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燦哈哈大笑，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得了吧，你忘了你小時候，那土的，大爆炸頭，尼龍褲子，你說那年頭誰還穿尼龍料子啊，吸溜著鼻涕，哎呀——”

    蔣曉魯怒目：“男子漢揭人短沒出息！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br>
    李潮燦哈哈大笑：“咱倆不就留下那么點(diǎn)小時候的念想。我就跟你說，當(dāng)外人我可從來沒揭你短，你現(xiàn)在在我心里形象高大著呢！得，你不愛聽我走了，還剩兩圈沒跑完?！?/br>
    “嗯，拜拜?！?/br>
    李潮燦跑開了。

    蔣曉魯忽清脆喊他：“潮燦！”

    “哎？”李潮燦昂著頭，倒退著跑：“怎么了？”

    蔣曉魯朝他揮揮手，咧開一個傻里傻氣的笑：“再見！”

    李潮燦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雀躍著：“再見！曉魯，再見！”

    李潮燦在視線里漸漸消失了。

    蔣曉魯看了一眼手表，惆悵地拉開車門，打著方向盤朝民政局而去。

    第51章

    寧小誠和蔣曉魯離婚了, 辦的很利索，也不拖拉。

    沒涉及什么財產(chǎn)分割，散了就散了。

    蔣曉魯怎么來的就怎么走。

    起初，寧小誠想把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過戶給她, 蔣曉魯不要, 倆人就這個問題吵了一架, 僵持不下, 寧小誠很生氣, 寸步不離跟在蔣曉魯身后, 喋喋不休。她走哪兒他跟哪兒。

    你沒房子你住哪兒?。窟€回你媽那兒？你回的去嗎。

    你租房子？還租？一時半會能找到嗎？

    你總不能還去常佳家里吧？人家煩不煩你??？

    你住我這兒也是住，住別人那兒也是住。有區(qū)別嗎？

    蔣曉魯忍無可忍, 推開廁所門, 抱著瓶瓶罐罐嘩啦一聲摔在箱子里：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這德行？你施舍誰呢？

    洗手間的鏡子里映出寧小誠的臉。

    眉頭緊擰，目光焦灼。

    不是生意也不是買賣，結(jié)婚的時候你情我愿，感情散了, 留點(diǎn)好念想總行吧。

    一口氣憋在心里，寧小誠低頭耙了耙后腦勺，妥協(xié)了。

    下午兩點(diǎn)，民政局開始辦業(yè)務(wù), 陸陸續(xù)續(xù)的人進(jìn)去又出來, 小誠坐在車?yán)锏攘耸喾昼?，街口駛?cè)胍惠v紅色tt，停在稍遠(yuǎn)的位置。然后蔣曉魯拎包下來, 待她走近了些，寧小誠也開車門走下來。

    短暫停留。

    他不甘心，試探：“走??？”

    蔣曉魯戴著墨鏡，還挺酷，學(xué)著他抬了抬下巴：“走啊。”

    一前一后邁上臺階，前前后后沒用上半個小時的功夫。

    出來的時候，門口有對夫妻在吵架。

    是排在他們之前辦的。

    “你少他媽說我，你自己就沒毛病，孩子這些年發(fā)燒感冒你管過嗎？天天跟你那些女同學(xué)聊微信，你看過我一眼嗎？”

    “我是沒管過，可我要不在外面忙，誰拿錢給孩子治??？跟你說了一千八百次，那是同學(xué)群，人家問我工作上的事兒。”

    “什么事兒非得大晚上說？現(xiàn)在嫌我不掙錢了？當(dāng)初是不是你說讓我當(dāng)全職太太？一個月給我那點(diǎn)錢你還委屈了，你看別人家老公——”

    “你羨慕別人家老公你找別人去！當(dāng)初死皮賴臉跟我結(jié)婚干什么??？”

    “這不現(xiàn)在跟你離了嗎？之前不說那是怕傷著你自尊心！我告訴你，孩子每個月兩千八生活費(fèi)打我卡上，一個月也不能少，他現(xiàn)在長身體，吃的喝的都得跟上?！?/br>
    男人拉開自己有些年頭的代步車，煩躁揮手：“一分也不少你的。有你這么個媽，我還怕我兒子餓死呢?！?/br>
    女人拎著一只布口袋，氣呼呼走了。

