的情緒,竟然在那一刻突然崩潰,我抱著他哭了起來。 大毛和我同輩,也都是師父的晚輩。作為禮節(jié),他也跟著我一起披麻戴孝守靈。這眾多前來的師傅們,許多平日里和我并沒有打過多少交道,只是因為自來敬重我?guī)煾傅臑槿?,一把歲數(shù)的人了,竟然都陪著我守了整整三天的靈,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三天之后,我們找了一臺車,浩浩蕩蕩地將師父送到了我當初逃難的小山村里,在師公的墳墓邊上,入土埋葬。 徐大媽和周大爺是在師父下葬的時候,才知道師父的死訊,徐大媽很是責怪我,為什么不提前告訴一下,然后老兩口在邊上哭得很傷心。我已經(jīng)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沒吃什么東西,在師父下葬封土之后,隨著那巨大的鞭炮聲,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我躺在徐大媽家里。當初離別后,我想我可能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回到這里,可沒想到再次回來,竟然是因為師父的去世。兩位老人知道我心里難過,那段日子將我照料的無微不至。在給師父守完了四十九日的喪期之后,我再次辭別兩位老人,留下我身上除了維持生活的所有錢財和糧票,接著就馬不停特地趕回了城里。在師父家?guī)狭吮匾臇|西,將門鎖鑰匙都交給大毛和王承乾前輩代為保管后,當天晚上,我就跳上了去往武昌的船。 是的,這是師父的遺愿。我必須去完成,我要回到秦不空的家里,和他一起完成八門陣的破解工作,我還會按照師父說的那樣,拜秦不空為師,學習他的法教手藝,師父曾說過,要讓秦不空知道,為什么他以我為驕傲,我想,這就是我現(xiàn)在唯一還能做的,回饋師恩的方法吧。 所以師父,請再見珍重,多年之后,我們再以別的方式重逢吧。 第三十二章 .司徒山空 自從跟師父回家以后,武漢這座城市已經(jīng)闊別半年之久。中途我和秦不空沒有任何聯(lián)系,甚至在我知道對方地址的情況下,也沒有寫去一封信。 所以這次再赴武漢,實際上我是無法預料到結(jié)果的。早前有師父在我身邊的時候,秦不空多少還要賣那么兩分面子給師父,可如今師父仙逝,我原本大可不必回頭再去找他,可既然去了,自然免不了將來要被欺負了。 當我敲開秦不空的房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接近黃昏的時候。他竟然在這個時間喝得有點微醺,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來啦,事情都辦完了嗎?林其山埋哪兒了?我沒有理他,因為我料想在他的有生之年,應該是沒有可能會去拜祭我?guī)煾傅摹S谑俏抑桓嬖V他,都處理完了,回來繼續(xù)幫你,如果你還有當初的心,你也可以收下我做徒弟。 從來都只有徒弟求拜師的,而我大概是個例外,我自身來講,并不愿意拜秦不空為師,但又師父的囑托在。我也是不得不拜。不過如果秦不空本身沒有這個意思的話,那就不能怪我不尊師命,將來仙界相見,我也好以此為借口跟跟師父耍無賴。 可秦不空微微一笑,滿臉醉意,轉(zhuǎn)身讓開一條路讓我進屋放東西。他自己則回到酒桌邊,再拿出一個酒杯,然后走到了門邊,滿上一杯,然后問我說,你們的老家,是這里的西方對吧?我說是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見他找了找方向,然后對著西方就將酒杯高舉過頭三下,然后將杯子抵住自己的額頭,好像在默念著什么,然后就將杯子里的酒。全部都灑在了朝西的地面上。 接著他將酒杯遞給我,然后說道,我秦某人活了這么大一把歲數(shù),從來都是一個孤家寡人,這林其山臨走之前就囑托我,說你天資不錯,又有比較深厚的底子,假以時日,將會成為一方名家。 秦不空拿著酒瓶子給自己先滿上,然后把我手里的酒杯斟滿,接著說道,你這臭小子,是不是一方名家我是不知道,但你脾氣暴,有個性,這點我喜歡。來來來,喝了這杯酒,就算是你拜我為師了。 他已經(jīng)有些醉醺醺的了,加上我深知此人常常出爾反爾,口不擇言,所以此刻他說的這些話,未必就是真心實意。秦不空好酒好賭是早在我來武漢之前,就曾經(jīng)聽莫郎中說起過的。和他相處的那一年時間以來,他幾乎頓頓都喝酒。但是賭博我卻從未見過。他自己的解釋是現(xiàn)在國家管得很嚴格,抓住了是要坐牢的之類的話。