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無人反對,那些碰了江水的人染上霍亂的幾率很小,但皇上此舉無疑最為穩(wěn)妥。還有幾個大臣聯(lián)合請奏宣帝立刻離開此地,即使隔了幾十里遠,但目前誰也不知這此霍亂到底是如何感染的。 宣帝微搖頭,下輦走到知漪身邊,說也奇怪,那群對著旁人生猛兇巴巴的野鳧一對上他,立刻就像見了惡狼的小綿羊般軟下來,耷拉著腦袋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任他將正中的小姑娘拎起。 兩人都是特殊待遇,只不過是兩種迥異的特殊,宣帝心中疑惑,但面色不顯,徑直把知漪提回了御輦,命太醫(yī)將隨行帶的百用解毒丸給大臣們發(fā)下。 “皇上不能趕我走了?!敝裟樕嫌行┬〉靡猓捯魟偮渚捅恍矍昧藗€爆栗,不由痛呼一聲捂住頭。 “朕的話都不聽了?!毙壅Z調(diào)不善,顯然對小姑娘的忤逆很是不滿。 知漪癟著嘴,委委屈屈小聲道:“不想離開皇上。” 宣帝本是覺得知漪年紀小身子不如成人康健,加上她小時確實底子弱,雖然現(xiàn)在養(yǎng)好了,誰也不知會不會因此而生意外,這才想把人提前送走,只沒想到小姑娘這么倔。 第一次對知漪動怒,如今慢慢平復下來,宣帝也覺得方才有些過了。又默不作聲摸摸小姑娘的頭,頓了會兒道:“還疼?” “疼——”小姑娘嬌嬌弱弱窩進懷中,“皇上剛才好兇?!?/br> 宣帝有些心疼了,“哪兒?” “這兒。”知漪仰起小臉,指指左邊又指指右邊,最后眨眨眼道,“皇上親親就不疼了?!?/br> 宣帝失笑,見小姑娘這一副求安慰的模樣,終究沒抵擋住攻勢,俯首在小姑娘額頭輕輕一碰,眸光柔和,“可好了?” 好在兩人回了御輦內(nèi),不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旁人看到宣帝這般溫柔好說話的模樣,眼珠子都得掉一地。 知漪呆呆望了會兒,“唔……好了?” 宣帝眼中含笑,就那樣看著小姑娘發(fā)呆愣神。 才安靜小半個時辰,外面野鳧又激動起來,比它們更加激動的是那些侍衛(wèi),“皇上,慧覺大師求見!——” “慧覺大師”“大師——” 眾多虔誠的聲音響起,一位僅著一件灰色長袍面容和藹的僧人立在不遠處,高聲道:“皇上,貧僧慧覺求見圣駕?!?/br> 聲音雄渾,若非親耳所聽,旁人絕對猜不出這是出自一位已過花甲的僧人之口。 八仙山藏云寺的那幾位高僧幾乎是宣朝絕大多數(shù)人的信仰,皇室也向來對其倍加推崇,其地位自然無與倫比。其中慧覺揚名多年,聽說一直在四海云游,布施佛法,少有人見,沒想到竟會在此時此刻此地出現(xiàn)。 自那次為自己下了批命后,宣帝再沒見過慧覺,意外之余他按捺下略有翻涌的思緒,沉聲道:“傳。” “傳高僧慧覺——” 慧覺得以進入御輦,他盤腿而坐,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一別多年,皇上紫氣沖天,龍氣愈盛了?!?/br> 宣帝定定看著他,“慧覺大師此行何意?” “貧僧確實有備而來?!被塾X淡淡一笑,“實不相瞞,這群野鳧是貧僧特意囑咐前來阻攔皇上鑾駕的,幸好它們來得及時,免去了大禍?!?