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有什么打算?首先就是先找份工作唄。 那時候剛畢業(yè)的小誠和眾多無所事事的男青年一樣,空有一肚子理論知識,奈何沒有施展才能,他又是個傲氣的主兒,問了幾家招人的投行和證劵,不是嫌工資少,就是嫌人多。 屁大點地方,一個臺式機,一個文件筐,梳著油頭粉面的三七頭,一身西裝,中英文雜交,見著誰都叫經(jīng)理。 小誠最煩這個,他哪里是讓人管著的人。 思來想去好幾天,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早晨,寧小誠一邊在早點攤喝豆?jié){,一邊看著路邊的行人,忽然決定他要單干。 決定單干之前,他帶著兩個一塊長大的鄰居,沈斯亮和武楊,很隆重地弄了頓rou吃。 寧小誠做飯不行,但烤rou是把好手。 小時候好淘氣搗蛋,精力旺盛,也容易餓,家長不在,怎么辦?搜羅點錢,幾個小伙伴去服務(wù)社買rou,找個沒人的地方攢小樹枝,火一點,也別管那rou烤的生不生熟不熟,反正吃的比家里燉排骨的時候都香。 一個大鐵盆,牛里脊兩側(cè)最軟的地方切片,洋蔥切碎,辣椒香油生抽白糖,拌勻了裹好了,平盤抹油,等油鍋熱,rou片緊貼著下去,呲啦一聲—— 淡淡白煙混合著rou香,嗆人,也爽脆。 武楊吸了吸鼻子,被煙熏得瞇著眼睛:“單干?” 寧小誠翻著牛rou,動作熟練:“對,單干。” “單干你能干啥?”武楊拎出一瓶啤酒,拇指食指鉗住瓶蓋,輕輕一擰,瓶蓋落地。 “炒期貨?!?/br> “什么貨?怎么炒?” 寧小誠撿了一大筷子rou塞進(jìn)武楊碗里,不耐煩:“快吃你的吧?!?/br> 傻大個兒一個,咕咚咕咚喝了口啤酒解渴,武楊一抹嘴:“不管,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缺錢我這有,但也沒多少,你知道,我一個月就……” “錢我有?!?/br> 寧小誠知道這兩個人念軍校壓根就沒什么錢,也從來沒想打他們主意。 他轉(zhuǎn)而問另一個:“斯亮,你說呢?” 武楊對面的年輕人穿淺青襯衫,襯衫有點寬,扎在褲腰里,袖子卷到手肘,也嗆得瞇著眼睛。 他將剩下的rou有條不紊鋪到滾熱滾熱的鍋里,放下盤子,然后看著小誠。對視幾秒。 眼中狡黠。 “你想干,就干唄?!?/br> “橫豎,我倆接著你?!?/br> 像極小時候那副作惡的模樣。 …… 后來,小誠真就開始搞起了期貨。他認(rèn)準(zhǔn)的事,不管多荒誕,多不靠譜,總得試試才罷休。這樣的人,將來能成個大玩家。 剛?cè)腴T,玩兒的是商品期貨,投資土豆和玉米,他也確實上心,每天早出晚歸。天不亮就跑到離家?guī)资锏霓r(nóng)貿(mào)市場去蹲菜農(nóng)進(jìn)貨。 為了拉近關(guān)系,弄個草帽,褲腿卷起來,一雙老布鞋。拿這家的土豆問問價,跟那家的老板聊聊天兒。 “土豆怎么賣啊?” “今年收成不好?” “您從哪兒進(jìn)貨???” 也就七八個月,寧小誠同志發(fā)達(dá)了,之前狠心投進(jìn)去的一萬美金翻了幾倍。甚是風(fēng)光。 他沒什么長性,賺了錢,人也有點飄,期貨玩夠了,那時轉(zhuǎn)年就是北京的奧運年,小誠又開始琢磨著倒起了外匯。 用他爹的話說,這孩子不務(wù)實,窮囂張,早晚有一天栽溝里。 結(jié)果真應(yīng)了老寧的那句話,小誠當(dāng)時手里幾只幣種賠了個大窟窿。手頭那些錢一次折進(jìn)去了不說,外面還欠了些債。 