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皇祖母!”景旻原地蹦起,窩在榻前,“孫兒好久沒看見您了,可想念了。這些日子不見,皇祖母好像又好看了幾分?!?/br> 他年紀雖小,人機靈得很,才五歲就同他爹一般學了滿嘴的花言巧語,慣會哄信王妃和太后等女眷開心。 饒是太后也繃不住臉了,笑點他,“這又是從哪兒學的胡話?” “除了王爺還能有誰?”信王妃娉娉落座,轉了轉腕間玉鐲,語氣既喜且憂,“日后恐怕又是一個信王爺了?!?/br> 信王并非敬敏太后親子,其母是先帝時一個沒落的小官之女,早早便逝了。信王為人風流不羈,看似不著調,卻在宣帝登基上出過一份力,所以宣帝與太后平日也都縱容著他,任憑他整日招貓逗狗無所事事也不拘著。 當初為信王選妃,太后為他看盡了能選的好人家,信王硬是通通不要,轉頭自己選了個皇商之女,即如今的信王妃。好在太后雖重規(guī)矩,但這些年過去也看開不少,不再如以前般古板,對著信王妃也不會故意擺臉色。 信王妃自己也爭氣,才入王府便連生二子。人生得美貌端莊不說,舉止間也毫無銅臭之氣,除了偏愛鮮艷些的衣裳首飾外,太后再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娘又在說爹壞話了?!本皶F搖頭晃腦的,“怪不得爹常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爹平日那么寵著娘,娘還是覺得爹不好,唉。” 他還有模有樣地嘆氣,叫信王妃都興不起責怪他的心思,只搖頭對太后道:“母后,您瞧瞧?!?/br> “咱們元涵聰明呢?!碧簏c頭,也不作評,問道,“元茂怎么沒一同來?” 元涵即景旻小名,元茂說的是他長兄景臨。 “元茂到了進學的年紀,如今正請了先生在家中教書呢。”信王妃轉了話題,語露關懷,“前兒祭靈時見您神色不大好,靜太妃娘娘雖去了,母后也要保重身子,不然王爺和兒媳也都寢食難安?!?/br> “你們都是好孩子?!碧笈呐乃?,對林嬤嬤道,“把元涵帶出去玩兒?!?/br> 這是要和信王妃說些貼心話了,林嬤嬤了然將人帶出。 外邊雖有日頭,但天兒依然很冷,景旻倒也乖覺,等出了門再對林嬤嬤道:“嬤嬤,我才從外邊進來呢,哥哥沒來也沒什么好玩兒的。嬤嬤帶我去偏殿歇著吧,也省得嬤嬤還要看著我,累著您了?!?/br> 林嬤嬤幾個都是太后跟前有體面的人物,景旻稱她一聲您也不為過。 聽了這話林嬤嬤滿臉笑容,帶這位小公子去了偏殿,低聲道:“慕小姑娘正在偏殿小睡著,景旻少爺得放輕些動作。姑娘比您略小些,是原先靜太妃娘娘的侄孫女兒,您可莫招惹?!?/br> 景旻點頭,來時他聽娘親說過,說皇祖母這兒如今多了個小他一歲的meimei,膽小得很,讓他乖巧些,別嚇到人家。 里面還守了個小宮女,仔細一瞧,正是原先在靜慈宮偏殿那兒的。 太后面冷心慈,不愿見著靜慈宮的人奔波,詢問一番后,把自愿跟來的人大大小小都安排進了敬和宮。 小宮女名為惜玉,正巧和敬和宮的憐香名兒湊成一對,太后知曉后直道二人有緣,安排住所的嬤嬤聽說后特地將這二人放到了一塊。 “姑娘怎么樣了?”林嬤嬤小聲道。 “先前在榻上翻了陣,要找她的貓兒,原嬤嬤便去尋了,如今睡得熟著哩?!