/br> “它們是大師所豢養(yǎng)?” 慧覺搖頭,“也并非貧僧豢養(yǎng),只不過當初云游至平風島時偶然得見它們頗有靈性,便訓導過一二,皇上應該也發(fā)現(xiàn)了,它們隱約能懂人言?!?/br> 知漪并未插話,但連連點頭,慧覺似乎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對她一稽首,“小施主有禮?!?/br> “大師有禮了?!敝暨@些年去過幾次藏云寺,對佛家禮儀略通一二,立刻熟練回禮,見狀慧覺微笑。 宣帝亦頷首,“如此,還要多謝大師?!?/br> “不過是貧僧的分內(nèi)之事?!被塾X往外望一眼,見有幾只在抖著翅膀瑟瑟望向這邊,不由道,“野鳧有靈,皇上乃天子,您心中不靜,怒意橫生,它們都有所感,所以此刻連馬車都不敢靠近?!?/br> 宣帝挑眉,“怕朕?大師這話恐怕錯了?!?/br> 慧覺疑惑,得了輦外的安德福解釋才知道剛才發(fā)生的“護主”一事,大為吃驚,一直半閉的眼眸睜開往知漪身上看去。 “小施主可否再示范一次?” 聞言知漪瞄一眼宣帝,得了肯定回答這才從窗邊往外一招手,笑道:“小鴨子,過來?!?/br> 幾只還在發(fā)抖的野鴨立刻歡快地叫了兩聲,爭相飛來,在窗邊蹭她手掌。 慧覺眉間多了幾道深深的溝壑,拈著佛珠轉動幾下,似自言自語念叨,“萬物有靈,鳳來儀……” 第65章 命數(shù) 慧覺的聲音不大,但輦內(nèi)靜謐,不僅宣帝和知漪,就連外邊守著的安德福也聽到這話,吃驚之余不自覺便豎起了耳朵。 “鳳來儀?”宣帝不動聲色,神色平靜,視線自知漪臉上掠過,“大師此話何意?” 知漪抱過一只小野鳧,順順毛摸摸頭,回頭便聽見這話,眼眸疑惑轉去,也好奇地望向慧覺。 無論是譚之洲或太后,都從未給知漪說過什么鳳女命格之事,一是她太小恐怕根本不懂,再則這種事本就不好四處喧議。首次聽到這類話,知漪當然滿是不解。 “這……貧僧尚不能確定,還需再詢問幾件事?!被塾X雙掌合十,拿出一件類似羅盤的東西,擺弄幾下,“敢問小施主,可能告知貧僧生辰八字?” 早年幫宣帝批命時,慧覺就是這般架勢,宣帝還記得那盤上所繪的八卦圖和十干十二支,另刻有一些佛家獨有的佛文。 知漪只記得年月并不記得時辰,一問之下不免猶豫,沉默兩息還是宣帝直接說了出來,此舉讓慧覺又飽含深意地望他一眼。 將羅盤轉至對應的年月日時,慧覺念念有詞,“肖虎,屬木,五行缺水火二象,幼時……嗯?” 慧覺驚訝一聲,再度詢問,“小施主幼時是否有大難,此難與水有關?” 關于三歲時被親生娘親丟在雪地的事,知漪當然是記不住的,太后等人也不會特意去和她這些事,除去六歲那年問過幾次爹娘,知漪再沒提過雙親,此時也只能模糊點頭,“好像……” 知漪回憶著腦中隱約閃過的幾個模糊片段,明明是初夏,卻也感到了一股冷意,不自覺抱緊了小野鴨。宣帝朝她望來,握住小姑娘的手,溫熱的大掌滿是暖意。 “的確如此?!毙鄢谅暣鸬?,知漪是被丟在雪中,自然與水有關。 “那便是了。”慧覺連連點頭,手指掐算得飛快,“此后之事貧僧便明白了,小施主幼時本該不止此一難,卻能逢兇化吉災難全消,且改格易命,全靠得遇命中貴人。如今這命格,同……” 他頓了一下,忽而露出微笑,“真是……天作之合啊?!?