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心亭沉默一瞬，道：“他已經(jīng)來了。”

    雪蘭河大驚。

    自從瀾南病重以來，玄颶身體也每況愈下，老風(fēng)口的寒氣對他來說便有些經(jīng)受不住，故而便撤了雪蛤，讓它自行在雪峰中游蕩。何況此時瀾南已然離世，也再沒有必要將雪峰隔開。

    晝晦穿過已然無風(fēng)的老風(fēng)口，來到雪峰之中。他知曉瀾南在雪峰的所住之處，就在半山腰的一處天然洞xue。

    他剛想上去，忽然身后撲來一股勁風(fēng)，迅速一閃，只見雪心亭與唐石雙雙朝自己襲來。

    雪心亭與唐石雖然這段日子兩人為了救回玄颶，修為與靈力皆耗損甚巨，但因墨瓏本身大部分靈力都被血咒封印，晝晦使這具身子也極不靈便，要同時應(yīng)對雪心亭和唐石依然甚是艱難。短短數(shù)招，攪得積雪噗噗而落，騰起陣陣雪霧，晝晦左支右拙，一直在想應(yīng)對法子。

    雪心亭與唐石因為不愿傷及墨瓏，故而也沒有下重手，只是想先將人拿住再說。

    墨瓏無作為，甚至沒有想要阻攔晝晦。一來他想知曉晝晦來此地究竟有何用意，更重要的是，之前晝晦所說的那些話他確實也在考慮之中。青丘往事，始終是扎在他心頭的一把尖刃，他一直渴望著，有一日能將這把尖刃□□，將刀口對準(zhǔn)那些背叛、欺壓、陷害他的人。他不是靈均，靈均會被晝晦牽著鼻子走，而他只要找到晝晦的弱點，就可以將晝晦變成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

    三人尚在交手之中，忽從雪峰上傳來極低沉的聲音：“雪九，難道不知在此間打斗是大不敬么？”

    聽見這話，雪九與唐石立時都停了手，面露為難之色。雖看不見人，雪九仍恭恭敬敬朝聲音之處拱手道：“事出意外，請君上恕罪?！?/br>
    “他是何人？”那聲音問道。

    “他是幽冥三皇子晝晦，此前藏在靈均體內(nèi)就是他，還有瀾南上仙……”雪心亭急急稟道，“如今他利用這頭小狐貍，闖入谷中?！?/br>
    話音剛落，半山腰一塊落滿積雪的大石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高大魁梧，黑袍在風(fēng)中烈烈作響，聲音較之前更為低沉：“還等什么，殺了他！”

    雪心亭一愣，尚來不及回答，晝晦已朗聲笑道：“玄颶，殺我不過是樁小事。但你就永遠不會知曉，這數(shù)千年來，瀾南疏遠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br>
    瀾南上仙一直疏遠玄颶？墨瓏心中不免詫異。雪心亭和唐石對視一眼，皆面色凝重。

    而雪峰之上，玄颶靜默片刻，才冷冷道：“你將她折磨至此，倒還敢來說這等話?！?/br>
    “非也，非也！若你這個當(dāng)哥哥能讓她信得過，她又怎么會瞞著你呢?！睍兓扌Φ萌魺o其事，“你就不曾想想，為何數(shù)千年來，瀾南都不曾告訴你我的存在？”

    上頭的玄颶沉默了良久，終究是過不了這個心坎，問道：“你是如何威脅她的？”

    “你又錯了，我從不曾威脅過她?！闭f這話時，晝晦的語氣甚是柔軟，“你當(dāng)真想知曉？那好，先讓我見她一面，我就告訴你?！?/br>
    “你要見她？”玄颶語氣驟然低沉。

    “說起來，我與她朝夕相處數(shù)千年，如今她離世而去，我來看她一眼，也在情理之中吧?！睍兓拚f著，抬腳便邁上被積雪掩蓋的石階，石階是順著山勢鑿刻而出，十分險峻。

    雪心亭和唐石欲上前阻攔，被晝晦冷冷一瞥?！澳慵揖隙紱]發(fā)話，你們兩只雀兒瞎咋呼什么?！?/br>
    “君上？！”雪心亭急急望向玄颶。

    玄颶不語，靜靜看著晝晦一步步往上走，直至走到自己的面前。雪心亭與唐石不放心，也跟了上來。

    對于玄颶，晝晦并不陌生，但墨瓏卻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神秘的玄颶上仙。比起瀾南的老態(tài)龍鐘，玄颶的樣貌要年輕得多，看上去與雪五、雪九等人差不多，眉宇不怒而威，似不茍言笑之人，只是異常的憔悴。墨瓏想起雪蘭河說過，為了救回瀾南，玄颶修為盡失，此時已與凡人無異。