绷謰邒咄锴屏搜?,看見小姑娘睡得粉嫩嫩的小臉,露出笑意,“這是信王爺的幼子,在這待會兒,你好好伺候著。小窗合上,免得二位小主子著涼,我去著人添些瓜果點心?!?/br> “哎,是,嬤嬤放心吧。”惜玉脆脆應了聲,端來軟凳,“主子可要奴婢抱您上去?” “不用?!本皶F自己一躍而上,雙手撐著軟凳,笑仰著頭,“你可是新進敬和宮的小宮女?” 惜玉奇了,“主子怎么知道的?” “敬和宮里可沒有你這樣見人就叫主子的?!本皶F不大的年紀懂的不少,說起來頭頭是道的,“而且我來皇祖母這兒來得勤,若是有你這么個漂亮的小jiejie,我定會記得?!?/br> “主子過獎了?!毕в裆岛鹾跻恍Γ宰又焙?,景旻身旁少有這樣的人,心中好奇,一大一小倒真聊了不少時間。 知漪睡得沉,沒被二人吵醒。沉睡間小嘴彎了彎,在夢里見到了阿嬤呢,她夢見阿嬤對她笑,喊她‘酣寶兒’,還是讓她乖乖聽話,要做個孝順知禮的小姑娘,這樣才會可人疼。 知漪不懂后半句話的意思,不過她本身就足夠乖順,夢里也只會點頭,摟著阿嬤的脖子不撒手。 “她怎么睡了這么久?”景旻耐不住,跑到暖塌前端詳,見這個meimei果真小的很,小小的臉小小的手,被褥和發(fā)絲一掩幾乎就看不見人,“她真的只比我小一歲?” 景旻比了比知漪露在外邊的手,“真可憐,想必平時都吃不飽吧?!?/br> 他說得夸張,其實知漪早被靜太妃養(yǎng)回大半,臉上手上都是rou呼呼的,只不過身形嬌小便顯得特別柔弱。 惜玉一同點頭,“這位主子比奴婢原先的meimei要大,卻還沒meimei長得結實哩。” 景旻又輕輕撩開知漪額前發(fā)絲,好奇道:“她睫毛真長?!?/br> 上手撥了撥,指尖癢癢的,景旻頓時察覺出meimei的好玩兒了。 沒等景旻繼續(xù)干壞事,他感覺背后領子被誰一提,整個人就懸了起來,只能在空中蹬腿,“是誰?誰對小爺使壞?” 來人慢慢把他移過來,景旻對上了面無表情的宣帝和掩嘴偷笑的安德福。 “小爺?誰教你的,嗯?” 第7章 喂藥 “皇、皇叔……”景旻蔫了,耷拉著小臉,“您可別告訴我娘?!?/br> 他最近同外祖父那邊的幾個兄弟來往得勤,聽慣了他們自稱小爺,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了。 宣帝不輕不淡掃他一眼,把這個侄兒提到一邊,往暖塌上瞧去,人已經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才清醒些便看到立在榻前的明黃身影,大眼一亮,從錦被里對他伸出手,“皇上?!?/br> 這幾日她和宣帝見得多,加之宣帝對著她時往往會收斂一身冷氣,讓知漪慢慢膽大了些。 宣帝微點頭,神色平淡。五日已過,他除了素服,但腰間所系腰帶荷包仍是素淡顏色,袖口所紋圖樣也換成了祥云。眉若刀裁,鋒利無匹,背脊筆挺,襯得身形愈發(fā)修長。玄色斗篷還未解下,領口所接白貂毛引起知漪好奇,咿一聲,“雪寶兒?!?/br> 她還當那是她的貓兒窩在宣帝脖間呢,安德福堆著笑臉上前,“這兒可沒有姑娘的雪寶,貓兒貪玩,原嬤嬤已經去尋了,姑娘等會兒便能見著了?!?/br> 知漪看向他,“安……福?!?/br> 想了半天想不出完整的名兒,她偏了偏頭,叫安德福一哂,笑容顯得真了些,“奴婢叫安德福,姑娘記得是奴婢之幸,不記得也沒什么?!?