    男人還在后面喊：“哎，你上哪兒啊，我送你一段。”

    女人忽然嚎啕大哭：“你少來……”

    兩人你追我趕地離開了，一切終歸平靜。

    既然分開了，那些傷人的話，抱怨的話，就別說了吧。

    蔣曉魯是個想的特別開的人。

    她甚至從民政局出來，還能巧笑盼兮地看著寧小誠，蠻江湖氣地和他瀟灑道別：“寧老板，江湖再見?！?/br>
    笑容里，透著她眼中的純粹和天真。讓寧小誠想起之前遇上她的那個夏天。

    “再見。”

    小誠單手抄在褲兜，亦灑脫道別。

    說完，彼此無言，一陣心悸沉默。

    寧小誠忽然從褲兜抽出手，依戀摸了摸她的臉：“曉魯。”

    “當(dāng)初娶你，不管你信不信，跟別人沒關(guān)系，是真動心了?！?/br>
    他重重嘆氣：“覺得你一個人坐在大馬路上太可憐了，你那時候的狀態(tài)，不嫁給我，也得破罐破摔嫁給別人，我一想你嫁給別人，心里就不太痛快，怕你讓別人欺負(fù)了，再挨打，吵嘴了也不饒人，嫁給我，好歹能好吃好喝地待著，給你留個后路，不傷你。”

    蔣曉魯淚水奪眶而出，淚珠啪嗒一聲掉在他手背上。

    “可沒想到啊?！毙≌\悠悠嘆氣，收回了手，轉(zhuǎn)頭看著路邊：“我也沒好好對待你，還是走到這一步了?！?/br>
    沒想到啊，還是認(rèn)真了。

    認(rèn)真到彼此你來我往誰也不肯退讓說一句真話，認(rèn)真到動了情，傷了心。

    “王八蛋?！笔Y曉魯破涕而笑，也扭過頭：“你要早說這句話，說不定咱倆到不了這一步?！?/br>
    “哎，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總有這本事，能把自己的錯兒都說到別人身上，還特有理?！笔Y曉魯望著他，委屈喃喃：“當(dāng)初是你跟我說離婚的，又不是我?！?/br>
    “對，是我?！睂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重新揣在兜兒里的手已經(jīng)攥成拳，他問道：“咱倆離了，你去哪兒啊。”

    “去上海，去香港，回青島看看我爸，出去旅游，我也不知道?！笔Y曉魯手指在眼角上蹭了一下，滿不在乎地逞強(qiáng)：“哪兒好去哪兒唄?！?/br>
    反正，不在這里了。

    寧小誠點(diǎn)點(diǎn)頭，垂眉勸道：“別跟著華康了，他不是什么好人?！?/br>
    “用不著你告訴我?！?/br>
    “對，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小誠附和著，低頭訕訕一笑：“現(xiàn)在你自由了?！?/br>
    “嗯?！?/br>
    “那就走吧?！?/br>
    窈窕身影漸遠(yuǎn)，寧小誠喉嚨哽咽，忽地吼了一嗓子：“蔣曉魯?。?！”

    蔣曉魯猛地站住，機(jī)敏回頭：“干嘛？”

    發(fā)尾隨著她擺頭輕輕在后面勾了個頑皮弧度。

    寧小誠喉間微動，放出話來：“我等著你！回頭混不開了，玩兒夠了，還回來找我，我接著你，七老八十嘴歪眼斜了也接著！”

    蔣曉魯被他逗笑，笑意盎然，清脆罵他：“呸！狗東西。打死都不回來找你了！”

    寧小誠紅著眼點(diǎn)點(diǎn)頭，一個微笑，包含了無盡的無奈。

    兩人中間隔著幾米的距離，彼此對望，

    嘴唇微顫，似乎有話想說，可千言萬語到最后，又都被咽了下去。

    蔣曉魯忽然朝他了個大鬼臉：“喂。”

    小誠始終溫柔凝視。

    蔣曉魯斂起笑容，認(rèn)真地說：“都記在這兒了?！彼牧伺男乜?，“你那些好，都記在這兒了。”

