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莊澤卿思索道:“慕大人不在,可否讓我們求見慕老夫人?” 老管家訝異望他們一眼,還是搖頭,“夫人有恙在身,不便見客,諸位抱歉了。” “長瑜哥哥?!敝糸_口,轉(zhuǎn)過身,聲音輕軟沒什么力度,“今日該是正好不湊巧,我們走吧?!?/br> 語中并沒有諸如失落的情緒,莊澤卿卻有些心疼,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此行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他根本不相信這管家口中說的什么老爺出門做客,皇上既然讓他們來了,肯定是提前讓人查明,知道慕大學士此刻就在榆城在府中才會答應的。 何況皇上交待給他的事,可不只是讓知漪來見一眼祖父母而已。 莊澤卿心中一動,依言和知漪離開了慕府大門,眼見那管家將門合上,他心中一動,忽然飛身上了圍墻。 雖然不知道慕大學士謝客緣由為何,但他總要給知漪一個交代,加上皇上吩咐的事,更不好直接就這樣回行宮。 猶在沉思的知漪被他這動靜引去目光,見他輕松幾步就要躍去慕府墻頭,頓時也有幾分蠢蠢欲動。 暗中護著兩人的侍衛(wèi)掩面低頭,嗯,他們才沒看見莊統(tǒng)領這做賊一般的舉動…… “哪里來的蟊賊!”正要低身下探,莊澤卿忽然聞見耳畔的呼嘯風聲,立刻反應敏捷地后退一步,剛好躲過來人凌空捉拿的手。僅這瞬間的交手,一片青瓦已經(jīng)因為兩人動作搖搖欲墜,晃了幾下,最終不負眾望摔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哐當聲,碎裂在知漪腳邊。 “長瑜哥哥!”知漪擔憂出聲,周圍卻已經(jīng)瞬間被幾個侍衛(wèi)圍得密不透風。 “少爺!”另有一人同時開口,聞言知漪望去,見是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兩人對視一眼,再齊齊往上望去。 聽到那句話莊澤卿就知道自己被人誤會了,在圍墻上交手幾個來回,他心中稱贊此人身手。兩人心有靈犀般,又同時收手躍下圍墻。 來人打量了他幾下,再將目光轉(zhuǎn)到被圍住的小姑娘身上,好笑道:“在下還當哪個賊這么膽大,光天化日的就要翻進府中,不知幾位是何來意?好好的大門不走來翻墻?!?/br> 原來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季公子。 知漪從宜樂口中得知,這位季公子名永思,早年父母雙亡,祖父母也早早去世,所以被慕老夫人接到了身邊。他母親是祖父的大女兒,也就是她的姑母。 知道面前的青年正是慕府中人時,莊澤卿大喜過望,表明想要見慕大學士一面的來意。 季永思聞言一笑,他認得知漪,當然也就放心這行人,緩緩將人帶往大門前邊道:“這幾日常有人來煩擾外祖,想必他老人家是誤會你們了,以為你們也同那行人是一起的,所以讓管家把你們攔在外面。外祖并未出門,這時想必正和外祖母在園中澆花?!?/br> 管家應聲開門,見到自家少爺和剛才的一行人一同進府時不免訝異,季永思笑道:“這些都是我的朋友,管家誤會了。” 老管家恍然大悟,拍著腦袋連聲道歉。 此處慕府很簡樸,不過三進的院子,占地倒大,但很多角落都處于荒置狀態(tài)。慕大學士為圖清凈,府中除了一個管家一個廚子和一個老婆子,再加上季永思的書童兼小廝,慕府竟再無其他下人。 從前廳去往后院的路上,眾人見到中間石桌和地上擺滿了布條和橫豎不一的柳枝竹條,季永思提醒道:“可千萬別踩著了,這是我祖父要寄去京中給我那小表妹的紙鳶?!?/br> 說著,他還別有深意暗暗一瞥知漪。 莊澤卿立刻反應過來,不免覺得奇怪,狀似漫不經(jīng)心閑聊,“聽說慕大人數(shù)年未回京城了,沒想到對京中的孫女這般疼愛?!?