而很顯然我心里清楚,他這樣的能人,就算真的抓住了他,想要逃跑或者搞出點動靜,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情。而以他的個性,他也一定會這么做。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聽說此人好賭,但卻從未見過。 秦不空說完這句話之后,就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但我卻端著杯子沒有喝,他見我不喝,于是問我道,怎么著,你還看不上我的本事是嗎?我搖搖頭,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秦不空竟然勃然大怒道,別跟個女人似的,給我一口喝完。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大概就是指我這種。跟秦不空這種瘋子,犯不著硬碰硬,跟喝醉酒的他更加不用。再說了,我也從來都不曾瞧不上他的本事,我真正瞧不上的其實是他這個人的人品。于是我也舉杯,一口干掉,就開始一言不發(fā)地點上一根煙,開始整理我自己的東西。 秦不空卻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等一下你再收拾,先過來陪我喝酒。說完就把我拉到了桌子邊上。桌上除了酒瓶和酒杯,就只有一盤豆腐干和一碟鹽酥花生米,于是我謹記著師父曾經(jīng)的叮囑,不要隨便去忤逆這個人,也就坐下,開始吃著下酒菜,一邊慢慢陪著他喝酒。 如果說一個人喝酒算是嗜好的話,那喝醉酒就想必有點心事了。果然酒過三巡后,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秦不空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收你做徒弟,沒有什么正式流程,就喝了一杯酒而已,很不正規(guī)呀?我說是的,所以還是等你清醒以后再說吧。秦不空呸了一口說道。你們這些人,沒一點江湖兒女的樣子,不就收個徒弟嗎?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干嘛,讓徒弟跪在地上一跪就是幾個小時,哪門子神仙會做這種事情? 他又滿上一杯,然后說道。我秦不空從不收徒,不是怕自己麻煩,而是怕徒弟麻煩。這么多年習慣了一個人,若不是林其山死纏爛打,我怎么會收你這么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他這么一說,我脾氣就又上來了。我覺得我跟秦不空之間。似乎是八字不合,這才見面幾個小時,我已經(jīng)好幾次想要沖著他發(fā)飆了。這回他竟然說我?guī)煾杆览p爛打,就為了求著他收我做徒弟。于是我冷冷地告訴他,我?guī)煾缚刹凰闶撬览p爛打,你如果覺得我不配做你徒弟。你不收就是了,咱們鬧個皆大歡喜,跟著你一道破完了八門奇陣,咱們就各走各的,我完成了師父的囑托,是因為我和我?guī)煾付际鞘匦胖?,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再難我們也要繼續(xù)做下去,可是秦師傅,你能做到這點嗎? 我的語氣中,滿是嘲諷的意味。我其實也不想激怒他,只是這人的情感是很奇怪的。有些地方不能觸碰,否則就容易失控。可是秦不空聽到之后,卻哈哈大笑起來,他說道,喲,你這倔脾氣可是又上來了?你師父于你有恩。于我可沒有。有什么不能說的,你師父是希望將來有人可以像他一樣照顧你,害怕你沒了依靠,就變得和我一樣,孤家寡人,你懂嗎臭小子! 秦不空的最末一句,用了一種很奇怪的語氣。那種語氣就好像我是一個什么都沒看明白的人,他故意在提醒我一樣。不過聽他這么說,我竟然心里為之一震,難道說師父真的是擔心我今后孤單一人,所以要幫我找個依靠嗎?那一瞬間,突然鼻子一酸。那種想哭的感覺又冒了出來,我迅速克制住這樣的感覺,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咕咚一聲吞了下去,讓酒精那種刺辣的感覺在嗓子眼里回蕩,然后大贊道。哎!這酒真他媽壯口! 我用這樣的方式,來化解想哭的尷尬,回想起來,還真是有點無用至極。 秦不空應該是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看我喝完后,就又給我滿上了一杯。他接著說道,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是不夠狠心。