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季池川看她掛了電話后,神情變得異常失魂落魄,于是輕輕握住她放在被面上的手,“阿因,可以告訴我出什么事了嗎?” 李因低下頭, 速度極快地抹掉了眼眶邊的淚水,回答他, “我父親突發(fā)腦溢血, 池川……我要回一趟老家?!?/br> 她掀開被子,爬起身來穿衣服,季池川問:“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 李因伸起兩手, 套上毛衣, 毛衣領(lǐng)子被她從頭頂拉扯下來后,她的神志,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不用,你下午不是還要去片場拍戲嗎, 要是和我一起回了老家,會耽誤劇組進度。到時候如果因為你,讓劇組預(yù)算超出了,制片肯定會發(fā)瘋的?!?/br> 李因?qū)⑷恳挛锎┐骱?,披上大衣準備出門的時候,季池川也已經(jīng)穿好了全部衣服,他皺眉看著她,面色凝重,“阿因……” 李因猜到他要說什么,于是上前輕拍他的胳膊,語氣和緩地說:“沒事的,不用擔(dān)心我,我李因才不是那種性格軟弱的人?!?/br> 她看著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說:“池川,你能送我去機場嗎?” 季池川頷首,連忙戴上口罩和墨鏡,拿上車鑰匙,和她一起離開房間。 坐在季池川車子的副駕駛座上,李因一直咬著下嘴唇,偏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 季池川幾次擔(dān)憂地詢問她,她都搖了搖頭,堅強道:“放心,我沒事?!?/br> 車子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停了下來,李因低著頭,盯著自己緊張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十幾秒鐘,終于舒出一口氣。 “池川……” 她說話聲音很低,但季池川很快就注意到了,“怎么了?” “我家里的情況有點復(fù)雜,你真的不用特別擔(dān)心我的。我和我父親之間……感情并不是很深?!?/br> 車子里氣氛瞬間靜謐了許多,季池川沒有說話,紅燈過后,車子安靜繼續(xù)往前開去。 李因抬起頭來,透過擋風(fēng)玻璃,盯著道路前方,“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我一出生,她就走了。我父親呢……” 她輕咳了一聲,才繼續(xù)說:“你可能認識他,他是個畫家,在文藝界,還挺有名氣的?!?/br> “他……叫李山仁?!?/br> “李山仁?”季池川皺著眉頭,把這個名字重復(fù)了一遍。 李因點頭,“對,就是他。你認識?” 季池川說:“一年前,我和父母一起去盤嶼島拜訪過他。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 李因低下頭笑了笑,“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回過盤嶼島了,李畫家他也很少跟別人說起,他有一個女兒,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br> 季池川點了點頭,沒說什么,李因繼續(xù)說:“你既然認識他,就應(yīng)該知道他的為人。他嘛,一個畫家,搞藝術(shù)的,性格多多少少有點特立獨行。我出生以后,他就把我扔給保姆照顧,從來都沒有怎么管過我,所以我從小就和他關(guān)系疏遠。后來我離開盤嶼島,到s市上高中,和他之間,就差不多像陌生人一樣了?!?/br> 說完這一大段話,李因喝了口礦泉水,“他說想見我最后一面,應(yīng)該是希望我這個他唯一的女兒,回去幫他處理一些身后事吧?!?/br> 說話間,車子已經(jīng)到了機場,李因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季池川握住了她的手。 “阿因,過幾天我休息,會來盤嶼島陪你。” 他的掌心溫暖厚實,只這一句話,這一個動作,就讓李因頹敗的精神,振奮了許多。 她默默點點頭,季池川松開了手,“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盤嶼島,給我打電話?!?/br> “好。” 李因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盤嶼島是s市轄區(qū)內(nèi)的一個縣級小島,兩個小時的飛機,再加一個多小時的輪船后,李因踏上了盤嶼島的碼頭。 她在心中計算了一下,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學(xué)四年,她已經(jīng)整整七年沒有回到這個地方了——中間有幾次,學(xué)校需要家里的資料和證明,她都是讓李畫家的助理,直接寄給她的。 碼頭上,圓寸頭、皮膚現(xiàn)出健康麥色的男人,唇角小幅度顫抖著站在岸邊,他微笑看她,“阿因,我等你很久了?!?/br> 李因向他走去,盯了他好幾分鐘,才不大確定地開口問:“陸野?” 陸野欣喜點頭,“我還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已經(jīng)忘了我長什么樣子了?!?/br> 其實她確實是有一點忘記他的模樣了…… 李因又看了一眼他的臉——烏黑的眉眼,似乎和小時候差別并不大。 陸野說:“走,阿因,我?guī)闳ヒ娎畈??!?/br> 他大跨步往前走去,李因跟著他走了一段路,然后發(fā)現(xiàn),這一段路,和她記憶中去往盤嶼島醫(yī)院的路,完全不同。 是這么多年過去,島上建筑物的布局已經(jīng)大改了嗎? 李因問:“醫(yī)院搬地方了?” 陸野停下腳步,低垂著眼睛看她,“阿因,對不起……” “其實,李伯父昨天凌晨被人發(fā)現(xiàn)腦溢血送到醫(yī)院后,就已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了。