/br> 季永思一收折扇,含笑道:“那自然是,外祖父每年都會親自做一只紙鳶讓人送去京城。這只是表妹親自來信,說喜愛孔雀式樣的紙鳶,可惜京中無處可買,外祖父為此折騰了幾十日,總算快做出來了。不然你們也見著了,這滿府都快堆遍了做紙鳶用的布條和竹片。” 親自來信?莊澤卿不免疑惑,知漪明明就從未和慕家這邊的人聯(lián)系過,更別提在信中要什么孔雀紙鳶了。 可這些疑問此時也不好親自問出口,只能等知漪見了那位慕大學士再說了。 知漪沒注意聽兩人對話,她在好奇打量這慕府的房屋院落。說實話,比起她所見識過的那些行宮樓閣,這個慕府既不大氣也不精致,目中所及最多的便是花草樹木,偏偏打理得也不那么井然有序,更像是任其自然生長,倒有幾分野趣。 其中一棵榕樹上掛了零落數(shù)只鳥籠,但籠門大開,鳥兒自由在里外飛來飛去,唧唧喳喳不得消停。 知漪從未特意去了解過這位祖父為人,光從這大學士的官職來看,她猜想應該是同先生南陽郡王那般的文人雅士。今日一看,文人雅士可能的確是,不過一個是婉約派,一個該是豪放不羈派。 “外祖父。”季永思恭恭敬敬一聲讓同老婦人坐在樹下小憩的老者睜眼,眼中閃過詫異,隨即笑道,“幾位倒有些本事,竟能說動我這外孫代為引見?!?/br> 那婦人睡得沉些,并未被驚醒,老者便一直未起身,在原地當著靠枕。 知漪幾人同樣驚訝,這老者原來就是之前在慕府門前遇見的那位,這樣看來,剛才他們還算被他戲耍了一番。 這般年紀了,還能面不改色地忽悠人,偏偏依舊是那么仙風道骨的模樣,這讓知漪想象中的祖父形象有些崩塌。 季永思不得不再度解釋,“您誤會了,他們不是薛府的人?!?/br> “哦?”慕大學士半瞇眼眸,隱約的凌厲氣勢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成普通老者模樣,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隨之加深,“那的確是老夫誤會了。” 簡單一句話后,他再沒開口,只微笑注視眾人,似乎在等他們主動說出來意。 老管家一一奉上清茶,茶很普通,并非什么名貴品種,入口時的苦澀讓知漪不禁抿唇,直到徹底入喉后回味出的一絲絲甘甜才讓她稍稍展顏。 慕大學士一直在凝神觀察這幾人,注意到當中小姑娘神情的轉(zhuǎn)變不由莞爾,“老陳?!?/br> “老爺?!崩瞎芗覒?。 “給客人換杯茶,小姑娘怕是喝不慣這苦茶。”慕大學士微頓,續(xù)道,“老夫人幾日前親自制的梅子該好了,拿來給幾位客人嘗嘗?!?/br> 知漪聞言望向他,剛好對上老者溫和的目光,怔了一怔,不自覺輕眨眼眸。 小姑娘生得極為漂亮,舉止間從容有度,但在慕大學士這般年紀的人眼中自是少不了一絲稚氣,但也正因這絲尤帶天真的稚氣,才讓他心中更加柔軟。思忖著若這位小姑娘也是來請師的,該如何更加委婉地拒絕。 莊澤卿看著這祖孫二人明里暗里的對視,握著杯盞的手抖了一抖。場面似乎有些奇怪了……這種時候,好像不大適合直接說出來意。 季永思瞧著更是疑惑,他不能確定這位慕姑娘到底是不是他表妹,但這幾位從行宮趕到這里來慕府,為的就是同他外祖父面對面相望? 由于之前的意外,幾個侍衛(wèi)此時直接跟在了身后,慕大學士起初還沒注意,等目光一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這幾個侍衛(wèi)身上的服侍自己再是熟悉不過。 這幾人……他猜想莫不是皇上因為薛海一事派來尋他的,但若是皇上,派個小姑娘來也說不過去。 雙方沉默間,樹下小憩的慕老夫人終于緩緩醒來,陡然見到院子里多了一群人還有些愣神,轉(zhuǎn)眼笑道:“來客了?!?/br> 莊澤卿幾人頓時又起身向她行禮,慕老夫人搖頭道:“我們早就離京,在這里不必做那些繁文縟節(jié)。這位小姑娘看著有幾分面善,是附近哪位府上的嗎?” 