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句話知漪聽得最懂,眼神雀躍起來,徐嬤嬤露出笑容,老臉皺成了花兒,“就知道姑娘親近主子呢?!?/br> 小宮女才拿了紅籮炭來,眼見徐嬤嬤要走,哎了聲,“嬤嬤,這炭暫且放是不放哩?” “放邊兒上吧?!毙鞁邒邲]回頭,道了句,“外邊冷,你就在里面守著吧。” “嗯!”小宮女喜滋滋應(yīng)聲,“還是嬤嬤心疼我。” 云嬤嬤正扶著靜太妃在房內(nèi)小步慢走,靜太妃久未下榻,小半刻便出了一身汗,搖搖頭道:“我這身子骨可真是懶怠了?!?/br> 陶嬤嬤繡著花兒,不忘緊盯著靜太妃,聞言只笑,“主子多走幾日,保管比咱們這些老嬤嬤要精神得多。” 靜太妃抬手點點她,要笑著說什么,房外徐嬤嬤已牽著知漪走了進(jìn)來。 見到靜太妃,小姑娘就像撲花的小蝴蝶般飛進(jìn)了了太妃懷中,輕聲叫喚,“阿嬤,阿嬤?!?/br> “阿嬤在呢?!膘o太妃樂呵呵把人摟在懷里,溫?zé)岬氖置请p細(xì)嫩的小手掌,“酣寶兒中午想吃什么?阿嬤讓人去做?!?/br> 小姑娘哪知道要吃什么,她牙才長齊呢,平日靜太妃頂多也就讓嬤嬤們喂她吃點rou羹,并不敢給硬食。 索性靜太妃就隨意一問,見知漪眨巴眼睛看她,神色愈發(fā)慈藹,“今兒我們吃鮮魚羹,再熱些果子酒?!?/br> “姑娘這么點大,能喝嗎?”云嬤嬤記下,忍不住問了句。 徐嬤嬤先樂了,“你是沒瞧見,當(dāng)初姑娘發(fā)寒高熱不降,太醫(yī)讓用烈酒擦拭幾遍身子,再給姑娘灌幾口溫酒下去,把姑娘灌得醉醺醺的。第二日醒來,什么都不記得,就記著一口酒了,直嚷嚷著還要喝呢。” 她笑語連珠,語速飛快,知漪小腦袋跟著點,聽到‘酒’一詞時眼睛一亮,嗯嗯兩句。 云嬤嬤哎喲一聲,“還是頭一次聽見這事兒,怪道主子喚姑娘酣寶兒呢?!?/br> “可不是?!毙鞁邒呃m(xù)道,“主子問了太醫(yī),太醫(yī)便說以姑娘的身子,時常喝些性溫的酒是有益處的,主子這才放心讓姑娘喝?!?/br> 陶嬤嬤綉好一圈扇底,將兩人還要說話忍不住插嘴,嗔怪道:“主子就站旁邊,還說呢,趕緊傳膳去吧!” 靜太妃滿面微笑,似不介意幾個嬤嬤的插話。 這幾個老嬤嬤都是跟在她身邊的老人了,到如今在她心中已同老姊妹一般。 云嬤嬤去御膳房中添了道鮮魚羹,回來喜道:“可巧了,御膳房的人道今日才有人獻(xiàn)了十尾遼城冰河底下的白魚來,皇上給靜慈宮撥了三尾,他們正想著做個什么花樣,主子便先點了鮮魚羹?!?/br> 靜太妃笑笑,她正抱著知漪教她認(rèn)東西呢。 午時一桌子膳食擺上,都以清淡為主,鮮魚羹御廚們也不敢放太多料,只圖顯出它的鮮味兒來。 剛給知漪系上小帕子,就聽人報皇上來了。靜太妃放下筷,微微起身,疑惑道:“早晨才來過,不知皇上有何事呢?” “許是來陪主子您用膳?!碧諎邒吆蜕频?,皇上待太妃有如親母,這是眾人都瞧著的。 宣帝果真是此意,對上靜太妃,他平日不茍言笑的面容亦柔和下來,命安德福和身后宮女獻(xiàn)上幾樣佳肴。 “皇上不如去陪陪太后娘娘?!膘o太妃笑言,在宮女服侍下凈手,她咳了兩聲,順勢用擦手的軟布捂住,拿下來時眼角瞥見上面多了點點紅色,如雪地紅梅般綻開。 若無其事將軟布包好放回盤子,靜太妃仍笑意盈盈。 宣帝微微一笑,“母后讓朕多陪著您,您又趕朕去母后那邊,如今一看,朕竟無處可去了?!?/br> 他故意討靜太妃開心,靜太妃會心,笑容滿面,自不再說這些話。 當(dāng)初因妖妃作祟太后落魄過一段時日,身為太子的宣帝有時竟連飯都吃不飽,靜太妃瞧著心疼,不時會偷偷做些點心送去,想必宣帝一直將這些恩情記在心中。 知漪坐在特制的高腳凳上,脖間系著白色的小棉帕,正襟危坐,萌動的大眼睛隨著上膳的宮女們移動,看上去乖巧極了。 “太妃怎么不讓嬤嬤們單獨喂她?” “咱們酣寶兒喜歡在座上同人一塊兒吃呢?!