這么久以來,想必你也一直覺得我是個狠心的人。林其山若是有我一半的狠心,教出來的徒弟,可比現(xiàn)在的你要好上很多倍。但是如果你跟著我學習,我不會刻意去教你,但我會先花時間傳授你一些秘訣和心法。熟記于心,勤加練習,就算你身上有了我的法脈。 秦不空接著說,雖然收你做徒弟,但我不希望你叫我?guī)煾?,你喜歡叫什么就叫什么。咱們之間,也不必師徒相待,倘若將來我秦某人與世長絕,我也不指望你給我送終。我身上的工夫很雜,包含了許多門派,最多的還是法術(shù)和巫術(shù),這些在你們曾經(jīng)看來不登大雅之堂的手藝,讓我縱橫世間這么多年,鮮有吃虧,但是你記住,將來如果跟人爭斗,你占了下風,要么你就給我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要么你就撐到死,也不要承認是我的徒弟! 我想了想,然后點點頭,這樣也好,既然他都開口說了不必師徒相稱,到省去了我之前最大的擔憂。因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在我們這輩人心里,還算是根深蒂固的,我實在很難一邊學著師父的手藝,一邊又將師父痕的咬牙切齒。 于是我答應了他,并且告訴他,因為本門的法脈與他有許多不同,當中可能有些地方難以互換,難以融會貫通。所以這些手藝秦不空怎么教我就怎么學,但能不能學得很好,我也不打包票。并且我回嗆了他一句說,將來如果跟人爭斗,我想靠著我?guī)煾競魇诘谋绢I,也很難吃多大的虧。 這我倒是沒有自吹自擂,因為我已經(jīng)學會了打符之術(shù),某種程度來講,也算是掌握了一招制敵的本領。 秦不空哼了一聲,似乎對我?guī)煾傅谋臼虏恍家活櫋_@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表現(xiàn)了,我也懶得再去爭個輸贏。秦不空拿著筷子在嘴里抿了一下,然后伸到酒杯里沾了點酒,在桌子寫著一個字,然后對我說,你師父叫林其山,于是給了你一個“山”字;而我叫秦不空,所以我也把“空”字給你,當做師門的名字。這個字也挺有趣,我是不空,你是空,你就注定一輩子跟我反著來吧,哈哈哈。 于是我站起身來,還是畢恭畢敬地對著秦不空行禮,就好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在我招待所房間里那樣。然后我起身對他說,謝謝你賜字,但做人不忘本,恩師賜名斷不敢忘,從此以后,再沒有司徒山這號人物,只有司徒山空。 第三十三章 .巧計破門 司徒山空,是我自司徒勤、司徒山之后,第三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跟了我一輩子。 那一夜,我和秦不空喝酒直到深夜,然后我倆都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就睡到了第二天。也許是因為還沒有能夠迅速轉(zhuǎn)換角色,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有點不自在。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稱呼我的全名“司徒山空”,而我也從未叫過他“師父”。甚至是“秦師傅”、“秦先生”這樣的稱呼都沒有用過,而是一直直呼其名“秦不空”。 這樣的相處方式,看似沒什么,實際上還是感覺很奇怪。好在秦不空并非一個拘泥小節(jié)之人,從未在意過這些。而從那天開始,之后的大約小半個月的時間里,我們也沒有急于接著破掉八門奇陣中的最后一門——景門,而是反復研究,設想了許多種可能存在的情況。在此期間,秦不空和我的對話內(nèi)容漸漸多了起來,他一改往日跟我愛理不理的樣子,而是盡可能細致地將自己的想法和遇到這種情況后,自己的應對策略講給我聽。 我知道這大概就是他所謂的“不刻意去教”的意思,人對于知識的渴求是無窮的,也是不受控制的,盡管心里多少還有些排斥,但是他說的內(nèi)容,我卻情不自禁地暗暗記了下來。加上這期間他親自手寫了一份“過法”的口訣,當中有他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要我牢牢記住,因為只有這樣,我才算是過了他的法脈,否則的話,只記招數(shù),也是沒有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