老夫人慈祥的神態(tài)很有幾分太后和莊老夫人的影子,但許是因環(huán)境和裝束之別,此刻她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的老婦人,毫無氣勢和架子,叫人一點也聯(lián)想不到數(shù)年前京城中素有威名的慕老夫人。 知漪看著這兩人神態(tài),之前本還想著見到祖父祖母該會有什么樣的反應,此刻那點好奇心忽然淡了許多。 其實,若他們對自己沒有什么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從未見過面相處過,只有那么一層血緣。就算是她自己,想要來見一面也不過是因為好奇和一點點不甘心而已,先生曾說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尚且不能對素未謀面的祖父母生出什么感情,又怎么能期冀他們因為這一個稱呼而立刻改變態(tài)度。 小姑娘如是想著,低頭拈了一顆梅子,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身邊的惜玉卻簡直要急死了,姑娘之前那么期待的模樣,現(xiàn)如今見到了人怎么反倒成了悶葫蘆呢。 “這糖漬梅子覺得如何?”不知何時老夫人走到知漪身邊,語帶笑意。 知漪點點頭,露出梨渦一笑,“好吃?!?/br> “那便好?!崩戏蛉烁吲d拍手,“你們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口味應該差不多,想來小知漪也該會喜歡了?!?/br> 突然聽到自己名字,知漪眼皮跳了一下,差點沒被梅子嗆到,“知漪?” “是我那小孫女的名字?!崩戏蛉俗拢蛑鴮χ舻谝谎鄣暮酶?,便道,“同小姑娘你差不多大,只挑食得很,最愛吃些零食點心不用正膳。聽說這榆城梅子最是出名,便來信央著要人送些去,我這老人家索性無事,便自己試著制了幾壇,如今看來該是成功了,只送去后還得讓人叮囑著知漪每日最多吃三盞,多了對身子不好。小姑娘可喜歡?喜歡的話待會兒不妨也帶些回去?!?/br> 話像是在抱怨,但任誰都聽得她話語中對這小孫女的疼愛。 知漪聽著,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她確定在京城時從未同祖父母有過信件往來,那祖母收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難道京城慕府,還有第二個‘知漪’嗎? “老爺?!弊唛_了片刻的管家忽然匆匆趕來,目露難色,“府外忽然來了許多人,將雅巷從頭到尾都堵住了,說是見不到您就一直守在外面?!?/br> “薛府?”慕大學士問道,但語氣很是篤定。 “是?!?/br> 慕大學士冷笑一聲,“薛海這總督好生厲害,今日派人來堵巷子,若我不見他,是不是明日就能帶官兵來把這慕府給圍了?!?/br> 管家搖頭,“老爺,那些人似乎也并非有意堵的,我往外面瞧了一眼,似乎是帶的東西太多。那些人說的是‘奉命行事,若見不到慕大人,薛大人便不許他們回去’?!?/br> “慕大人——”莊澤卿立刻起身,“是否需要在下……” 慕大學士擺手,莊澤卿幾人的身份雖然還沒報出來但他也猜了個八九,“算了,我便親自出去一會,看他今日到底要做什么?!?/br> “永思,隨我來。” “是?!?/br> 知漪也想跟去,但被慕老夫人拉住。老夫人一派平和,絲毫不見急躁,溫柔地拉著她的手,“這些事他們自會處置的,你一個小姑娘去什么。人多雜亂,那些男子亂糟糟的,不小心磕著碰著哪里便不好了。” “……嗯?!毙」媚镢读艘凰?,很快乖乖任老夫人牽著,又聽她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好些有關她那雖然沒見過面但經(jīng)常書信往來的‘孫女’的事。 慕府大門前,幾位謀士模樣的男子立在階前,俱是目光灼灼望著這沉重的梨木門,似乎要用視線將其燒穿。