/br> 因幫宣帝批過命,慧覺仍記得宣帝生辰屬相,他將羅盤放下,正色道:“皇上,接下來貧僧所言,皆句句屬實,絕無虛言?!?/br> “大師請說?!?/br> 對慧覺大師即將要說的話,宣帝隱有猜測。若之前譚之洲沒有提過那件事,他也許會大吃一驚,不過此時倒是更加關注身旁小姑娘的情緒。 掌中的小手俏皮的動了幾下,宣帝余光掃去,對上知漪彎彎的雙眸,便也會心一笑。 此刻除去輦內(nèi)三人和輦外的安德福,并沒有第五人能聽到,慧覺聲音沒有特意放低,“貧僧方才算了一算,慕姑娘本該……是早夭之象,也即是…不存于世之人。” 許是因算出什么,慧覺對知漪的稱呼也已改變。 知漪發(fā)呆,不過僅這兩句還沒什么感覺,干脆撐腮望著慧覺大師。 宣帝眉頭一緊,冷冽的氣息伴隨這句話迸發(fā)而出。譚之洲是說過類似的話,但絕沒有慧覺說得這般……慧覺搖搖頭,繼續(xù)緩緩道出話語。 依慧覺所言,知漪在這世間本待不了多久,卻因為遇見了宣帝而徹底得以改命,正因此,命數(shù)盡與宣帝息息相關。她的鳳女和福星命格,皆因宣帝而來,如今紫微星旁又多一星,此星雖不如日月耀目,卻與紫微星相輔相成,紫微星得它而氣勢愈盛,紫氣愈旺,二者已不可分彼此,換句話則是,如今的知漪,便是專為宣帝而生。 此話一出,宣帝目光微動,知漪眼眸睜得圓溜溜,對這些內(nèi)容有點消化不定。 她很少接觸玄學,佛學也僅略知一二,要小姑娘忽然理解這些命理之說,還真有些困難。 慧覺一臉喜意,“皇上,鳳已出,您就不必再等到而立之年才能娶妻立后了?!?/br> 宣帝:…… 不止宣帝,就連剛才還一臉驚訝的安德福此時也只剩無言。這位慧覺大師似乎忘了皇上再過一年便到而立之年了,而他口中所說的命定的‘鳳女’‘皇后’,今歲才十歲而已…… 就算依然等到明年再成婚,姑娘不過十一,這哪是提前讓皇上成婚立后,分明是又要往后順延好幾年…… 雖然不知道慧覺這話宣帝會信幾分,但安德福已經(jīng)不自覺在為他們皇上抹淚了,好容易到了三十,卻還要再等幾年,試問古往今來的各國各史,有哪個還能比他們皇上更慘呢。 欣喜片刻,慧覺轉眼瞧見知漪模樣,瞬間意識到了自己方才那話的不妥,不由咳了兩聲,順著剛才得知的生辰八字一算,眼前的小姑娘,嗯,十……十歲? 慧覺向來是仙風道骨淡定從容的模樣,此刻也不禁失笑,“是貧僧失算了,萬萬沒想到皇上天命中注定的皇后,如今年歲竟還這般小?!?/br> 可不是么。安德福嘀咕,等姑娘及笄,皇上都三十有四了,太后娘娘期盼的小皇孫得該什么時候才有啊。 “其實貧僧數(shù)年前還曾同太后娘娘說過?!被塾X輕聲道,“若是能遇見天生鳳命之人,皇上提前立后也無妨,如今看來,貧僧還是說得太早了。” “依大師所言……”宣帝沉吟,話未出口,慧覺便已領會。 “依貧僧之見,為安我宣朝民心,皇上還是早些成婚立后為好,明年已不可再拖?!被塾X微笑半閉眼眸,哪看不出宣帝對他說的這些話并不反感,也就是可以接受這位小姑娘為后,續(xù)道,“慕姑娘雖小了些,但事出有因,便是破次例也無妨,先行立后,其他可日后再談。” 一國之君的婚事和子嗣問題確實為百姓所擔憂,宣帝當然明白這點。 似看出他的心緒,慧覺淡笑道:“皇上不必過多擔憂,即便今日慧覺未至,此事也屬天意,其勢必不可擋。” 話題一轉,“皇上可知此次蘆花村中所出何事?” “太醫(yī)初步診為霍亂,具體如何已進村查看?!?