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嘶——宣帝逸出輕吟,似沒想到懷中小姑娘還有如小貓般對自己伸爪子的一天。 不過這爪子不僅不利,還可愛無比,撓出的一點紅痕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小印記。 于是小姑娘掙扎著,又被壓在懷里好好‘欺負’了一番。 第107章 四年 韶光飛度, 四年一轉而逝, 京城仍是一派繁華景象。市井百姓每日茶余飯后間談論的話題日新月異, 不過這近幾個月卻是不約而同都在討論一事——皇上要御駕親征了! 但凡古今,君王御駕親征不外乎兩種原因,揚威和平亂,他們皇上自是屬于前一種, 是以百姓并不擔憂。 雖無人喜戰(zhàn),但前一年官府就已經(jīng)貼出了告示, 將近些年來大石和海清兩國勾結謀害宣朝百姓的事一一道出。眾人看后皆是怒火滔天、義憤填膺, 宣朝休養(yǎng)生息多年, 早已國庫充盈, 養(yǎng)得馬肥兵壯。加之兩年前五寶和多羅兩國國君率兵投誠,主動愿意降國為城,真正成為宣朝屬民,宣朝的實力與十多年前他們皇上登位時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所以, 宣朝上下皆不懼此戰(zhàn), 反而十分贊成宣帝此項決議,期待他們皇上能將附近幾國盡數(shù)收服,一統(tǒng)四海, 揚宣朝國威! 如果說遺憾, 宣朝百姓最為遺憾的,莫過于至今他們也沒聽到有小皇子小公主的消息。 四年前皇上大婚,娶了位十一歲的小皇后。小皇后由慧覺大師親自批命,天生為鳳, 乃是宣朝福星,與皇上屬天作之合,順應天意之舉。關于這位皇后的傳聞,近些年各種版本都有,什么自小被皇上看中養(yǎng)在深宮的、出生時有鸞鳳環(huán)繞的,百姓們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 皇后年紀尚幼,幾年內都不可能全夫妻之禮。所以大婚一年后朝官上諫請皇上納妃以盡綿延子嗣之責,卻被皇上不容置疑地拒絕了。那次因皇后差點被人謀害而導致的金鑾赤地之事眾人依舊銘記于心,所以將此事暫時捺下未提。 等又過一年,一些言官待不住了,以子嗣論和祖宗規(guī)矩逼迫皇上,并揚言若皇上再拒絕,他們就要請先帝時期的三位老太傅聯(lián)合請出先帝靈位質問皇上?;噬媳槐婆纱喈攬鰧懴乱坏朗ブ?,道若是未有皇嗣之前自己出了意外,又或五年內無子,就直接傳位于信王嫡長子景承,或立其為太子。 將皇上逼得頒下這種圣旨,還親自道出關于自己的不詳之語,那些言官頓時如乖巧的鵪鶉般紛紛閉嘴。圣旨一共謄寫三份,三份皆蓋有璽印,一份放在金鑾殿的匾額后,一份由三位大臣共同保管,最后一份則放在了信王府。 經(jīng)此一事,信王府一躍至京城首位,炙手可熱,長子景旻的婚事更是被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人家據(jù)說也是個高傲的,不管來多少人,那家姑娘如何美若天仙,任是半點也不動心,叫京城一眾貴女芳心碎了一地。 皇上專情于皇后,自此眼中再入不得他人。這位世子竟也差不多,生得一副俊秀的好相貌,卻冷淡無比,叫那些整日鉆營討好權勢之人如何不愁破了頭。 這些事,都是百姓間隱隱流傳的版本,具體事跡如何,其中有多少潤色加減,除了皇宮中的那幾位和朝臣,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而被他們津津樂道的幾位,此時完全沒有想象中那般閑適。 