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知書也是無奈一笑:“說和姑娘親厚,卻也不見素日里有多熱絡(luò),說是不親厚,似乎又埋沒了別人來敬酒的情誼。姑娘還是生受著,這才是道理?!?/br> 季瑤當(dāng)然知道這個,貴女們哪個不是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個個都是金貴,畢竟來日怕有了不得的大富貴。那等子世宦書香之家也就罷了,稍微次一些的家族,姑娘的品行早已越發(fā)的差了,個個都是目中無人的主兒。而今日這些人齊齊的對季瑤以禮相待,已經(jīng)算是難得了。 兩人正說著,司琴從外面回來:“我本去廳中等姑娘呢,誰成想姑娘先回來了。我與姑娘說個好玩的事兒,咱們家二姑娘鬧起肚子來了。”她說得開心已極,像是天上落銀子了一樣,季瑤抿唇一笑,知道是那一屋子的二等侍女在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開始整治季珊了,卻也不動聲色:“傳大夫了?” “誰知道呢,現(xiàn)在去回老太太了。”司琴笑道,“不過咱們家老太太頂頂顧及面子,動不動便‘咱們這樣的人家’,即便是不待見三爺,當(dāng)著那樣多的官客堂客們,也不會這樣落了面子的。” 季瑤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來,老太太說著疼季珊疼季烽,實(shí)際上她只想著自己,季珊回來的根本目的,不過是為了替她膈應(yīng)季瑤而已。她說到這里,慢條斯理的說:“好歹是住在咱們家里呢,若是真的壞了身子,那可就是老爺太太這做人大伯伯娘的不是。去請了大夫,從后門悄悄兒領(lǐng)進(jìn)來就是了,等二姑娘再鬧幾次,那時候再將人領(lǐng)進(jìn)去?!?/br> 暗嘆自家姑娘是鐵了心要整治季珊,知書也只是含笑,出門命人去請大夫去了。堪堪吃過了茶,季瑤換了一件四季纏枝花卉襖裙,這才往廳中去了。 廳中原本就熱鬧得很,不時有男人們的勸酒聲傳出來。只因季炎對文職無意,滿心想要在沙場上建功立業(yè),故此結(jié)交的人大多是將門之后,季瑤在廊下便聽見這些漢子們豪氣沖天的聲音,頓時為吳婉筠鞠了把汗——看來今天季炎是別想清醒著入洞房了。 還沒等進(jìn)門,就見立柱后閃出了一個窈窕的身影來,未免撞上去,季瑤忙退了一步,見是劉佳桐。念及上次相見劉佳桐對她十分不滿意,季瑤也只是掛上了禮節(jié)性的微笑:“劉姑娘不在廳中和姑娘們玩兒,怎么來了這里?” 劉佳桐冷冷的看著季瑤,想到方才看到她和裴玨行止親密的樣子,那心中的妒恨之意止都止不住。在劉佳桐眼里心里,她是裴玨嫡嫡親親的表妹,理應(yīng)和裴玨親厚異常,但裴玨卻始終對她不太來勁,甚至還剝奪了她在人前喚他“表哥”的資格。 劉佳桐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齡,喜歡這芝蘭玉樹的表哥也是情理之中。但裴玨是個冷面郎君,莫說對自己熱絡(luò)了,連笑都鮮少在自己跟前笑。劉佳桐本以為他對誰都這樣,好歹自己還是表妹呢,總比別人多些機(jī)會。誰知道自從上次見了裴玨心疼季瑤那勁兒,劉佳桐心中不痛快了。 連自己這嫡嫡親親的表妹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她季瑤何德何能?若真是仗著皇后對她青眼幾分便這樣引誘了裴玨…… 女人在妒忌之下,腦洞就會連著黑洞。