膘o太妃神色柔和,偏頭看向坐在身旁的知漪,“是不是?” 知漪點點頭,一雙小短腿在凳上晃蕩幾下,看向宣帝,又看向靜太妃,眨著眼睛,“阿嬤~” “這是皇上?!膘o太妃了解小姑娘,回道,“咱們酣寶兒最聰明,還記得怎么給皇上行禮嗎?” 被抱下座,知漪小腦袋想了想,學(xué)著嬤嬤們的樣子把手置于腰間,這回有模有樣地緩緩福身,聲音糯軟,“給皇上請安?!?/br> 宣帝唇角微彎,身側(cè)安德福佯作驚詫道:“唉喲,不愧是太妃娘娘教養(yǎng)的,小小年紀(jì)就懂事知禮?!?/br> 他慣會夸張,把靜太妃逗得樂呵呵直笑,叫人把知漪抱回來。 等開了膳,宣帝少有地打破食不言的規(guī)矩,不時讓宮女給靜太妃布菜,叫靜太妃的小碗堆得冒了尖兒,“您體弱,太醫(yī)說正是該多吃些補(bǔ)補(bǔ)?!?/br> 安德福接道:“有道是藥補(bǔ)不如食補(bǔ),太妃娘娘往日就是吃得太少了?!?/br> 話語間,靜太妃未開口,就聽得她身側(cè)的知漪用小木勺指了指桌上的清蒸粉rou,似乎是附和二人的話,“阿嬤,吃?!?/br> 云嬤嬤會錯意,給她夾了一塊,“姑娘可是要吃這個?” 知漪歪頭看了看,舀起rou來咬下一口,腮幫子立刻鼓起來,小嘴邊油光蹭亮的。 她像小松鼠嚼食般,吃相萌憨,叫靜太妃都沒了用膳的心思,只一心笑看她了。 宣帝亦在默不作聲看著小姑娘,見她的小包子臉鼓鼓的,還不忘抱著甜甜的果釀,鼻間蹭了一點粉末仍不自知。 他收回目光,眸中添了柔意,飲下一杯清酒。 第4章 甍 許是了了一樁心事,靜太妃心情極好,用過膳后讓陶嬤嬤她們扶她沿廊小走。宣帝尚有政務(wù)不便久待,令眾人好生照料便與安德福離去。 京城偏北,春雪未完全化開,平日觀賞魚兒的云清湖上仍有一層薄冰,細(xì)看下去還能望見一尾尾金中帶紅的錦鯉在冰下游擺,這亦是園中初春一景。 湖邊建有幾座精致亭閣,據(jù)說上面的行草字體匾額乃宣帝親筆書寫,每月都會有匠人小心擦拭修護(hù)。閣頂立有各色或站或立的神獸,威風(fēng)凜凜,只是此時皆被一層白霜覆著,神態(tài)模糊。 條條晶瑩剔透的冰棱自四角垂下,午后的陽光將其折射出耀眼光芒,偶有冰棱化水滴下,在亭前形成一個天然的“水簾洞”。 “還是外邊的氣兒聞著舒暢?!膘o太妃緩慢踱步,眼角皺紋舒展開,此時看著竟是精神矍鑠,一點也不像久病之人了。 幾個嬤嬤相視一眼,心底俱是嘆息。 知漪被牽著慢走,不時望向遠(yuǎn)處的冰湖和梅樹,滿是好奇。 “酣寶兒?!膘o太妃彎腰逗她,“你的貓兒呢?” “雪寶壞。”知漪告狀了,“打濕,被子,徐嬤嬤生氣?!?/br> 徐嬤嬤笑著解釋,“讓姑娘喝姜湯呢,姑娘不情不愿的,老奴還道是姑娘不愿喝故意打翻的,沒成想委屈姑娘了。” 知漪點點頭,若有其事,“委屈?!?/br> 這話叫一眾嬤嬤笑起來,靜太妃樂不可支地揉揉她的小氈帽,“雪寶兒壞,咱們要不把它送走?” 想了想,知漪還是搖頭,護(hù)著貓兒,“不要。” 走著,她忽然停住,蹬蹬邁著小短腿跑去邊兒上的花叢中,搖搖晃晃的身子叫靜太妃看了揪心,“快去扶著。” 帶回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花兒,知漪滿眼期待地遞給靜太妃,“阿嬤戴?!?/br> “小宮女們都愛在髻上插花,想必姑娘是記著了?!?/br> 云嬤嬤笑,“大冷的天兒花都還未開,還是姑娘眼力好,一眼瞧見這難得的花苞?!?/br> 靜太妃接過,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阿嬤老了,戴這些可不合適,也不好看?!?/br> 知漪歪頭,似乎不理解,“好看?!?/br> “姑娘覺得好看,主子何必自謙?!