宣帝站在敬和宮大殿前神色沉凝,身側安德福代他顯出焦急,不時朝旁邊小宮女問一句,“太后娘娘還沒消氣?” 小宮女來回跑了好幾趟,戰(zhàn)戰(zhàn)兢兢偷望了眼宣帝,“回安總管,還沒呢?!?/br> “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正勸著太后娘娘……”小宮女不確定道,“聲音太小,奴婢也沒聽著。” 安德福點頭,不自覺伸脖子往里探了探,心道這可真是……太后娘娘以前也從不會管皇上這些事的呀,怎么這次反應如此之大。 敬和宮寢殿內,原嬤嬤端著木盤穿過珠簾,徑直走向美人榻旁的兩人,溫聲道:“主子消消氣,才煮的銀耳羹,此時不冷不熱正好,您和皇后娘娘都用些吧。再如何置氣,也不能連膳食都不用了啊?!?/br> 榻旁少女點頭,輕聲道:“母后,皇上在外邊兒站了這么久中了暑氣事小,您這么長時間不用膳傷了身才是大事?!?/br> 話出口,太后忍了忍,還是沒繃住笑意,虎著臉道:“還不是拐著彎兒心疼皇上?!?/br> 轉眸凝神身側少女,太后眉間愁緒又上,“再過幾月酣酣便及笄了,怎就非要去親征呢?” 何況就是她這么一個老婦人看著,也覺得如今長成的知漪漂亮清麗得讓人見之便忍不住怦然心動。她那守了十幾年的兒子,怎么就能忍住在這個時候離開? 知漪笑盈盈不語,兩彎眉如新月,淺笑間眸光如黑曜石般光華流轉,若星子漫天。因向來被宣帝護得極好,即便已當了四年皇后眉間仍無半點憂愁。今日梳的又是尤顯嬌美的飛天髻,烏發(fā)間簡單斜插了一支芙蓉玉釵,瓊鼻微翹,櫻唇圓潤,香腮邊若隱若現(xiàn)的梨渦讓如畫的面容瞬間多了幾分嬌俏。 于知漪來說,她當然也舍不得皇上在這個時候去親征。但是皇上既已下了決心,她自然不會用兒女情長之事將他絆住。 太后之所以反對,其實更多是因為這些年年紀漸長,對許多事自是同以前看法不同。以前太后覺得宣帝一個男子,便是做什么都行,現(xiàn)如今除了每日盼著能早得小皇孫小孫女外,就只求這些兒孫能康健無憂。 這次宣帝親征雖然說有九成把握得勝并且毫無危險,太后依然覺得戰(zhàn)場瞬息萬變、萬劍無情,萬一就有個意外呢? 所以她萬分反對此事,兩月前宣帝口頭旨意一下,她就急匆匆趕來同宣帝商議,但自是被婉拒。僵持了許久,最終發(fā)展到了如今不見宣帝不用膳食的地步。 知漪都有些納悶,畢竟原來太后是相當開明開朗的。如果放在五年前,那時太后肯定自己都料想不到她自己會這般固執(zhí)。 旁邊也無人出聲,該勸的都勸過了,剩下唯有靠太后自己想通。 “母后?!敝舳似鹦”K,先淺嘗了下溫度,彎眸道,“這銀耳羹又香又糯,母后一定得嘗嘗?!?/br> 持勺喂去,太后看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向來疼愛的少女一直舉勺。俯首含過銀耳羹,她毫無品嘗的心思,匆匆咽下一小碗,臉色變換數(shù)次,還是道:“算了算了,哀家不耐煩吃這些,拿去給外邊的皇上吧?!?/br> 明明是關心,非要說成不喜歡才施舍過去一半,主子真是越來越別扭了。兩個嬤嬤內心嘀咕,轉頭囑咐小宮女端了碗去。 見宮女端來瓷碗,宣帝微瞇眼眸,“太后還是不愿見朕?” “回皇上……是?!?/br> 頓了頓,宣帝直接端碗一飲而盡,外邊已是日暮西垂,他掠過一眼昏黃的天際,干脆撩袍坐在了門檻上,沉聲道:“那便告訴太后,朕在此處等她?!?/br> 這動作一做,話一出,周圍的宮人頓時就給宣帝跪下了,惶恐垂首,生怕俯視了他們的皇上。 