劉佳桐心中早就坐下是季瑤不知廉恥引誘裴玨的種子,加之今日又瞧見了兩人行止親密,一來二去,讓劉佳桐心中的妒忌愈發(fā)的大了。 “我怎的在這里?”劉佳桐開口便是陰陽怪氣,“季姑娘當(dāng)然巴不得我不在這里,好讓你一人霸占了我表哥去?!?/br> “晉王殿下是人又不是物件,誰能霸占了去?”季瑤根本不和她懟,“若是姑娘出來透透氣,也就趕緊進(jìn)去吧,錯過了佳肴,可就不好了?!?/br> 見季瑤不接戰(zhàn),劉佳桐恨得厲害,她今日定要撕下她偽善的面具來,好讓裴玨也看看,季瑤也不過是包藏禍心的粉骷髏:“季瑤,你別和我兜圈子,你那點(diǎn)心思我難道真的不知道?你不知廉恥引誘我表哥,別以為就能掙到王妃的名頭,我表哥什么人,看不上你這等庸脂俗粉,但凡我是你,必然一頭碰死了,還敢將你用過的臟東西給他?” 季瑤沉吟片刻,知道方才給裴玨手爐的事被她看了去。只是這“引誘”二字,是對這古代的女人多大的侮辱?輕則讓其失去名節(jié),重則整個家族的姑娘都會被連累。 如今皇后對自己青眼有加,裴玨更對自己動情,季瑤現(xiàn)在該做的就是加深這其中的羈絆,而后坐等水到渠成之日,能夠名正言順的站在裴玨身邊輔佐他登基為帝。要是給劉佳桐這一通瞎嚷嚷……皇后對裴玨的看重有目共睹,而若是皇子被加上了“被美色引誘”這等子光環(huán),勢必引起皇帝不滿,皇后絕不會放任這事發(fā)展。一旦惹惱了皇后,即便看在霍家的份上,皇后不對季瑤出手,但卻也絕對容不得她在裴玨身邊晃悠了。 季瑤微笑道:“劉姑娘吃醉了,知書,趕緊將姑娘扶到客房里去休息?!?/br> 劉佳桐則上前一步:“季瑤,你怕了么?你怕我說出去,自己做了不知廉恥的事,反倒是要我閉嘴?” 季瑤臉色分毫不變:“劉姑娘在說什么瘋話?” “我說什么你自己知道?!眲⒓淹┢诖醇粳庴@慌失措的樣子,此刻沒有達(dá)到目的,當(dāng)然是不會罷休的,“只要我現(xiàn)在進(jìn)去說出來,這闔京之中,都知道你季瑤是不知廉恥引誘皇子的人?!?/br> “好呀?!奔粳幮Φ溃澳莿⒐媚锞瓦M(jìn)去說罷,我絕不會攔著姑娘的。總歸姑娘認(rèn)為這不是瘋話,又和我什么干系?”見劉佳桐氣炸了肺的樣子,她笑得格外開心,“劉姑娘如今大喇喇的說我引誘晉王殿下,且不說沒有證據(jù)無人會信,即便鬧得人盡皆知,我尚未說人家,了不得被抬進(jìn)晉王府,再不濟(jì)也是個側(cè)妃,倒是劉姑娘以為自己能夠全身而退?這被嚼舌根的是當(dāng)今的親王,是臣下能夠非議的?這話一旦傳了出去,不拘真假,陛下必然對晉王殿下心生不滿,試問皇后和晉王誰會放過你?不過也是了,姑娘是晉王嫡嫡親親的表妹,和別人不同的??上x王自幼養(yǎng)在皇后膝下,吃穿用度一律比照嫡皇子,姑娘三番四次提醒晉王并非皇后所出,豈非是要皇后認(rèn)定晉王是養(yǎng)不熟的,離間了母子情誼,卻也不是我遭殃?!彼f到這里,甜甜一笑,“姑娘請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知書,既然劉姑娘想說,你便進(jìn)去,請了端王和晉王兩位殿下一同出來,好讓劉姑娘將見聞?wù)f出來?!?/br> 劉佳桐并未想那樣多,只認(rèn)定了可以將季瑤碾壓到泥里,這才這樣的輕狂說她引誘了裴玨。但季瑤這話不僅沒有為自己開脫半點(diǎn),更是將其中的利害說得明白。不拘季瑤如何,沒有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傳了這話出來,便是自己心懷叵測。裴玨看來對季瑤有情,定然不會放任季瑤被非議,到時候怕要親迎入府,而自己卻開罪了長平侯府,更開罪了皇后和裴玨,只怕除了自己,連整個劉家都會被波及。 