小誠愁啊,倒也不愁別的,就是愁那些欠別人的錢。那段時間他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一覺日上三竿,中午起床順著家門走到幾公里之外的繁華馬路,蹲在臺階上,看車來車往,薅著小草發(fā)呆。 偶爾在地上堆幾個煙頭。 沈斯亮和武楊放假回來,離老遠(yuǎn)看著小誠背影。 “小誠這樣,我看懸?!?/br> “你說能不能想不開,從哪兒跳下去。” “這點錢,不至于?!?/br> “這點錢??哪是這點那么簡單的事兒,我看他這回,真蔫了?!?/br> “怎么辦呢?” 是啊,怎么辦呢。 兄弟落難,沒有不幫的道理,可是要讓他倆把這個缺堵上,沈斯亮和武楊也確實沒這本事,但是他倆相信,小誠有。 他腦子那么活絡(luò),肯定有。只是看他愿不愿意。 沒過幾天,武楊和沈斯亮不約而同拿了張存折去找小誠。 寧小誠翻開看看,雙手高舉,頭往后舒服一枕:“你倆可真奇了,哪兒來那么多錢?” 沈斯亮倆手往褲子口袋一揣,很瀟灑:“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把窟窿堵上,什么時候有了,什么時候還我。” 寧小誠冷笑:“你一年兜里落幾個子兒我比你清楚,你沒上班,全家靠著你爸,你弟弟剛?cè)饽顣?,你不說這錢哪來的,我肯定不用。” 沈斯亮低了低頭:“我把車賣了,又給你湊了點津貼?!?/br> 小誠把兩張存折翻過來倒過去地看,對著太陽瞇起眼睛:“武楊從他戰(zhàn)友那兒給我借了這么多。你又這么干,是成心想惡心我。” 沈斯亮家里那臺車才買了沒多長時間,他爹攢錢想著以后他畢業(yè)了上班開的,斯亮沒媽,家里他爸做主,知道以后差點氣抽了。 “我賣都賣了,也贖不回來了?!鄙蛩沽凛p描淡寫:“你先把債還了,欠外人跟欠我們不一樣?!?/br> “還真當(dāng)誰白給你哪?” 寧小誠手里攥著錢,心里愧疚,只暗自發(fā)誓等著將來出頭那天,要把這些都還上。 后來小誠填了債,開始著手找工作。 人這一輩子,要是沒做幾樣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受點煎熬,永遠(yuǎn)也長不大。如果是自己在外欠債,怎么著都行,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欠著別人的,欠著別人的,就多了點責(zé)任。 寧小誠去面試那天,隊伍老長,他興致缺缺在門口排隊的時候,遇上了人生中第一個貴人,何汴生。 一個香港富商,家族企業(yè),做餅干起家的。 他從金融公司的大門出來,何汴生提著公文包,一身講究西裝,松了松領(lǐng)帶,一回頭,看見門口吸煙的寧小誠,走過去,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跟他講。 “小兄弟,討你一根煙抽?” 小誠看了他一會,從兜里摸出煙盒,斯文清瘦的男人道謝拿出一根,小誠又很合時宜的遞了火兒。 顫顫巍巍點著了,何汴生吸了一口,猛烈咳嗽。 小誠笑了:“您這得有多大愁事兒啊。” 男人訕訕:“沒辦法,生意難做啊?!?/br> 一根煙,幾分鐘的功夫,短暫攀談,熟絡(luò)起來。 何汴生今年五十二歲,香港人,家族企業(yè),世代做糕點,到了父親這輩生意搞的最大,幾乎壟斷對外出口的食品市場,老爺子今年八十多,在香港很有威望,忽生急病,眼見要留不住了,兄弟叔伯內(nèi)訌,要瓜分家產(chǎn),老爺子多了個心眼兒,在病床上委托自己二兒子帶著公司一部分資金來大陸另起爐灶,就算回天無力,將來也算是給家業(yè)留一脈根。 