/br> 慧覺搖頭,“確實很像霍亂,但這些村民實際并非染的疫病,而是中毒所致,貧僧也是今日方知,而且這毒,應該就在蘆花村的井水中。此毒的確有傳染性,但不會像霍亂那般置人于死地,只是若真正傳出去,也定會引起慌亂?!?/br> 慧覺對宣朝的忠心和百姓的善心毋庸置疑,雖然還沒得到太醫(yī)回稟,宣帝已信了八分,“可有解?” “自然是有的。”慧覺往知漪身上一瞥,“且解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宣帝微怔,“同知漪有關?” 知漪茫然看去,懷中的小野鳧順勢叫了兩下?;塾X含笑點頭,“準確來說,是同慕姑娘懷中的野鳧有關。” “難道真的要把它們烤了?”小姑娘有點擔心。 慧覺輕哂,“當然不是。” 慧覺解釋平風島上多珍禽奇藥,他頗通醫(yī)術,之前也去過一次,知道上面有一種藥草可以解這種類似霍亂的毒。不過那些藥草生長之地大都十分偏僻隱蔽,有些為人力所不能及,但對于這些野鳧來說,就容易多了。 可惜這些野鳧雖然頗有靈性,也得他教導,但十分頑皮,怕是不會乖乖聽慧覺的話去采大批藥草來?;塾X本還有些為此事發(fā)愁,得知它們這么聽知漪的話后便放下心來。 “慕姑娘果然是皇上和我宣朝的福星?!被塾X輕飄飄一句話便將知漪抬到了如此高度,“既然這些野鳧如此親近您,便要靠慕姑娘來救治那些村民了?!?/br> 宣帝不著痕跡掃他一眼,自然知道慧覺此舉何意,他這是要為知漪造勢。 譚之洲之前雖然也曾有過類似批言,但同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和從慧覺口中說出,其意義和重要程度絕不可同日而語。 談話間半個時辰已過,溫太醫(yī)和其他幾位也從蘆花村歸來,他們先換了身衣裳服下藥丸,這才來拜見宣帝。 初聽癥狀時,幾個太醫(yī)覺得該是霍亂無疑。不過真正去望聞問切一番后,他們便發(fā)現(xiàn)了蹊蹺,能在宮中當太醫(yī)且被宣帝器重的人當然不會是花架子,仔細詢問又巡察了附近的水源田地,這些太醫(yī)很快也得出了和慧覺大師一樣的結論。 這并非霍亂,而是一種毒。 既然是毒,那接下來就應該是解毒而并非治病了。不過據(jù)太醫(yī)所說,這種毒雖然不難解,但配置起藥來極為繁瑣,且其中一味一般只有北地才有,需要的量十分多,即便從這快馬去采買,來回的十余天恐怕那些村民的狀況又會有變化且更加兇險。 等慧覺拿出那棵藥草,太醫(yī)一看之下便如同久旱遇甘霖,又得知這種藥草生長在平風島,且只有這群野鳧才最方便采集時,他們看向知漪的目光頓時都在閃閃發(fā)亮,差點沒激動地湊上去把人圍住仔細研究一番,不過旁邊沉著臉的宣帝很快喚回了他們理智。 突然成了眾人中心的小姑娘有些措手不及,“……這群小鴨子真的會摘藥草嗎?” 慧覺點頭,將那株外貌毫不起眼的藥草遞給她,“這群野鳧自幼生長在平風島,對這味藥應該十分熟悉,而且以它們的速度,來回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姑娘不防按照方才貧僧教你的話兒,對它們試一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