劉佳桐額上汗如雨下,急得滿頭是汗,見知書真的轉(zhuǎn)身進(jìn)去,嚇得已然叫起來:“別、別進(jìn)去!” “怎么?”季瑤見震懾住了她,勾起一個笑容來,“劉姑娘不是斬釘截鐵要威脅我么?如今怎的蔫了?我這人也不敢托大,更不敢累了季家的名聲。劉姑娘只管當(dāng)著二位殿下的面說出來,不拘有沒有這事,我明日就剪了頭發(fā)當(dāng)姑子去,免得拖累了整個季家。” 雖說季瑤讓請兩位殿下,但知書哪里不懂什么意思,只請了裴玨便飛快的出來。而裴玨一聽是季瑤有請,自然來得很快,只是嘈雜之中,只聽見季瑤俏生生的最后一句話,唬得心都顫了顫,啞了聲音道:“誰惹了你生氣?” “沒有人惹了臣女生氣,只是為了季家,說不得只能如此?!奔粳幒艿ǎ娕岖k出來,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劉佳桐一張小臉在昏黃的燈火下沒有半點(diǎn)血色,滿腦袋都是汗水,只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頭。若是起先不去招惹季瑤,也不會落得現(xiàn)在騎虎難下的下場。 裴玨不是個耽于感情的人,若是沒有季瑤,他大抵也會聽從帝后的話,娶一個家世上好的女人為王妃,而后再有側(cè)妃、侍妾,就像一個正常的親王該有的一般。但有了季瑤,他也只想要季瑤,一生只守著她一人,讓她為自己生兒育女,同她廝守一生。 可是現(xiàn)在呢?季瑤竟然說要剪了頭發(fā)當(dāng)姑子去,裴玨一顆心都在顫抖,看著劉佳桐的目光陡然一冷:“你得罪了三姑娘?” 劉佳桐渾身都在顫抖,淚如雨下。她最怕這樣的裴玨,可是兩次,整整兩次,裴玨都為了季瑤這樣的兇自己。除了滿心的恨意,她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剩哆嗦的力氣。 裴玨愈發(fā)篤定了定然是她開罪了季瑤,蹙著眉頭道:“還不給三姑娘賠不是?”他哪里不知道季瑤讓人請他出來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給劉佳桐一個教訓(xùn)?而裴玨還真半點(diǎn)都沒有向著這表妹,很樂意扮演了這個黑臉包公。 季瑤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今日既然打定主意要教訓(xùn)劉佳桐,就還要讓她再也不敢犯,當(dāng)下也只是微笑:“殿下不必逼迫劉姑娘,劉姑娘并沒有錯處,錯的是臣女罷了。”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劉佳桐只是無聲的哭著,一雙眸子看來十分倔強(qiáng)。裴玨冷冷的瞧著她,更明白季瑤怕還在動氣,只叮囑知書勸她后,道:“你是愈發(fā)能耐了,我同你說的話,你半點(diǎn)也不曾放在心上。” 劉佳桐哀哀哭泣,也不敢同裴玨爭辯,后者想到季瑤方才笑容之中凈是疏離,心中一痛,愈發(fā)的恨眼前的人了:“我素來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上回同你說過了,你若是再同三姑娘爭執(zhí),我便打斷你腿?!?/br> 劉佳桐如何不記得這點(diǎn),心中對季瑤的恨意盡數(shù)成了惶恐,嚇得往后一縮,哭叫道:“表哥,我知道錯了,我再不去招惹她了,表哥你放過我吧……” 裴玨原本就是個冷心冷肺的,如何肯聽劉佳桐的話,只吩咐將她綁了起來,暫且扔在馬車上聽候發(fā)落,自己則往季瑤離去的方向去了。 