    是了，蔣曉魯做人為之奉行的，是做人要知恩圖報。

    他那些好，那些疼，記在心里。

    有機(jī)會這輩子還，沒機(jī)會，下輩子還。

    紅色的小車慢慢開走了，小誠看著，看到視線里再也看不見，他也轉(zhuǎn)身走了。

    秋高氣爽的天啊，金燦燦的葉子，湛藍(lán)藍(lán)地天。兩輛車，一個紅色，一個黑色，在街上背道而馳。

    下午三點(diǎn)，行人走在路上，各自途勞。

    天空中，仿佛有一道女孩子的童聲在巨大喧囂的城市背景中響起——

    曉魯日記：

    1999年8月12號，天氣晴，今天meimeidiao水里了，我也diao了，mama打了我，我很傷心。小成ge把我拉上來，問我冷不冷。我討厭mama，她總是pian心。我也討厭meimei。

    2002年2月23號，天氣下雪。今天課間不能做cao，值日，別人告訴我褲子上有很多血，好多男生指著我笑，老師給我寫了假條讓我早點(diǎn)回家，跟mama說我來月經(jīng)了，我可能會死吧，回家一直哭，在路上看見了小誠哥，他說不出來我的名字了，就問我怎么不上學(xué)，我怕他看見我褲子，不敢動，他就說你早點(diǎn)回家吧，別在外頭晃了。

    2005年5月13號，下雨。要高考了，快學(xué)崩潰了，物理課睡著，被叫起來挨了頓罵，去后面站著上了半堂課，晚上公交車又壞了，走回家，九點(diǎn)才回去。路上看見小誠哥了，他沒認(rèn)出來我，坐在一輛跑車?yán)?，正在和人說話，他好像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走，應(yīng)該不會了吧，如果他不走就好了，他要是能一直在北京就好了。如果他要在北京，我就不考上海了。

    2008年8月23號，天氣晴。今天發(fā)了六級成績單，剛開學(xué)，天太熱了，什么也不想干，洗了幾件衣服，看了會韓劇，鄭昕闌尾炎手術(shù)，明天上午沒課，要去醫(yī)院樓下給她買餐車?yán)锏男∶字?，哦對，昨天開學(xué)回來的時候看見小誠哥了，一個人蹲在路邊抽煙，好像很難過，還幫我拎了箱子放在出租車?yán)?，不知道他怎么了，還是希望能開開心心的吧，嗯……好想畢業(yè)，快點(diǎn)上班賺錢啊。

    2010年6月17號，要從香港回去了，待了快三個月，普通話都說的變味兒了，華老師想幫我留在香港，其實(shí)很動心，想留在這邊念研究生，又不太想，如果真留在這邊以后就很難再回去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是今天看到他和他妻子孩子，忽然決定放棄了，我是很崇拜他，但是更想坦蕩的和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知道小誠哥現(xiàn)在在干什么。感覺自己是個花癡，最近總會莫名其妙想起他。聽說他又有女朋友了，應(yīng)該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吧。唉，好煩，還是要踏實(shí)一點(diǎn)，呸呸呸，不想了。

    2013年9月15號，今天吃完飯在公園里閑逛，碰見一個虐待動物的，那人很孫子，不給錢就死命踩那只烏龜，我說我給你錢，你別踩它了行不行，收了錢，沒過幾分鐘他又開始踩，烏龜難受的直伸脖子，實(shí)在看不下去就沖過去把它搶走了，那人追著我罵好長時間，罵吧罵吧，反正我跑遠(yuǎn)了就聽不見了。其實(shí)心里挺害怕的，路上遇見陳泓他們，問我是不是在鍛煉，我說啊，晚上跑步運(yùn)動運(yùn)動，小誠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問，你大晚上抱著王八跑步，夠有愛心的。唉，真尷尬。

    2015年12月1號，小誠哥穿了件黑毛衣，酷炸了。

    2016年x月x號，在酒吧喝多了，抱著小誠哥哭了半天，羞憤到想跳樓。

    2016年x月x號，小誠哥說要跟我湊成一家子，嚇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2016年x月x號，明天就要結(jié)婚了。如果他沒反悔，如果他還能來。

    2016年x月x號……

    蔣曉魯死死攥著方向盤，默默流淚，車子在路上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