    已是毫無修為，他竟然還敢讓晝晦上雪峰來，相隔咫尺，毫無懼色，這份膽識倒也是令人欽佩。

    晝晦與玄颶相對而立。

    玄颶冷冷道：“我還記得上一次見你，是幽冥左路大軍兵敗之時，你至少還有人樣。想不到這么多年后再見，你已經(jīng)可憐到只能寄居在別人的身體里。”

    不受他言語諷刺相譏，晝晦冷笑道：“當(dāng)年西王母駕下三青鳥何等威風(fēng)，如今也只剩了你一人孤苦伶仃。瀾南死在這兒，羽闕呢？這么多年，你還沒找到羽闕的下落？是找不到還是壓根不想找？”

    聞言，墨瓏在心中不由暗嘆，恐怕三青鳥之間也有些故事，羽闕上仙失蹤多年，傳說他已離世，只是始終也沒人找實證，難道此事與玄颶上仙有關(guān)？若當(dāng)真如此，晝晦說起話來，真是句句戳玄颶的肺管子。

    106.第一百零五章

    玄颶眸光陰沉地盯著晝晦：“你知曉他在哪里？”

    晝晦微微一笑, 不吭聲了，徑直往洞中去。

    “你站?。　毙Z喝道。

    晝晦雖停住腳步，卻未回頭, 伸手撫向石壁上一道凸出的石棱，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玄颶說話：“當(dāng)初，瀾南差一點就降下這道石門，想把自己和我封死在這洞內(nèi)。”

    瀾南竟曾有過這個心思, 怎得自己絲毫不知, 玄颶心中一痛。

    晝晦轉(zhuǎn)頭冷冷瞥了玄颶一眼, 慢悠悠地補上后半句：“好在, 被我勸住了?！?/br>
    玄颶緩步行至洞口, 用手撫上那道石棱, 能感覺到瀾南在上頭留下的封印, 這道石棱厚約尺余, 上面又有瀾南親自施下的封印，一旦關(guān)閉，便永無打開的可能。當(dāng)年瀾南竟然默默給自己備下這么一道封印，卻不曾對他吐露過半字, 對于他，她就這般不信任么？

    看見玄颶的臉色，晝晦冷笑一聲, 徑自邁步進洞去。此間的洞xue是天然而成, 后來加了些修整, 洞口處懸掛著紅麝珠串的珠簾，透過珠簾，可見洞中燭光隱隱。晝晦撩開珠簾之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只要拐過玉屏風(fēng)，就能看見瀾南在燈下捧卷細看，手邊一杯香茶。曾經(jīng)幾時，他險些也覺得這樣歲月靜好的日子不錯，一度斗志消沉……

    好在他終于還是清醒過來，沒有沉迷于下去，晝晦眸光一沉，落在停放于洞xue中間的冰棺上，胸口氣血一滯，雙足停在當(dāng)?shù)?，一時間竟沒有勇氣走過去。

    晝晦盯著冰棺，朦朦朧朧能看見里面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一動不動。

    也許，她沒死，這只是她為了將自己引出來設(shè)下的計策？

    他倒希望這是一個引他現(xiàn)身的計策，如果這個計策是她想出來的，那么至少說明，她知曉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晝晦苦笑一笑，像瀾南這么蠢的人，她怎么可能明白這點，她從來都只把他當(dāng)成幽冥界的妖魔鬼怪而已。不再遲疑，他上前走近冰棺，終于看見她了。

    想必這些年她受了好些苦楚，老態(tài)龍鐘，皺紋從額頭一直延伸到頸下，平放在胸前的雙手也是褶皺重重，整個人干枯而瘦小。這樣一個老婦人，身上哪里還有半分絕世美人的影子，晝晦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低低道：“值得么？你若肯聽我的，何至于將自己折磨成這樣?！?/br>
    玄颶就立在晝晦的旁邊，緊盯著他：“現(xiàn)下你可以說了，你究竟是如何威脅她的？”

    “我說過，我從來都沒有威脅過她?！睍兓弈抗鉀]有離開瀾南，慢慢移到她的蒼蒼白發(fā)之上，“我只是告訴她，我知道羽闕的下落?！?/br>
    此言一出，玄颶全身大震：“他在哪兒？”

    晝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當(dāng)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