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張律師見狀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知道自己此刻說話很不討喜,但也不能不說, “現(xiàn)在, 最簡單的辦法是, 等老爺子醒來后, 改變遺囑,不然……”張律師扯了扯嘴角,“不然也只能等老爺子身故后, 在見證人及所有繼承人都無異議的情況下, 重新進行股權(quán)劃分……” 石爍詩閉了閉眼,看著病床上的父親。 石老爺子已經(jīng)年近九十,之前一直身體硬朗,偶爾有個小病小痛, 也都能在最優(yōu)秀的醫(yī)療條件下很快改善。 但是,終歸上了年紀。 這一次……還能不能醒來,仍是未知數(shù)。 醫(yī)生說了,即便是醒來,也沒有多少時日了,老爺子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離不開這些維持生命體征的儀器。 他再也不能精神矍鑠的坐在沙發(fā)上等自己回家,再也不能吹胡子瞪眼的在電話里訓斥自己。 她自小享受著父親的努力成果,在優(yōu)異的環(huán)境中長大,吃的,穿的,住的,從來都是最好的。 她還在上中學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稱為‘老爺子’了,小報上有很多他的報道,說他為了積累財富不擇手段,說他打壓對手鐵血冷酷,不留余地,說他麻木不仁,不在乎勞苦船員的死活…… 她覺得那都是胡說八道! 她的父親,雖然年紀大了些,跟同學們的爺爺差不多大,但,對她卻是極盡寵愛,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重話,黑過一次臉。 他唯一一次對她發(fā)脾氣,是因為她想去參加選美,想學表演。 那段日子,家里因為他們父女的矛盾鬧得不可開交。 他那張從來笑容慈祥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冷漠和怒容。 她第一次意識到,那些小報上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他手段強硬的把她關(guān)在家里,除非她放棄‘自甘墮落’的想法,否則不許她踏出房間半步。 后來…… 是大哥把她放了出來。 她在大哥的幫助下,離開了港城,去了內(nèi)地。 她知道,只要還待在港城,呆在這個他可以牢牢掌控的土地,她就永遠無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追求夢想的日子,她過得很苦。 先是語言不通,她學了很久,才勉強聽懂普通話。 其次,是生活質(zhì)量的落差。 一開始,她還沒有體會到這些,那時候剛剛離開家,她只覺得自由和快樂,她像一只飛出金絲籠的小鳥,可以盡情的擁抱藍天。 她住在五星級的酒店套房里,衣服也讓酒店送來挑選,同她在家里的生活沒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天,酒店的服務人員來通知她,她的卡里,剩余的錢數(shù)已經(jīng)不夠一天的房費了。 她突然慌了。 她從小到大的生活,全部都是金錢堆積起來的,沒有了錢,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偷偷的給大哥打了電話,但接聽的,卻是爸爸。 她匆匆忙忙掛了電話,連夜從酒店搬走了。 她的卡里,剩余不到兩千塊。 這兩千塊,她不知道能干什么。 她突然意識到,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石家大小姐。銀行卡刷完的那一刻起,她成了一個真正的窮人。 她再也不能招招手就去到這個世界的任意角落,她沒了司機,沒了車子,沒了管家,沒了住處。 自由帶來的快樂仿佛曇花一現(xiàn),突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黑白老電影里的暗淡。 她學會賣衣服,賣鞋子,賣首飾,她學會了租房子,學會了擠公交車。 貧窮的日子只過了一個月,她已經(jīng)開始后悔。 她覺得夢想算什么,她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成了當紅的明星,過得可能還不如自己之前的日子。 她決定跟爸爸認錯,回家。 她決定珍惜石家大小姐的生活。 偏偏這么巧,她前幾天爭取的一個角色通過了。 她又遲疑了。 她想,好不容易從家里逃出來了,不如就演一次戲再回去吧!好歹也過過癮。 她的第一個角色是一個女三號。 劇組里的日子十分艱苦,但站在鏡頭前,她開心極了! 第一部戲,她拍攝的十分順利。 拍攝結(jié)束后,記者來劇組采訪,她的照片也登了報紙,雖然,只有豆腐塊大小。 她高興極了,反反復復看自己的照片,覺得自己比女一號還要漂亮。 她十分興奮的拿著剛剛結(jié)算的片酬,買了回港城的機票。 至于那個出租屋,以及那里面廉價的家具和衣物,她都不需要了! 港城的家里有著她穿不完的衣服!