這……這算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杠上了? “他這是威脅哀家?!”太后尖聲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被這消息驚地直接站起了身。 她下意識就要往外走,又硬生生拽回步伐,抿唇肅目。 知漪心中忍笑,面上仍得溫柔安撫,“母后誤會了,皇上是擔心您不用膳不休息會累垮了身子?;噬蟿癫蛔∧?,就只能這樣陪您了?!?/br> 來回踱步,太后明顯心中開始不安和擔憂,卻仍道:“他這分明就是威脅哀家!好啊,現(xiàn)如今真是不一樣了,都敢直接用這種法子來讓哀家妥協(xié)了,這是要讓哀家受萬民唾罵啊!” 知漪嬤嬤們:……母后(主子)您真的不用想這么多。 不管如何,倔強的母子二人暫時還是無一人妥協(xié),當真各自在殿內殿外開始了無眠一夜。 作為中間人的知漪只能兩邊跑,待到了半夜太后終于支撐不住撐額小睡時才去了殿外陪宣帝。 “皇上今日真是胡鬧?!痹鹿庀赂@殊麗的少女輕聲嗔道,為宣帝將披風蓋下,隨后一同在門檻坐下,“和母后小孩兒般較氣。” 好在宮人們都已回避,無人看到他們皇上和皇后都如此不顧形象的畫面。 宣帝冷了一日的神色緩下,將知漪一同罩在披風下,“知漪也不贊成朕去嗎?” 將頭歪在宣帝肩上,知漪微微一笑,“于私,知漪自是不愿見到自己的夫君去戰(zhàn)場,即便有十成保證安危并得勝的把握,也不愿意?!?/br> 宣帝動容望去,聽得少女續(xù)道:“但是于公,我知道皇上的抱負是統(tǒng)一四海,將周圍這幾國盡歸入我們宣朝版圖之中。這樣的皇上,似乎只要是宣朝的百姓,就無法下定決心去阻止?!?/br> 四年夫妻般的相處,已經(jīng)讓兩人對彼此的了解更進一層,知漪抬眸與宣帝對視,“母后作為一個娘親,當然會擔心皇上?;噬线@樣和母后置氣,母后很傷心。” 宣帝搖頭,握住她略帶涼意的雙手,柔軟小巧,“朕不是在置氣。” “皇上知道自己不是在置氣,可是別人不知道啊?!敝羧滩蛔惿先ポp咬了下宣帝下頜,“我發(fā)現(xiàn)了。” “嗯?” “皇上這幾年年歲越長,人卻越發(fā)幼稚了?!?/br> 想起信王妃曾同自己說過的話,知漪就覺得納悶。別人都道男子成婚后會收心斂性,越發(fā)沉穩(wěn),她的皇上是本來就沉穩(wěn)自持,但怎么成婚后還和別人反著來呢? 信王妃就說過現(xiàn)在的信王有時其實比成婚前還要不著調,莫非這是宣朝皇室男子共有的特性嗎? 第108章 督戰(zhàn) 子時剛過, 太后于夢中一個晃神幽幽醒來, 拂袖間不經(jīng)意將披風抖落在地。半瞇眼的林嬤嬤立刻望來, 俯首拾起披風,低聲道:“主子,去榻上安置吧?!?/br> 太后罔若未聞,緩緩道:“哀家方才做了個噩夢?!?/br> 林嬤嬤凝神聽太后述說, “哀家夢見皇上得勝歸來,但是……受了好些傷?!?/br> 林嬤嬤寬慰, “但凡上戰(zhàn)場, 受些小傷自是正常的。小傷無大礙, 只要皇上得勝, 不就是好夢,主子說反了?!?/br> 連連搖頭,太后怔然,“皇上傷得很重, 鑾車都被染紅, 哀家嚇了一跳,大喊御醫(yī),但御醫(yī)還沒到——哀家便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林嬤嬤知道, 終歸還是得太后自己想通。 年歲越大,便越懼離別,主子這是思慮過重。 “酣酣呢?可回去歇著了?” “沒呢,皇后娘娘該正陪皇上一起在門邊守著。” 聞言太后又氣又笑, “當真夫妻一心,這是可著勁兒比哀家更會心疼誰?” 