/br> “安,德福。”知漪認真重復,自己笑起來,宣帝手一抬,將她露在外邊的手放回,順勢被知漪握住一指,他便任她握著。 被丟到旁邊的景旻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從來對他們冷臉的皇叔會有這么溫和的模樣。 “姑娘冷不冷?”安德福放柔聲線,好叫它不那么尖利。 “不冷?!敝魮u搖小腦袋,熱乎乎的小手把宣帝一指往被窩里帶了帶,“皇上,冷?!?/br> 宣帝才從外邊進來,帶了一身寒意。他本要先去見敬敏太后,得知太后與信王妃在說話便轉道來看了知漪。 聞言她手指微動,被一團溫熱柔軟包著,他低頭看向知漪,小姑娘把他的手當成了好玩兒的。正攤開小手對比,似乎在奇怪為什么他的手比自己大這么多。 景旻眼睛瞪得更大,來回打量,想瞧出這個meimei有什么特殊,能讓他向來嚴肅兇巴巴的皇叔這么好說話。 銀絲炭盆上火焰跳動,惜玉小心添了幾塊,有些奇怪為什么這里生了地龍明明很暖還要備著炭盆和暖爐,不過這是主子吩咐的,她別的不大會,聽話是一等一的。 外間傳來門被推開的吱嘎聲,林嬤嬤掀開錦簾,殿外一陣涼風伴隨而來,讓知漪往被子里縮了縮。 “皇上?!绷謰邒咝卸Y,身后跟了個端著藥湯的小宮女,“奴婢來喂姑娘喝藥?!?/br> 宣帝頷首,讓出位置。林嬤嬤上前為知漪穿好厚厚的襖衣,再用毯子裹上抱在懷里坐著,眉目柔和,“姑娘放心,這藥不苦呢,太后娘娘讓太醫(yī)加了甘草,喝起來就和蜜水一般?!?/br> 知漪看著小瓷碗里褐色的藥湯,一股辛味撲鼻而來,忍不住別過頭抱著林嬤嬤,“嬤嬤,嬤嬤?!?/br> 她也不說什么,只聲音軟和地如蜜糖般甜膩。林嬤嬤早先便聽徐嬤嬤說了,別看姑娘平日乖得很從不讓人為難,一旦喂起藥來,那可真是個小祖宗,偏偏生了一副玉雪可愛的模樣,誰都不忍心逼她。 林嬤嬤頭疼了,只能抱著輕哄,“姑娘別怕,藥真的不苦,嬤嬤先喝一口給你看看?!彼似鹜肱隽艘幌?,“可甜了,姑娘不信試試?” 景旻瞧了半天,見這個meimei縮來縮去的就是不喝藥不由樂了,三兩下跑過去,“meimei叫什么?。俊?/br> 知漪好奇地望向他,她第一次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酣寶兒。” “酣寶兒?”景旻眼也不眨道,“真好聽,和meimei人長得一樣好看?!?/br> 林嬤嬤安德福幾個頓時笑了,這小少爺也不知從哪兒聽的話,見著姑娘不論大小都夸好看,常人聽了自然高興,可這位小主子才多大啊,哪會懂得在乎這些話兒呢。 果然,知漪歪了歪頭,投去疑惑的眼神。 景旻繼續(xù)道:“我比你大一歲,你就要叫我哥哥。meimei,林嬤嬤騙你呢,這藥味兒我聞著就苦,肯定不好喝?!?/br> 林嬤嬤:……還以為來了個幫手,卻也是個搗蛋鬼。 知漪附和點頭,她也聞出來了,繃著小臉道:“苦。” 她的小包子臉鼓鼓的,像藏著什么東西,看著幼嫩軟綿。景旻心癢極了,和她打商量,“meimei不想喝,要不要我?guī)湍??不過等我喝了,你可得讓我捏捏臉,再叫聲哥哥。” 宣帝聽著,小侄子越說越不像話,藥也能隨便代人喝。