體驗窮苦生活的日子,結(jié)束了! 她一身輕松,只帶著那份報紙,坐上了回港城的飛機。 她興奮地跑回家,管家和傭人們見到她回來都高興極了,她開心的給他們看報紙,得到了所有人的夸贊。 她以為,等父親回來,看到報紙一定也會夸獎她。 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他的盛怒! 這一次,父親沒有關(guān)她,他以為,她在外面吃過苦頭,再也不敢離開家了。 可是,飛出過籠子的鳥兒,即便再懷念金絲籠里的錦衣玉食,卻也離不開藍天了。 她再次離開了家。 回到了那個閉塞、潮濕的出租屋。 這一次離開,她整整五年沒有回家。 慢慢的,她也終于在演繹道路上創(chuàng)出了些成績,而父親也妥協(xié)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成長了,他已經(jīng)拴不住她了。 她可以自由的回家,也不用再怕被關(guān),可以隨意的離家。 但他們父女的關(guān)系再也不像過去那么好,她再也做不到在他面前肆意的撒嬌,任性,她知道他不喜歡娛樂圈,所以也從來不跟他說自己的事。 他們之間的隔閡,已經(jīng)沒有辦法消除,但終歸血脈相連,彼此還牽掛著對方。 后來,他讓她回家相親,門當戶對,港城的大世家。 她不愿意。他們再度鬧得不痛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這次真的有了一個想嫁的人,他大概能讓他滿意,雖然不是本地人,但也算是門當戶對的。 可是,他沒來得及見一面,就躺在了病床上。 石爍詩抹了抹眼角。 這么多年,她除了吃他的用他的,就是惹他生氣。她沒有盡到一點兒為人子女的責任。 高秋瑾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無聲的安慰她。他掌心的熱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傳到她的身上。石爍詩回頭,對他抿唇一笑。 她重新回頭,看著病床上的父親。 突然,愣住了。 石老爺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爸爸!”石爍詩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撲上前去,跪倒在了病床前。 石文英和張律師也急忙走進內(nèi)間,石老爺子果然醒了。 高秋瑾幫忙按鈴,很快,走廊上腳步聲響起,醫(yī)生和護士們走了進來。 簡單的檢查過后,醫(yī)生搖了搖頭,“有什么話,快些說吧!” 石爍詩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石老爺子恍惚了一會兒,眼睛慢慢聚焦,一眼就看到了靠他最近的小女兒。 他扯動嘴角笑了笑,隨后,目光微移,轉(zhuǎn)到了高秋瑾的身上。 高秋瑾站在石爍詩的身邊,一只手還搭在她的肩上。石老爺子目光閃了閃,打量著高秋瑾,只見他身姿頎長,面容俊朗,一身高定西裝將整個人的矜貴呈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即便過去從未見過,石老爺子老辣的目光只一眼就能看出高秋瑾的家世不會普通。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的時間太久,石爍詩反應過來,連忙給父親做介紹,“爸爸,他叫高秋瑾,是……我愛的人。” 石爍詩的聲音有些忐忑和緊張。 “伯父?!备咔镨⑽澭拖律?,讓石老爺子能夠看得更清楚。 石老爺子微微點了點頭,他手動了動,微微抬了抬,嘴巴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什么?爸爸你說什么?”石爍詩見父親垂垂老矣的樣子,忍不住又要落淚。 “阿詩,我來?!备咔镨牧伺氖癄q詩,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而后靠近床邊,將床搖起來一半。 老爺子身體傾斜起一個角度,視線開闊了些,他含笑點點頭,看向高秋瑾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滿意。 隨后,他就看到了站在床另一側(cè)的大兒子,石文英。 老爺子身體突然抖了起來,滿面怒容,他手指無力的指著石文英,顫顫巍巍道,“你……畜生!” 氣憤讓他激發(fā)了全部體力,嗓子終于發(fā)出了聲音。 石文英面色慘白,緩緩跪倒在床前。 “爸,爸你別氣,你別氣……”石爍詩看著父親氣得渾身戰(zhàn)栗,仿佛隨時都能氣的背過氣去,十分害怕。 老爺子粗粗的喘了幾口氣,控制了一下情緒,但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此刻卻發(fā)青。 半晌,石老爺子終于看到了站在床尾的張律師,他腦袋幾乎沒有浮動的點了點頭,而后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找到石爍詩,聲音微弱道,“阿詩,公司,交給你了……”