而如今正鬧騰著呢,誰也不知道誰在不在,劉佳桐便給綁得和粽子一樣扔在馬車上,愈發(fā)哭得厲害,足足到了二更時分吃過了酒,這才被人發(fā)現(xiàn)。 問心有愧 季瑤并沒有進(jìn)屋,只是立在廊下。二月二后,天氣便會回暖,明月皎皎。廳中觥籌交錯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那樣的熱鬧。 “為了旁人幾句話,三姑娘何必動怒至此?”裴玨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季瑤并沒有進(jìn)去,心下狂喜,更明白怕是她有話同自己說,忙迎上去,頎長的身影在月下顯得十分健碩。 季瑤盈盈一笑:“我并未動氣,只是思來想去,還是認(rèn)為劉姑娘所言并非無理。”她說到這里,堪堪望向裴玨,不動聲色退了一步,“臣女是個沒出閣的姑娘,難免思慮不周,殿下肯對臣女真心相待,臣女原是感激。只是殿下人中龍鳳,身份又特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住貴女們的目光,臣女是個怕事的,何苦讓人咒我?” 裴玨蹙眉,他又怎聽不出季瑤話中要和自己疏遠(yuǎn)的意思,心中又急又痛,喉結(jié)上下浮動,聲音也啞了幾分:“三姑娘要同我疏遠(yuǎn)了?” 見他面容上幾分悲戚,季瑤低聲道:“我視殿下為知己,只是難免忘卻身份懸殊,未免非議,還是……” “為了外四路不相干的人,你我卻要疏遠(yuǎn),這又是什么道理?”裴玨心中難受,脫口而出后,見季瑤半晌不置可否,愈發(fā)的悲涼,存了幾分賭氣的心思,“若真是害怕被人非議,是連帶著你的表兄弟或是褚樂康都要疏遠(yuǎn),還是只對我一人?” 見他竟和孩子一般賭氣,言辭間似乎還有些吃褚樂康等人的醋,季瑤心中溫軟,低眉很老實(shí)的回答:“大抵只對殿下一人吧?!?/br> 聽自家姑娘說了這話,知書真是眼睛都快落出來了,裴玨待她的心意,連自己都能看出來。這位晉王殿下即便千日不好,也是有幾日好的,更不說自從他從淮南道回來,是自家姑娘說東他絕不會向西,但凡姑娘想要他沒有二話定然弄來,現(xiàn)在自家姑娘說這話,豈不是要斷了別人的念想? 知書腦門上汗都快下來了,裴玨恍如雷擊,抿緊了唇:“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為,你我相交是問心無愧。三姑娘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訴我,的確是厭了我,認(rèn)定我給你帶來了禍端,想要……躲開我?” 裴玨滿心凄苦,季瑤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她既然肯說出來,心中必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裴玨卻不愿往后的日子沒有季瑤,除非她讓自己徹底死心,除非她說,的確是自己擾了她的生活…… 兩人離得那樣近,季瑤都能清楚的嗅見他身上龍涎香的氣息,他胸膛起伏有些許劇烈,看得出情緒波動很大。季瑤勉強(qiáng)微笑,臉上紅了紅:“你同他們不一樣。倘若我真的對你問心無愧,又怎會要和你疏遠(yuǎn)……” 她最后的幾個字,幾乎微弱到了聽不清的地步,但兩人離得那樣近,裴玨當(dāng)然是聽清了,大掌順勢握住她的手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