我擔(dān)心你知道這個消息后,回來的路上心情太過悲痛會出事,所以沒敢告訴你實情?!?/br> …… 李因攥緊了拳頭,“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在你家里,李伯父生前有遺言,一定要你替他辦一個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喪禮之后,他才肯下葬。” 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喪禮? 聽了陸野這句話,李因在悲傷之余,還有些莞爾,李畫家真的是一個非常放蕩灑脫的藝術(shù)家。這一點,她永遠比不上他。 和陸野一起踏入許久沒有回過的家,走進庭院的時候,李因見走廊上,還散亂地擺著一些顏料盒和畫布,一張?zhí)僖我锌吭趬?,上面還鋪著一條干凈的毛毯。 屋子里安靜極了,仿佛李畫家,哪里都沒有去,就坐在里面作畫。 李因推開門走進去,見大廳的紅木靠椅上,坐著一個長卷發(fā)的妙齡女子,想是李畫家新交的漂亮女友。 她見李因出現(xiàn),慌亂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你就是阿因吧?” 李因頷首,她拿起面前茶幾上的文件,“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遺囑,你看看吧?!?/br> 李因接過遺囑,見這遺囑只有短短的一頁紙,表達的意思也很簡潔——只有她李因,是他李山仁全部遺產(chǎn)的合法繼承人。 妙齡女子看她這么快就把遺囑看完了,于是問:“上面寫了什么?” 李因回答:“他說,他留下的全部遺產(chǎn)都是我的?!?/br> 妙齡女子霎時間淚如雨下,她氣憤拿起靠椅上的手提包,“你父親是個老騙子!我陪了他這么久,還以為他多多少少會分一點遺產(chǎn)給我的!” 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索性跺了跺腳,嗚咽著跑了出去。 陸野說:“我早就提醒過她,李伯父不是那種好忽悠的老頭兒,他去世以后,連一張草稿紙都不會給她的,她還是不肯走。” 李因點點頭,沒說什么,陸野說:“阿因,李伯父的遺體就停放在后院靈堂里。今天早上,他的幾位好友已經(jīng)提前趕來幫忙了。” 李因?qū)﹃懸暗乐x,“我父親的事,謝謝你幫忙張羅。” “不用客氣,小的時候,李伯父很照顧我,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也是應(yīng)該的。” 他領(lǐng)著李因往后院靈堂走,“阿因,你這幾年在s市過得怎么樣?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你只是去上高中,寒暑假總該回盤嶼島的,沒想到,你一走就沒再回來了?!?/br> 他越往下說,語氣就越失落,李因岔開話題,“我過得挺好的,你呢,這些年還有在練散打嗎?” “有啊?!碧岬缴⒋?,陸野很興奮,“你還不知道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散打教練了,我在盤嶼島上開了一家拳館,你什么時候有空,我?guī)闳タ纯??!?/br> 李因繞開路上一堆又一堆隨意擺放的畫布,李畫家遺留下的畫作扔得到處都是,她要想幫他收拾,估計沒一兩個月,根本整理不好。 她告訴陸野,“我這一次應(yīng)該會在盤嶼島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一定會有機會的。” 推開兩扇木門,李因進了靈堂,一早就趕來幫忙的李畫家朋友,見她進來,站起來和她說:“節(jié)哀順變?!?/br> 李因看見李畫家就躺在靈堂中間的玻璃棺槨中,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看起來就好像睡著了。 要是他還活著,以他的性格,一定一點都不稀罕我回來。 李因在棺槨邊坐下,看了一眼李畫家,又低頭看自己手里攥著的遺囑。 她想了很久,還是低低說了一聲,“爸,我回來了?!?/br> 第23章 23 李畫家的喪禮正如他期盼的那樣舉行, 喪禮上放著他生前喜歡的鄉(xiāng)村音樂, 前來參加喪禮的人, 也沒有一個臉上帶著太過悲慟的表情。 三天后, 李因拿到了他的骨灰。 她帶著骨灰,將他安置到他生前所買的一處墓地內(nèi)。這塊墓地背靠小丘陵, 面朝大海,風(fēng)景和風(fēng)水都很好——李畫家在這里安家以后, 一定能畫出更多驚世的畫作。 陸野一路陪著她。 在李畫家的墓碑前靜坐了好幾個小時后,李因決定起身離開,陸野也站起來。 “阿因……” 身后海浪拍打著礁石,發(fā)出巨大的波濤聲,李因得費很大的勁, 才能聽清楚陸野到底在說什么。 “什么事?” 陸野問:“你打算……以后怎么辦?” 李因回頭看他,“以后?” 陸野滿懷期待地點了點頭。 李因說:“回s市, 我自己在那里買了一套單身公寓, 算是已經(jīng)站穩(wěn)腳跟了?!?/br> 陸野期待的眼神閃了一閃,“是…是嗎?那你打算,以后都不回盤嶼島了嗎?” 李因冷靜回答:“還是要回的。以后每年逢年過節(jié)和父母親忌日的時候, 我都會回來看看他們?!?/br> 陸野動作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阿因,看來你這些年,在外面過得確實很好?!?/br> 李因點頭,“是啊?!?/br> 陸野看著她,撓了撓頭, 又咧咧嘴角,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岸邊海風(fēng)越來越大,李因穩(wěn)步向前走去,“走吧,我還要回去整理父親的遺作。” 陸野點點頭,默聲跟上了李因。 李畫家走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沒有交代清楚,他留下的遺作,更是不止幾幅畫那么簡單。 借著這幫他整理遺作的機會,李因才知道,李畫家居然還會寫詩,寫得還都挺好的。只可惜這些詩歌都被他雪藏了,直到他去世以后,才有機會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