痹茓邒咛骒o太妃戴上,“誰不知咱們主子可是當(dāng)初的京城第一美人兒,哪會不合適呢。” “正是呢,奴婢瞧著姑娘竟和主子十分相似,日后想必也是個極可人的美人兒?!碧諎邒咝∫鈩駥?dǎo),“若非奴婢心里明白,只怕要把姑娘當(dāng)成主子嫡親的孫女兒了。” “盡會說些好話哄我。”靜太妃嗔她,讓徐嬤嬤牽過知漪,瞧了瞧,忽而輕笑,“被你這么一說,我瞧著竟也有幾分像了?!?/br> 知漪看了會兒她們,只顧著點頭,實際什么都沒聽懂,小模樣兒憨憨的。 幾人于小院內(nèi)石凳上坐下,隨行宮女忙鋪上軟墊,奉上手爐,立在風(fēng)向處擋著偶爾吹來的絲絲涼風(fēng)。 知漪沒讓徐嬤嬤抱,自己努力坐上凳子,爬了幾次都滑下來,回頭見靜太妃和嬤嬤們都盯著自己,想了想道:“站。” 還知道給自己找理由,靜太妃難得見她這有些機(jī)靈調(diào)皮的模樣,欣慰道:“好好,咱們酣寶兒不喜歡坐?!?/br> 當(dāng)初小姑娘被抱來靜慈宮時木訥膽怯,一點兒孩童該有的模樣都沒,靜太妃還擔(dān)心自己養(yǎng)不好這孩子,如今這般已足夠讓她喜出望外。 一條冰棱自院內(nèi)桂樹上墜落,發(fā)出清脆斷裂聲,把知漪嚇了一跳,被徐嬤嬤捂著捏了會兒耳朵。 “前邊兒云清湖上可還有冰?”靜太妃忽然出聲。 “是有一層薄冰?!碧諎邒邽樗诰o披風(fēng),“不過已能看清湖下了,主子可是惦記著‘金簪’呢?” 金簪是靜太妃十幾年前親自放進(jìn)去的一尾錦鯉,通體潔白,唯有頭部添了一抹璀璨金色,如戴了一支金色的簪子,故取名‘金簪’。 每年靜太妃隔段日子就要去瞧它一回,若沒瞧見,心中便空落落的。 靜太妃點頭,“是有些想它了,不知這時能不能瞧見呢。” “金簪就愛往靜慈宮這邊兒上一帶游,他處少去,主子去了必定能瞧見的?!碧諎邒叻鲋叺?,“路上滑,主子可小心。” 知漪一同來到湖邊,漢白玉制的欄桿比她個子還高,她便是踮起腳也見不著湖面,徐嬤嬤將她抱起,小心離了欄桿有一步遠(yuǎn)。 “魚,魚?!敝羧杠S地指著冰下,那些鮮艷的顏色很是討她喜歡。 “是魚?!膘o太妃點頭,偏頭對她笑,“阿嬤前兒才教了你這是什么魚,酣寶兒可還記得?” 知漪收回手,戳著rourou的臉頰,冥思苦想,片刻后口齒清晰道:“是錦~鯉?!?/br> “對。”靜太妃高興地親了親她,“咱們酣寶兒真聰明。” 知漪也笑起來,正此時陶嬤嬤驚喜聲響起,“主子,是金簪,就在下邊呢?!?/br> “哪兒呢?”靜太妃探頭望去,目光搜尋幾息,果然在正下方看見一尾單獨游著的錦鯉,與其他不同,它正是渾身雪色,唯上方有道橫穿的金色,很是顯眼。悠閑地游著,粗尾輕擺,意態(tài)盡顯。 “這些小公公機(jī)靈,知道主子您重視這湖里的魚兒,怕冰把它們悶著,冬日里也會敲開一些讓它們出來透透氣,到如今都還生龍活虎著呢。”陶嬤嬤拍了拍靜太妃背部,防止她咳得厲害。 “好,好?!膘o太妃看著金簪閑適的模樣,竟激動地眼底冒出淚花兒,“如此,我也安心了?!?/br> “我當(dāng)初還以為它長久不了,沒想如今竟是比我要有福的多。”靜太妃長舒一口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會兒,“你們?nèi)蘸螅梢惨獛臀铱粗?,莫讓它被不懂事的勾去了?!?/br> “主子放心,奴婢們都瞧著呢。” “嗯?!?/br> 靜太妃心滿意足,回程路上都在不住叫好,神色間隱有心事盡了之感。 見她開心,知漪也樂呵呵的,有時還跟著小跑起來,卻不知徐嬤嬤看著她的眼中盡是點點憂色。 到了夜間,知漪小臉上敷著熱乎乎的軟巾,半刻后拿開,跑去靜太妃榻前,“阿嬤,睡?!?/br> “今夜阿嬤想一個人睡?!膘o太妃溫柔道,“酣寶兒去旁側(cè)暖房,讓徐嬤嬤帶你睡一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