在他們身后站了一排整齊的護衛(wèi),護衛(wèi)個個牽著駿馬,每匹馬后面都用紅繩系了木箱,再往后還有三輛馬車,上面堆滿了上好的沉木寶箱。 駿馬嘶鳴,隨著大門被打開,那些人眼中陡然放出亮光,腳步整齊地上前一步。 “慕大人——” 第77章 認親 慕大學士冷眼看向這群人,“不知諸位擋在老夫門前,意欲何為?” “慕大人?!逼渲幸幻凶泳吹溃S之和周圍人自動分開一條路,“慕大人可是要出府?在下幾位絕對沒有故意堵住慕府大門的意思,只是家主有令,不把這些東西親自送到慕大人手中,便不讓屬下們回府。” 慕大學士淡淡道:“家主?如此說來,這些都是薛府家奴了。老夫怎么不知,何時一個總督竟有豢養(yǎng)私兵的權(quán)力了?” 尋常一些高官和大戶人家常會養(yǎng)些護衛(wèi)家丁打手,但那些絕不會像眼前這群人這般,甲胄加身,全副武裝。宣朝對鐵制用具有嚴格規(guī)定,像薛府護衛(wèi)這般的,上報過去絕對討不了好。 這些人今日說著是來送禮,其實送的不過是個下馬威,想的怕是先禮后兵的打算。該是被他連番拒絕惹急了眼,不然薛海斷不會如此大意。 男子臉色微變,知道剛才說岔了嘴,忙補充道:“薛大人于在下有恩,是在下甘愿自薦為奴,侍奉薛大人左右,與大人無關?!?/br> 季永思目光一掃,不徐不緩含笑報出,“已故忠勇伯之孫連安平,歸隱山林的姜儒姜大家之子姜英,數(shù)十年前名動京城的狀元葛滕飛先生,幾位都是自愿去薛府為奴?那薛海當真是多了幾條忠心的好狗?!?/br> 隨著他將名字一一報出,那幾人眼皮也跟著跳動,明明他們都有做偽裝,身份也多加掩飾過了,慕府居然還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們還是不得不應付笑道:“季公子是不是認錯了人?這里可并沒有季公子所說的那些什么伯爺之孫、狀元,薛大人為人寬厚仁慈,多次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有人甘愿進薛府為奴也不足為奇?!?/br> 季永思含笑不語,慕大學士更是直接沉下臉,幾人忙令那些護衛(wèi)打開箱子,霎時間,陣陣金紅寶光閃耀。只見后面的箱中,除了滿滿的幾箱珍貴的字畫真跡外,還有幾乎等人高的紫珊瑚,金光閃閃的佛像,碩大圓潤的珍珠……各色珍寶,應有盡有。 他們絲毫未顧忌這還是在府外,直接大喇喇便開箱,并道:“薛大人素來仰慕慕大人才德之名,有意請慕大人過府一聚,這些不過是小小薄禮,不成敬意?!?/br> 這次不提什么當他們府中姑娘的先生了,換了個由頭,聽上去倒是好聽不少,但咄咄逼人的氣勢仍未改變。 慕大學士暗忖,薛府行事實在囂張,即便明知圣駕此時就在榆城行宮,也絲毫沒收斂,究竟是有何依仗覺得皇上知道后不會發(fā)落于他? 站在后方的莊澤卿見狀,眸中神色深沉幾許,在背后做了幾個手勢,示意暗處的侍衛(wèi)立刻回行宮向宣帝稟告。與此同時他也在思量要不要先帶知漪回去,認親的事不急,這里劍拔弩張的形勢明顯牽扯甚深,必須要讓皇上來決斷了。 這么大的陣仗,附近幾府的大門依舊緊閉,連個出來看熱鬧的都沒有,不知是不是薛府提前做了警告。慕大學士忽然拂袖轉(zhuǎn)身往門內(nèi)走去,“老陳,放他們?nèi)齻€進來?!?/br> 那三人大喜過望,來了幾遭,這次終于得以進門。 遠遠又傳來一句,“但若那些禮進了慕府大門一步,就全都給老夫扔出去?!?/br> 管家應聲,氣勢一變,略顯渾濁的目光忽然變得極為清醒,往門前一站便如一座高山般擋在階前,悠長的氣息讓人一看便知功夫極高。 三人轉(zhuǎn)身吩咐了一句,那些護衛(wèi)便合上箱蓋,移了位置不至于把整條巷子堵住,隨后個個嚴守在了慕府門外。 …… “外面好像有點亂?!敝糨p聲道,她已經(jīng)被慕老夫人帶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