何汴生是個文人,壓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臨危受命,硬著頭皮來北京,處處碰壁。 新建立的元升字號在大陸并不吃香,始終虧本,之前老父親為了擴張企業(yè),用元升號作擔(dān)保的國內(nèi)電子公司也瀕臨破產(chǎn),銀行凍結(jié)了擔(dān)保資金,讓何汴生一籌莫展。 他想找個職業(yè)經(jīng)理人來幫他打點,眼看到了銀行收回抵押資金的日期,還是沒門路。 小誠一聽,這哪是要收回抵押資金,分明是銀行拿著這筆錢想再吞一筆貸款的借口。 何汴生不懂國內(nèi)銀行家這些花花腸子,也不懂這些經(jīng)濟政策,干巴巴的小老頭,看的人有點不忍心,小誠想閑著也是閑著,就給他出了個主意。 “你拿著現(xiàn)在公司的營業(yè)執(zhí)照和資產(chǎn)證明去銀行談貸款,讓他們把之前的抵押資金原封不動的貸給你,你每個月還他們利息?!?/br> 這樣,周轉(zhuǎn)資金有了,又不面臨破產(chǎn)清算,最多搭點利息錢。 何汴生一聽,頓時覺得小誠有兩把刷子。至少腦子轉(zhuǎn)的很快。 前臺叫了小誠的面試號碼,小誠一招手,跟何汴生說:“跟您聊到這兒,里頭喊我,得進(jìn)去了?!?/br> “小兄弟!” 小誠回頭:“還干嘛啊?主意不是給你出了嗎。” 五十二歲的何汴生腦門全都是汗,孤注一擲,決定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你來幫我吧!我們香港人,講究緣分的。” 他急急承諾:“來幫我,有錢大家一起賺,賠光了,我拿著東西回香港,互不影響?!?/br> 寧小誠一停,他回頭看看四周站著的這些人,再看看面前這個剛剛認(rèn)識十幾分鐘的香港男人。 忽然覺得是個機遇。 第四章 與何汴生一起奔波的那幾年,小誠幫著他出謀劃策,賺了很多錢,也是他名聲最盛的時候。 他專業(yè)就是炒股,加上之前做過期貨,對一些條條框框的政策門清,很會鉆空子。 說白了,就是投機倒耙。 頭一年,元升號關(guān)閉了在北京開的三家分店,用從銀行貸出來的一千兩百萬獨立注資,盤活了電子元件公司,產(chǎn)品倒賣到廣州深圳的電子產(chǎn)品加工中心。 那段時間寧小誠很辛苦,常常廣州北京來回跑,第一是趁著年輕想多撈點,第二是,他對何汴生很敬重。 那年年尾,辛苦得到了回報,小誠領(lǐng)到了第一筆豐厚年薪。他像個散財童子把錢盡數(shù)散給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他當(dāng)時談情說愛的小姑娘。 日子簡直快活又滿足。 后兩年,他開始利用現(xiàn)有資本在深市進(jìn)行大量收購,何汴生搖身一變,成了兩家電子上市公司的第二大持股人和執(zhí)行董事,在北京的商業(yè)街連續(xù)開了幾家元升號的招牌。 當(dāng)初何汴生的心愿終于達(dá)成,小誠也有點倦了。 那種感覺像是功成名就,一把最難通關(guān)的游戲被打過了,就再也不想玩了。 同時幾家獵頭公司瞄上寧小誠,看準(zhǔn)局勢,開出大價錢聘請他做投資經(jīng)理人。誰都知道,港商何汴生不足為奇,身正厲害的,是他身邊那個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