他黑了臉,安德福忙開口,拉過景旻,“我的小祖宗您可別搗亂了,姑娘喝藥當然是為了不生病,待病了才真是難受呢,何況這藥哪是能隨便喝的,您又沒……呸呸呸看奴婢這張嘴,您好著呢,總之您可別亂說話了?!?/br> 景旻也疑惑,“不能喝?前幾天爹不愿喝藥就直接給我喝了,還讓我不要告訴娘呢。” 當然,信王喝的其實并不是藥,而是醒酒湯。景旻是聽到了信王妃的話,“既然他愛喝,就給我多添點黃連進去,看還能不能治治他這身酒病了。” 能治病的,肯定是藥了。景旻如此想著,便以為那天自家爹丟給自己的是一碗藥湯,當真苦得他舌頭發(fā)澀。 安德福不知內里,只能撫額,“信王爺可真是越來越胡來了……” 知漪聽了他的話,努力想了想,指著景旻點頭,“喝藥?!?/br> 林嬤嬤當真哭笑不得,“姑娘,這藥不能讓人代喝。” 話語間宣帝腳步一邁,已坐了過來,接過林嬤嬤手中的碗,示意她將知漪放在榻上。 看他動作竟是要親自喂小姑娘喝藥,林嬤嬤差點沒把人摔下去,好容易退到一旁,見安德福并不吃驚的模樣,心中不免嘀咕:皇上什么時候能和人這么親近了。 她回想自家主子和皇上相處時的情景,主子慣來是肅著臉,皇上亦從來只是敬重有加,母子兩平日都是冰塊般,也怪不得旁人有時會暗地稱皇上為冷面閻。 知漪裹得厚重,突然被放到榻上,不小心倒下去打了個滾兒。待她和小毯子做好斗爭勉強掙扎出小臉時,湯匙便遞到了唇邊。 她仰頭望去,對上的是一雙幽深漆黑的眼眸,宣帝表情平淡,卻讓她沒來由不敢再躲開。 “咿”她輕輕叫一聲,安德福笑意滿滿,“姑娘快喝吧?!?/br> 眨了眨眼,知漪慢慢張開嘴,喝進一勺,手指揪著宣帝衣袖,小口小口喝起來。 宣帝曾見過貓兒喝水的模樣,也是同小姑娘此刻一般,極快極小口地舔著,不時還會‘咪嗚’叫兩聲。 淺粉色的小錦被掀開了一半,另一半搭在知漪腿間。黑亮的發(fā)絲垂在上面,看來就和它的小主人般柔軟,襯在錦被如染了點點墨色。 一縷發(fā)絲調皮地在宣帝指間來回穿拂,帶起些微癢意,他略一垂眸,注意到小姑娘頭頂有個十分可愛的發(fā)旋。 他再次想起靜太妃。 當初靜太妃請他和太后同去,對太后說了那番話,希望太后今后能護著些自己的侄孫女。但宣帝何嘗不知靜太妃那些話也是在祈求自己。只是,他身為君王并不好直接干預臣子家事,靜太妃恐怕是想讓他在無事時能稍微記起,這世上還有這么一個她放心不下的小姑娘。 指尖不經意輕觸到小姑娘柔軟的臉頰,宣帝氣息柔和。 靜太妃于他的恩情,可抵生母??上?,她沒有給他報答恩情的機會,他便只能看好她離去前唯一惦記的小姑娘,叫小姑娘不再受苦。 林嬤嬤瞧了會兒,等瓷碗終于見底,臉上笑開了花兒,和小宮女端著碗出去和太后復命去了。 她向太后回稟時太后還有些不可置信,“當真是皇上喂的?” “正是呢。奴婢也吃驚得很,皇上還是那副模樣,只一接過碗,姑娘就乖乖喝了?!?/br> 太后微微笑起來,“這是被嚇著了,皇上也是,何必拿他對著大臣的模樣兒來嚇唬酣酣?!?/br> “酣酣?”信王妃聽了彎唇,“是小名兒吧,聽著倒也有趣。想必是個可人疼的小姑娘,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哪會有這個耐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