原嬤嬤亦醒來,又點上一盞柱燈,倒上熱茶,好言勸道:“主子您也別和皇上僵著了,皇上圣旨已下,此時若依了您的話兒收回,豈不讓人笑話皇上言而無信?!?/br> 太后久久未語,半晌起身走到殿門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璧人相擁而憩的場景。宣帝用披風緊緊裹住懷中少女,下頜抵在少女頭頂,這模樣叫太后微微一笑,忍不住輕聲侃道:“這般姿勢,也不嫌硌著?!?/br> 復回殿,盯著跳躍火焰有小半個時辰,太后終于長嘆一口氣,“派人讓皇上皇后回寢宮歇吧,明日養(yǎng)足了精神,再來哀家這兒?!?/br> 得到消息的宣帝二人如何驚喜自是不必說,太后此舉擺明已經(jīng)答應了宣帝前去親征揚威一事。太后妥協(xié),宣帝自然也不能讓她太擔憂,定下五月內必還和絕不將自己立于危險之境的約定,很快便到了宣帝親自領兵出征那日。 知漪心中不舍,不想去城門送別,只得郁郁伏在案邊,羊毫筆尖無意識在宣紙上映染出點點墨跡。 書房外傳來行禮聲,知漪卻別過頭不去看,用腦后對著剛邁入的宣帝。 宣帝搖頭,母后不鬧脾氣了,出征前一刻他的皇后開始別扭了。 幾步繞過書桌,宣帝站定,“知漪,抬頭?!?/br> “不要……”知漪低低回復,腦袋垂得更低,隨即便被來人用手指挑起下巴。 兔子般紅通通的大眼瞪去,宣帝才意識到知漪方才可能偷偷哭過,稍稍硬起的心霎時軟下,聲音柔得不像話,“怎得哭了,幼時也沒這般愛哭?!?/br> 知漪不高興往他懷中撞去,卻“呀”得一聲吃疼落淚。剛剛知漪心不在焉看不仔細,原來宣帝已換上甲胄,冰冷的金屬光澤閃爍,讓正多愁善感的小皇后越發(fā)懷悶,淚水自明眸中不停流淌,偏偏一點聲響也沒,叫人看了不住心疼。 輕輕吻上小少女濕潤的臉頰,宣帝坐下,再將人抱至腿上,低沉的聲中滿是溫柔無奈,“朕很快便回,與母后約定五月,約莫三四月便能回?!?/br> “我知道?!敝糨p靠在他肩膀,往日清越的聲音被淚水沖刷略帶沙啞,“就是舍不得?!?/br> 后半句話語小小柔柔,宣帝在這一瞬間想到了許多,從知漪三歲時跌跌撞撞抱著他大腿,再到成為他皇后的每夜縮在他懷中安睡。周圍一切仿若都靜下,宣帝俯首和懷中少女深深擁吻,半刻后低聲道:“不必擔憂,朕會得勝歸來,到時以半壁江山,送與朕的皇后?!?/br> 知漪悶悶應聲,“皇上約定好的,如果三月還未歸,知漪就……親去戰(zhàn)場尋人?!?/br> “胡鬧?!陛p斥一聲,將人好生安撫許久,等房外宮人催促宣帝才起身,臨行前拍拍頭,“朕不在宮里這幾月,可帶足侍衛(wèi)宮女出宮,不過……少和宜樂胡鬧,知道嗎?” “嗯。” 最后放開宣帝指尖,知漪重新背過身,不去看人背影,讓宣帝當真又心疼又好笑,差點就要真的“言而無信”放棄親征。 宣帝雷厲風行,按照旨意頒布的日子立時出征,一去八日,宮中便迎來一位意外之客。 “慧覺大師來了?”太后驚奇,放下手中綉剪,起身緩步移去偏殿,“大師必有要事,快傳?!?/br> 慧覺慣愛云游四海,加上這次,真正出現(xiàn)在宣朝皇宮的次數(shù)不過為三。第一次為宣帝批下中興之主、三十前不得成婚近女色之命,第二次道出了知漪的鳳命和福星之稱,讓眾人不由在心中猜測,這第三次……又該是何事呢? 一身灰袍,白須白眉,碩大的耳垂,仙風道骨,慧覺的外貌同五年前比幾乎沒有差別。 “此去數(shù)年,大師依舊精神矍鑠?!碧蠛Γ绽塾X對了幾句佛語,見慧覺神色有異,“大師可是又預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